佩斯利点点头,又喝了一口酒,神色淡然,戈登有点怀疑这人根本没听见自己在说什么。不过心里话已经开了一个头,他还是硬着头皮说下去:“……说到底,我得弄明白他们到底在做什么。这个组织像铁桶一样没什么破绽,我已经浪费了很多时间,起码得让他们露出马脚吧?”
这回佩斯利连反应都没有了,手指把易拉罐捏得嘎吱作响,声音落到戈登耳中变得格外烦人。警长较劲一般抬高声音,倔强地干扰她:“——所以,多亏了你,博士。我决定继续当警察,干警察该干的事……虽然这条路更加困难。”
“不仅困难,而且效率不高。”
“……你竟然会听我说话!”
佩斯利被戈登无比感动的声音吓了一跳。她困惑地看着他,然后指了指脚下:“我不仅在听你说话,还在帮你干活——你刚才错过了两辆面包车。”
戈登忙不迭地举起望远镜,果然看见两辆银色的车缓缓停在卡车前方的不远处。此时车门敞开,一些形迹可疑的人偷偷摸摸地从里面走出来,一些人的手里明显拿着武器。这群人明显受过专业的训练,用一种严密的队形包围了寂静的货车。尽管没人能看见头顶上监视的两个人影,戈登还是屏气凝神,迅速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相机,开始尽职尽责地拍摄现场照片。就在他全神贯注的时候,佩斯利的声音隔着雨幕轻飘飘地传了过来,但他没怎么听清楚。
“你说什么?”
“我说——然后呢?”佩斯利放缓语调,“你原本打算鱼死网破,具体是要干什么?”
“当然是干些蠢事。”戈登一边拍照,一边有些敷衍地回应道,“比如拿着枪闯进去,趁他们不备打倒所有人,找到他们的犯罪证据……”
他说着说着突然倒吸一口凉气。佩斯利眯起眼睛,看见昏暗的夜色中,竟然真的有一个人影蹑手蹑脚地靠近了车旁边的人。他提着两把枪,短短几秒钟就悄无声息地撂倒了两个负责警戒的守卫,虽然意图不明,但明显和其他人不是一伙的。
“啊……”佩斯利慢吞吞地把这个人影和记忆深处的某个人联系起来——主要是因为他的造型实在是很独特,“那是红头罩。他的地盘已经扩散到这里来了吗……”
戈登捏着望远镜焦急地站了起来:“他在破坏犯罪现场!”
“他只是在干你没能干成的事。”
“什么没能干成的事!”戈登彻底气急败坏地瞪着红头罩,对方完全没能感受到远方的老警长的怨气,正在卖力地干掉所有可以看见的敌人。“是我悬崖勒马不打算干的错事!……我们得去阻止他。”
“说得没错。”佩斯利积极地鼓励他,“红头罩已经变成哥谭黑恶势力里面的佼佼者了,把他抓回警局,你一定能官复原职的。”
“……我要是能抓到早就去抓了!”警长正在焦急地思考着。可能是因为频繁生气,他的大脑供血充足,思考起来也格外活跃,“等等!博士,你认识红头罩?”
佩斯利一脸正直地点头承认:“我只认识他不犯法的部分。”
“这时候就别跟我玩这个了!”戈登一把抓住佩斯利的手腕,“你认识他,所以他也在你的嫌疑人名单上,对不对?说不定这家伙就是一直在监视你的蝙蝠呢!你一来他也跟着过来了——你可不能放过他!”
“……詹姆斯,如果你想求我帮忙,直说就好。我不会拒绝你的。我真希望你这种离间的手段能用来抢夺局长的宝座——这不是很熟练吗?”
“……”戈登憋着一口气,缓缓地闭上眼睛,几秒钟后已经变得平静无比。他十分顺从地点了点头,突然福至心灵般弄明白了和佩斯利相处的重要前提。如果他有幸能和下面正在打人的红头罩交流一会儿,一定会惊讶地发现,在这个方面,他们两个人得出的结论竟然无比相似,简直可以互相引为知己。
“我明白了,我会考虑一下的。”戈登认真地说道,“所以,佩斯利,你能帮我把红头罩拦下来吗?我不希望他破坏我们的调查。”
佩斯利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远处。她已经把手里的易拉罐捏成了一个小小的圆片,表情依旧平淡冷漠。没人能看出她在想些什么。
“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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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头罩对自己深入敌营的能力一向十分自信。
车头有两个,车尾有四个,剩下的各自分散在角落里,这些人已经全部被他解决了。他观察这几辆港口的货车已经有好几天,早就摸清楚了现场的情况。
红头罩不知道这些车里到底藏着什么,但绝对不是好东西。哥谭的港口一向热闹非凡,一直以来都是许多哥谭市民重点关注的区域。按照已有的历史经验。这些在半夜里神出鬼没的货车或者轮船里常常像盲盒一样藏着各种不该出现的物品,比如毒-品、武器、没有护照的外国人和外星人、不知死活从其他地方跑来哥谭发展事业的反派,以及几十吨会发光的绿色石头。
因此,红头罩也习惯用开盲盒的心态对待这些交通载具。一般来说,外面看守的人越多,里面的东西就越值钱。按照这个规律,今晚货车里的物品大概会是一般值钱。
就在他要打开车门一看究竟时,一个坚毅的男声从他身后响起:“住手!”
他回过头,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詹姆斯·戈登额头上的两缕头发。
“不许动,我是警察!”戈登喊得中气十足,用一支小巧的手电筒照亮了对方的上半身,沾满雨水的红色面具闪闪发光,像一团坚硬冰冷的火焰。红头罩完全没被戈登吓住,反而发出了讥讽的笑声:“我听说你早就不是警察了,戈登。”
“……你认识我?”
“但你不认识我。”红头罩举枪指着他,“离远点儿,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既然退休了就回家钓鱼去。”
戈登也冷笑,笑容里全是虚张声势:“你知道那里面是什么东西吗?”
“我不知道,我也不在乎。我拿到了就是我的——现在滚开。”
戈登当然不会乖乖滚开。他注意到红头罩虽然看上去很凶狠,对自己却没什么攻击的欲望,看上去只是个暴躁的年轻人。戈登正对着他的枪口,突然意识到他们双方完全还有着转圜的余地,或许根本没必要搞得剑拔弩张的。
于是,戈登放下手电筒,缓缓地举起了手:“好吧……听着,我没有恶意——我监视这群运货的已经好久了,其实你替我干了我想干的事,现在我只想打开车门,看看货车里有什么,然后拍两张照片,可以吗?”
红头罩微微歪着脑袋,语气稍微缓和下来:“啊……看来你的退休活动比钓鱼刺激一点。”
“哈哈……咱们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赶紧把手头上的麻烦解决掉——今天晚上真是够冷的……”——这话说得很诚恳,戈登在这地方守了半夜,膝盖早就因为风湿隐隐作痛,要不是意志坚定早就站不稳了。
“所以我才让你去——”红头罩话说了一半,突然在原地消失了。
戈登愣了一下,重新打开手电筒,但一个人影也没能看到,仿佛刚才那个戴着面具的男人也是某个飘忽不定的海中亡魂。他迷茫地四处看看,手电筒的光扫过前方的地面,突然照亮了落在车底的两把枪。
“……”戈登握着手电筒的手指微微颤抖。他不仅看见了两把枪,还在那两把枪中间看见了一小团黑影,恰好落在一滩银色的水洼中。
三秒钟后,警长灵活的脑袋迅速把眼前的现实连成了一个完整的句子——
红头罩变成了一只刺猬。
棕色的刺猬,浑身都被雨水打湿,似乎没能搞清楚发生了什么,迷惘地瞪大了眼睛。
戈登缓慢地转过头,看向背后的始作俑者——与此同时他悲哀地发现,他自己才是真正的始作俑者。佩斯利若无其事地走到他身旁,不知何时脖子上多出了一条围巾,自然地说了一句:“唉,今天真的很冷。”
随后,她走到车门前,带着平淡的好奇拉开门闩:“赶紧干活吧——对了警长,把刺猬捡起来,别让他淋感冒了。”
刺猬趴在原地一动不动。他还没有手枪大,乍一看好像真的在瑟瑟发抖。
“毕竟小动物都是很脆弱的。”
——距离脆弱的红头罩彻底弄明白现状还有五秒钟。
第133章
随着门闩一阵响动, 车厢门向外敞开,细密的雨水立刻打湿了门前的折叠踏板。随后,一束来自手电筒的强光打进车厢内部, 首先被照亮的是一列印着整齐商标的塑料箱, 乳白色的外壳反射着幽幽的冷光。
佩斯利扫了一圈, 确定车厢里没有人埋伏, 便扶着门框慢吞吞地踏上去。雨势变得越来越大, 雨点打在头顶的铁皮上,像有一群全副武装的小人在天花板上跑来跑去。随后, 车厢外又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直接盖过了白噪音一样的雨声,紧接着是一连串模糊的咒骂。
佩斯利没去理会外面的响动, 仔细打量着这个密闭许久的空间。空气里有一股微甜的薄荷味。考虑到这地方摆放着的各类实验器材以及叫不上名字的精密仪器, 这股薄荷味的来源大概是某种正在挥发的化学试剂。
她停下脚步, 仔细思考了一会儿, 没能想到有什么薄荷味的东西可以用来制毒或者制药, 反而是做□□的时候可能会用到那些甜丝丝的药水。车厢地板上铺着一层防水布, 像一块银色的湖泊,佩斯利蹲下身子挑起防水布的一角,下面一层湿漉漉的,可能是下雨漏水,也可能是泄漏了一些比水的成分更加复杂的东西。
佩斯利的视线缓缓往上移, 看见角落里有一个拆封后敞开的箱子。没等她进行下一步动作, 剧烈的敲击声再一次从她身后响起。
戈登冒着雨狼狈地出现了。他身形扭曲, 一个不慎将后腰磕在了货车保险杠上, 坚硬的骨头和更坚硬的钢铁相互碰撞。他疼得弯下腰,但仍抱紧了手里的外套, 外套里的东西正在上蹿下跳,恶狠狠地撞在老警长的下巴上,直接造成了第二次伤害。戈登大叫一声,有些崩溃地朝佩斯利大喊:“救救我!”
佩斯利回过头,爱莫能助地看着对方:“对不起。我没想到这家伙变成刺猬也很恩厉害。”
“那就把他变回去啊!”
“别冲动……我们连刺猬都打不过,他要是变回去就更麻烦了。”
被外套裹着的刺猬气急败坏,正在胡乱扑腾,背上的尖刺穿透夹克衫,径直扎在戈登的手指上。好在戈登毅力惊人,即使被扎了也不愿松手,只是把这份痛苦转移到了夸张的肢体动作上,一边怪叫一边甩动手臂,仿佛是在雨幕中跳舞。
佩斯利转动手电筒为警长和刺猬打光,一脸严肃地抿着嘴唇,似乎是在思考什么对策。戈登挣扎着爬进车厢,在搏斗之余期待地盯着佩斯利:“那我们有什么好办法?”
“……”佩斯利微微仰起头,“长官,你有没有听说过‘棘手’这个词?”
戈登愣了一下:“怎么了?”
佩斯利努力憋笑:“你有没有觉得,现在的情况就是非常形象化的‘棘手’?”
警长的脸庞扭曲了——或许是因为他的手的确被戳得很痛。他用这张扭曲的脸对着佩斯利咬牙切齿:“一点也不好笑!现在是讲冷笑话的时候吗!”
棘手的小动物挣扎得愈发剧烈,像个装满钉子的小型炸弹一般在戈登怀里横冲直撞。大概是被佩斯利气得够呛,戈登一个晃神,让刺猬从外套的袖口里钻了出来。怒火冲天的刺猬四脚朝天摔在地上。事实证明,即使是红头罩变的刺猬也不可能太灵活,更何况他已经被怒火冲昏了头脑,没办法迅速爬起来。预感到刺猬真正的攻击可能是自己,佩斯利眼疾手快地从实验器材里拿出一个量杯,十分精准地扣住了那一小团脏兮兮的东西。刺猬身上的毛被打湿,又经历过一番挣扎,此刻一缕一缕地胡乱纠缠在一起,分辨不出原来的颜色,只能从凌乱的毛发中看见一个小小的鼻尖,湿漉漉的鼻头贴在玻璃内壁上愤怒地抽动着。
“天呐……”戈登甚至都有点同情红头罩了,有些不忍地别过头去,“事情非得发展到这一步吗?他刚才好像也挺好说话的……”
佩斯利叹了口气:“其实他不太好骗——而且是你坚持让我动手的。”
刺猬又开始在量杯里上蹿下跳。佩斯利不得不用力摁住才没让他把量杯顶开。作为一只四肢短小的小型动物,他唯一能发出的叫骂只会是尖锐细小的“唧唧”声,听上去很没气势。只活泼了一会儿,刺猬就精疲力尽,趴在地上打了好几个喷嚏,连身上的刺都萎靡下来。
戈登此刻已经完全忘了自己被扎破的手掌,十分感性地捂住胸口,仿佛红头罩真的是从路边捡到的可爱小动物:“他感冒了!佩斯利,我记得这种动物一受惊吓就会应激得心脏病,他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佩斯利低下头观察了一会儿,只能看到刺猬的眼睛里迸射出万分强烈的怒火,仿佛要穿透杯壁把外面的人当场烧死。在戈登惊恐的视线中,佩斯利突然咧开嘴,露出一个有点阴森的笑容:“别给我做出这幅无辜的样子。我知道你干了什么。”
她的威胁很模糊,有点像是在钓鱼执法。但刺猬竟然真的冷静了一点,甚至有些惊疑不定,开始思索自己最近到底干了什么坏事才招来如此横祸。可能红头罩做的坏事太多,他一时半会儿想不到具体的事件,在杯子里转了一圈后略显心虚地平静了下来。
随后,佩斯利抬起头诚恳地看着戈登:“放心吧,他得心脏病的几率比你要低一点。”
听到这话,戈登得心脏病的几率果然增加了。他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冷漠地越过佩斯利,把她和刺猬一起抛在脑后。他捡起地上的手电筒,开始观察车厢内部的环境,很快就变得激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