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器材……还有化学原料……他们果然是在偷偷制药!”戈登立马从怀里掏出相机,拍得十分起劲,恨不得把每个角落都变成调查出来的证据。佩斯利盯着瑟瑟发抖的刺猬,正在纠结要不要把身上的围巾拿下来替他保温——如果设身处地地为红头罩着想,作为在哥谭叱咤风云的重要人物,变成刺猬后因为得流感被冻死实在不是什么体面的退场方式。
戈登的快门声仍在响个不停,老警长口中一直在念念有词,作为背景音实在是有些烦人。佩斯利还是没舍得自己的围巾,在车厢里转了半圈,从某个货柜里翻出一盏酒精灯,点燃后有些寒酸地摆在了量杯旁边。
此时戈登也已经在翻箱倒柜,试图找到更加具体的犯罪证据。他把脑袋伸进敞开的塑料箱,喉咙里发出疑惑的声音:“这是什么?”
他拿出一叠装订在一起的纸张,有些迟钝地念出了抬头的名字:“……哥谭市立大学?”
没等他想明白,佩斯利已经冷酷地开口提醒:“警长,你没看见那些箱子上的商标吗?”
“……什么商标?”
“韦恩集团的商标。”佩斯利的眼睛在酒精灯的焰火中若隐若现,“我猜,这辆车里的东西是韦恩捐给学校实验室的器材,而你手上拿着的应该是货物清单,上面有具体的项目名称和实验室负责人的名字——所有的东西都合规合法,不是你推测的那种违法的地下实验室。”
“……”戈登的手开始颤抖。在看清那些密密麻麻的单词后,他整个人都萎靡下来,一缕被打湿的头发粘在额头上:“我花了好几个星期……结果从一开始就搞错了?”
“别这么想。”佩斯利有些敷衍地安慰道。“这里一定有问题。普通的实验器材可不需要一群荷枪实弹的雇佣兵半夜护送——就算你不相信自己,也得相信红头罩的眼光。他一定是因为知道这里有利可图才会过来抢劫的。”
说完,两个人一起期待地看向红头罩。缩在量杯里的刺猬用前爪抹平了脸上的毛,好露出眼睛轻蔑地翻白眼。随后,刺猬冷漠地转身,背对着佩斯利,明确表明了自己坚决不愿合作的态度。
“……告诉我吧!”戈登猛地冲过去捧住量杯,“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告诉我你知道什么,我愿意替你当刺猬!”
此时的佩斯利仍在说风凉话:“刺猬也不是想当就当的。”
戈登终于回过味来:“……我们就不能全都当人吗!”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古怪的响动。佩斯利抬起头,看见不久前被红头罩制服的其中一个雇佣兵正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额头上的血顺着雨水流了满脸。面容模糊的男人缓缓举起手里的武器,枪口正对着车厢里的人。
他没有给其他人留下任何反应的机会,径直开了枪。子弹的准头不太好,只打碎了正在燃烧的酒精灯,玻璃碎片和灼热的酒精向四周迸裂。佩斯利偏头躲开,身旁的烧杯也顺势翻倒。刺猬立刻朝门口跑去,仗着体型小很快就消失在雨幕中。
在第二枪还没出膛时,袭击者手里的武器突然颤抖着脱离了主人的手掌,在半空中扭曲变形,变成了某种黑色带翼的生物。这个本来就头脑昏沉的男人被吓了一跳,被紧接着跑过来的戈登直接扑倒在地。戈登把人重新打晕,担忧地转向身后,看见佩斯利正慢吞吞地走下货车。在昏暗的光线中,她的左手连着手臂,包括小半张脸都鲜血淋漓。如果没有她帮忙遮挡,那只刺猬不可能这么活蹦乱跳地溜走。
佩斯利并不在意自己的伤势。她随意地看了眼被划伤的手掌,然后抬起头,盯着刺猬离开的方向。
戈登反而变得十分紧张,无措地伸出手:“我们得去医院……还有刺猬怎么办?”
“你可以离开了,警长。”佩斯利微笑道,“虽然没有红头罩,好歹还抓住了另一个知情的人,希望你能把握机会。”
“但是你的伤……”
“我的伤不重要。”佩斯利轻声打断他,“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把他变成刺猬吗?”
事到如今,戈登也早就搞明白,红头罩变成刺猬绝对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他疲惫地闭上眼睛:“因为他干了坏事?”
“他干多少坏事都轮不到我来教训。我又不是他的监护人。”佩斯利再一次露出了阴森的笑容,鲜血从脸上细碎的伤口流到下巴上,“既然他碰巧落到我手里,干脆抓住这个机会,把他真正的监护人引出来……就算再忙也不该逃避教育责任,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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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头罩深刻地明白被佩斯利·连恩抓住的严重性。
不管他是因为什么事被抓的,反正一定要赶紧跑——想想那只失踪的兔子就知道了。同为长毛的小型动物,哪怕不被佩斯利养的鳄鱼当零食吃掉,也会被她本人当擦脸巾、抹布或者逗猫棒胡乱使用。红头罩宁愿在阿卡姆常住也不愿被佩斯利关着,毕竟阿卡姆的医生再怎么样也会把他当人看。
至于那个开枪的家伙会不会造成伤害,并不在刺猬的考虑范围内。佩斯利是强大的法师,如果她再缺德一点,说不定会直接把整个世界变成家养宠物展览会,一把枪根本不可能对她造成威胁。因此红头罩跑得理直气壮,还时刻不忘调转方向掩盖行踪,充满了反追踪意识,生怕再被抓到。
在精湛的逃跑技术之下,不到两分钟,他就被一只尖锐的爪子摁在了绿化带里。
刺猬挣脱无果,气急败坏地扭过头试图咬人,却看到一张破碎的黑色面具,没有五官,面庞平滑,像半块摔碎的瓷器,另外半张脸不知所踪。这个冰凉的生物低下头,好奇地凑近自己的猎物。刺猬剧烈地挣扎着,看见对方只有一只手臂,半双翅膀,上半身和脸庞一样破碎不堪,只剩下两条腿和尾巴还算完好。
它过了一会儿就松开爪子,平静地坐在一边。刺猬爬起来甩掉身上的雨水,刚想继续逃跑,转身就看见了一个更加恐怖的黑色生物。
蝙蝠侠站在马路对面,雨水顺着他坚硬的铠甲不断下落。他没有戴披风,像一具亘古不变的塑像,直直地望着刺猬的方向。
刺猬立刻静止不动了。此时此刻他的心里只有一个诉求:希望蝙蝠侠永远不知道他是谁。
可惜他的愿望即将落空。蝙蝠侠的视线逐渐上移。昏暗的夜幕中,佩斯利缓缓走了出来,脸上的血迹始终没被雨冲洗干净。毛毛一瘸一拐地走到她身前,欣喜地蹭了蹭对方的衣摆。佩斯利用完整的手抚摸着它完整的那只耳朵,随后抬起头。
此时此刻,两个人类隔着一只绝望的刺猬对望,彼此的心里都在思索一些复杂的问题。
第134章
刺猬试探着往旁边跑了两步。蝙蝠侠没有动作, 佩斯利也没去看他,只有毛毛立刻敏感地转过身,跳跃着扑过去, 重新把刺猬摁在爪子底下。对方的挣扎似乎让毛毛的兴趣更加浓厚, 它把努力求生的刺猬搓成一个小球, 像猫拨动线团一样拨回了原位, 随后全神贯注地趴在地上, 等着刺猬再一次不自量力地逃跑,长长的尾巴拍打地上的水洼, 引得水花四溅——放在刺猬的眼里大概很没有礼貌。
刺猬在地上滚了两圈, 不小心和蝙蝠侠对上视线。或许是因为曾经也有过相关经验,蝙蝠侠看上去很是欲言又止。刺猬敏感脆弱的心脏猛烈地跳了一下, 但仍然心存侥幸:没人会把红头罩和一只宠物刺猬联系起来, 就连蝙蝠侠也不可能……
蝙蝠侠缓缓开口:“你为什么要把杰森变成刺猬?”
佩斯利隐约听到地上的刺猬发出一阵古怪的叫声, 就好像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但没人在乎一只刺猬的心理活动。她因为蝙蝠侠这种平和的语气而感到惊讶, 甚至有些愧疚, 毕竟白天的时候她还在不停说对方的坏话, 不久之前还试图逼他退休,此刻蝙蝠侠态度这么好,反而显得佩斯利有点小心眼了……
她满心疑虑,恰好问出了一个刺猬也很想问的问题:“你怎么知道这是红头罩变的?”
蝙蝠侠盯着佩斯利脸上的伤口,看上去十分和缓, 甚至完全没有身为蝙蝠侠该有的威严:“他变成什么样我都认得出来。”
除了刺猬没人被这句话感动。佩斯利瞥了眼蹲在一边的毛毛, 露出冷漠的笑容:“没人拥有这样的能力, 除非你有着能够看见本质的眼睛——字面意义上的那种眼睛。”
“就连你也没有吗?”
“我昨天还有呢, 现在没了。”佩斯利实事求是地回答,“但是, 或许你真的有呢。”
“……你的试探会不会太直白了?”
“聪明人讲话不需要试探——而且和你这种人聊天真的很累,我真搞不明白其他人是怎么忍受你的。”佩斯利越说越直白,甚至有点伤人了,“我把杰森·陶德变成刺猬,是为了和你见一面,用最快的速度解决一些问题——感谢红头罩,我本来是打算去抢银行的,但是全哥谭抢银行的人太多了,只有经验最丰富的那波人才能和你会面……”
刺猬再一次试图逃跑。这一回,为了延长捕猎的快乐,毛毛特意等他跑远了一点才开始行动。两只天真的动物遵从本性,在雨中你追我赶,如果忽略刺猬的感受,这一幕还是很美好的。毛毛放慢速度追了很远,一直跑到佩斯利听不见刺猬的尖叫声,才满足地摁住了对方。
蝙蝠侠看着毛毛的背影,仿佛在目睹两个小孩子追逐打闹:“毛毛一直待在我身边。如果你想见我,没必要这么麻烦。”
“毛毛不是用来监视你的。”佩斯利搓了搓脖子,摸到一手被雨水稀释的血液,“它没有眼睛,什么都看不见。”
她没有询问蝙蝠侠为什么不杀死毛毛,蝙蝠侠也没有问她为什么让毛毛杀了自己,聪明人总是会替彼此保留一点心知肚明的界限,尽量不去破坏现在这种和平的氛围。佩斯利向前走了几步,跨过绿化带,和蝙蝠侠一起站在屋檐下避雨,头顶的滴水兽在夜幕中自觉散发着冷光。佩斯利看着远方的毛毛蹦蹦跳跳地把把刺猬抓回来,不由得也产生了一种监护人看着自己小孩的故意错觉。
“另外,杰森·陶德马上就要发疯了。”佩斯利缓缓叹气。
“没人喜欢变成另一个物种。”
“我的意思是,他作为人类的时候就在发疯。”佩斯利的语气很严肃,显得忧心忡忡,仿佛刚才那个拿刺猬寻开心的人不是她一样,“他这两天很不对劲,说不定变成另一个物种能稍微缓解一下。”
“你在监视他的精神状态吗?”
“不需要监视,我又不是你。看一眼就知道了。”
“……”蝙蝠侠陷入一阵沉默,似乎还有点欲言又止。此时,毛毛终于把刺猬抓了过来。可怜红头罩当刺猬还不到一个小时,就连续经历了许多次生理和心理的打击,彻底被这两个维度的虚弱打倒了,再也没有之前张牙舞爪的气势,干脆四脚朝天倒在地上,浑身散发着自暴自弃的气息。佩斯利温和地开口:“再过几天你就能变回去了,但是在那之前你得找个人照顾你,不然会被野猫叼走的,相信我。”
——是跟着佩斯利,从此以后变成一块正面擦桌子背面刷碗的多功能抹布,还是被蝙蝠侠带回家,享受无微不至的关怀,然后被全家人轮流拍照留念,成为整个韦恩家的著名景点……
红头罩一向都很擅长居安思危,拥抱苦难。他转头盯着蝙蝠侠,湿润的鼻子轻轻抽动,随后毅然决然,满脸悲壮地爬向了佩斯利。
佩斯利愉快地笑了。被坚定地选择固然令人动容,看到没被选择的一方强忍落寞的眼神更使人心情舒畅。她弯腰伸出手,笑眯眯地看着红头罩乖乖爬进自己的手掌心:“到我这里来,好孩子。”
刺猬被她捧在手心缓缓举起。佩斯利用衣袖擦干刺猬身上的水珠,看着他萎靡的蓝色眼睛。毛毛轻轻蹭了蹭她的手背,仿佛是在讨要玩具,被刺猬气恼地踹了一脚。
“我没有监视你。至少现在没有。”蝙蝠侠终于开始干巴巴地辩解了,“我承认我们之间的确有意见不合的地方,也没办法改变彼此的原则……但是我仍然希望能看见一点基本的信任。”
“我们当然有信任。你都借钱给我了。”
“……你们已经还完了。”
佩斯利立刻瞪大了眼睛,比看见蝙蝠侠主动求合作还要惊讶,并且开始由衷地钦佩莉莉的业务水平:“这么快吗?……干宗教这一行真赚钱。”
刺猬猛地打了个喷嚏,不得不把冰凉的四肢和尾巴缩进肚子里。可惜佩斯利的手掌也不够温暖。刺猬恼怒地瞪着佩斯利,却突然看清了她脸上那片新鲜的伤疤。因为浸泡在雨水中,皮肉泛白,从中渗出的血是淡淡的粉色。尽管没人在乎刺猬在想什么,但红头罩本人还是有了一点沉重的感悟。
佩斯利其实是会被子弹伤到的。
佩斯利晃了晃呆愣的刺猬,有点担心他因为体温下降而直接猝死。她把刺猬拢在手中,最后还是解下了自己的围巾,用比较干燥的那一面把刺猬裹紧。这只脆弱的动物体重比兔子还轻,和他的人类形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让佩斯利想起维卡每次把她拖进西伯利亚,再火急火燎地给她套上两层厚衣服。这种担心对方会死又好奇对方能撑到什么时候再死的心理让她有些恍惚。
从一开始到现在,已经发生了太多事。佩斯利感受到时间从身侧滑过,新的伤口替代旧的伤口。头发在生长,血液在流淌,灵魂也在变形。好像只有蝙蝠侠永恒不变,永远神出鬼没,苦大仇深地盯着所有人,被动获得他们最深沉的爱和最剧烈的恨,仿佛属于他的时间维度比其他人更加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