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鸦蹲在桌上安慰她:“没关系佩斯利。演员演技跟不上的时候,造型会来补救的。你现在这个造型已经很有演技了,保持下去就好——没错!就是这副面无表情半死不活的样子!眼睛往上翻一点,把下半边眼白露出来——这太完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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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时分,约翰正蹲在路灯底下抽烟。
昨夜积蓄的雨水从屋檐上淅淅沥沥地滴下来,几只飞虫追随着昏暗的灯光,不厌其烦地撞在灯泡上。一切都很无聊——无聊且危险。约翰身体紧绷,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要回头看看。哥谭的夜晚总是不太安宁。
不知为何,今天晚上的蝙蝠特别多,成群结队地从夜空中飞过。他们飞起来没有声音,和黑夜融为一体,急匆匆地掠过屋顶,仿佛要去奔赴一场宴会。约翰打了个冷颤,像他这样的人最讨厌的就是蝙蝠。
正在这时,一个摇摇晃晃、一瘸一拐的身影出现在他眼前。约翰举着烟头,不自觉地咽口水,盯着那个虚幻的影子慢慢地朝前挪动,最后走到光线中。
这是一个瘦削、高挑的女人,脸色惨白,眼圈发青。她朝这里看过来,仿佛在黑暗里追逐灯火的飞虫,那双诡异的绿眼睛中仿佛闪烁着疯狂的光芒。在走路时,她总是不自觉地用指甲抓挠手臂。冷风吹过,她立刻瑟缩着躲进衣领中,隔着几米远就能意识到她在剧烈地颤抖。
约翰立刻不紧张了——这不是女鬼,只是个毒虫。
他不耐烦地扔掉香烟,听到这个陌生女人用细弱、沙哑的声音在他耳边恳求道:“你好,我想要、想买一点……”
约翰冷漠地盯着女人的脸:“我没在这块儿见过你啊?”
对方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她拉起衣袖,露出手臂上混乱的伤疤:“我以前都是从鲍威尔那儿买的——你认识鲍威尔吗?他在考文特里。他认识我,我们很熟。他们说鲍威尔被警察抓走了,我太害怕了,躲了两天,实在受不了了……我有钱!多少钱都可以!”
约翰抬手打断她的哭诉:“行了,我又没说不卖——你知道行情吧?”
女人急切地点头。随后,她犹豫了一下,鼓足勇气开口:“那个……海伦说你们这里还有以前的止痛药拿。”
约翰掏兜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的第一反应是后头看看身后有没有人,然后警惕地看向她:“哪个海伦?”
“……”
陌生人没有回答,她绿色的眼睛在灯光下一闪一闪的。在片刻的停顿后,约翰突然脖子一紧。他的上半身被迫仰倒,后脑勺重重撞上身后的灯柱,颅骨和金属隔着一层头皮相互敲击。先是剧烈的疼,然后眼前开始天旋地转——这个弱不惊风的女人似乎被某个关键词触动了开关,用出其不意的速度冲过来制服了他。还没搞清楚情况,约翰立刻眼冒金星,腿一软跪了下去。
佩斯利抓着毒贩的胳膊往小巷里拖,口中念念有词:“今天找人找得好快,我还以为整个晚上都要用来排查呢……感觉没什么成就感啊。”
被打晕的约翰迷迷糊糊地蹬腿。他刚想摸一摸自己的脑袋,看看有没有哪一块凹下去,忽然一阵冷风袭来,把他吹清醒了。
佩斯利在扒他的衣服。
口袋里装满白色粉末的外套被扒下来扔到远处,然后是里面的衬衫,直接被扯上去充当绑手的绳索,裤子也如法炮制。佩斯利给躺在地上的毒贩翻了个面,就着透过来的灯光仔细查看此人身上有没有那个讨厌的标记。如果有的话,她在套话的时候就得小心点——不过她今天真的很幸运,这个人身上连一块胎记都没有。
约翰的半张脸贴在冰冷的柏油路上。面对如此羞辱,他努力忍耐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开始默默地流眼泪。
“不管你在想什么,不准想。”佩斯利冷漠地把人翻了回来,“把手放下吧,你可以先把裤子提起来——不用遮了,我早看到你短裤上的超人标志了。”
“这是我妈给我买的!我根本不想穿!”
佩斯利一脚踹上去:“小声点。或者你想再挨一下?”她背着光靠在墙边,那张惨白的脸藏在阴影中,仿佛摄夺生命的幽灵。约翰在这种充满压迫感的注视下悲伤地捂住嘴巴,把啜泣声憋了回去。
“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上你吗?”佩斯利轻声问道。
约翰胆怯地回应她:“因为……海伦?”
“听你刚才的话,你好像认识不止一个海伦?跟我说说看。”
“我只是个小角色,什么都不知道。”约翰疯狂摇头,话语像连珠炮似的往外蹦,生怕说慢了会挨打:“一开始我只知道一个海伦,她常来我这边买货。后来她把另一个介绍给我,还托我去和大哥牵上了线。他们三个好像在卖一种新的药——大哥以前不卖口服的,因为不够劲儿,但是海伦说服了他——据说那东西进价特别便宜,几乎是无本买卖。我经手过一点点,但是货很快被别人抢走了。”
约翰换了口气:“……后来海伦就死了。大哥也不常出门了……他好像在害怕什么东西。”他抬起眼皮偷看佩斯利,注意到对方面色凝重——虽然她的脸色本来就挺吓人的。
“……”佩斯利顺着墙壁滑下来,蹲在毒贩身前:“你说的都是实话?”
“绝对是实话!”约翰举手发誓,“你认识鲍威尔吧?我的老大也是鲍威尔的老大——就是他把我的货抢走的!鲍威尔特别会拍老大的马屁,除了老大,大家都讨厌他……”
“……”
佩斯利突然觉得有点疲惫。此时此刻,她的脑中突然浮现出一段不算久远的记忆:那是在哥谭医院的病房里,她和马特·默多克第一次见到鲍威尔。那个命途多舛的男人差点被掐死,为了保命,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可以告诉你我的老大在哪里,你们去找他!”
她当时回答的什么来着?
——“你的老大是谁我暂时不在乎。”
“……对不起,鲍威尔,我真应该在乎一下的。”
约翰小声询问:“你在说什么?你不会是替鲍威尔来抢我生意的吧?那个狗东西怎么坐牢了都不放过我!”
“我说过,小声点。”佩斯利一巴掌拍在约翰的后背,打得他骨头生疼。她的声音变得有些虚弱,但手上的力气却变大了。
“……带我去找你们的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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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住在一栋充满了年代感的老式居民楼中。
如果考文特里的那些红砖公寓勉强可以算作八九十年代黄金时期的落寞遗产,这里楼房的格调显然要更低一些——只是破破烂烂的筒子楼而已。廉价的租金抵消了年久失修的危险,家家户户用报纸糊住玻璃,小心翼翼地不让房间里的灯光泄露给外人,因为谁都有可能跑进去入室抢劫。
佩斯利翻过低矮的围墙,在一从枯死了半边的灌木旁站定,默默观察着这栋墓碑一般的建筑。约翰躲在她身后,看上去鬼鬼祟祟的:“我不能进去,老大说了谁也不准暴露他的位置——但是你可以说是鲍威尔告诉你的,反正老大很信任鲍威尔。”
“是啊,我这么一说,说不定老大就不信任他了。”佩斯利淡淡地戳穿了约翰的小心思,她看了毒贩一眼:“我劝你立刻去警局自首。”
“……为什么?”
“因为警察会保护你,我不会。”佩斯利扔下这句模棱两可的警告,抬脚走了进去。她刚一踏上台阶,仿佛戳破了一层看不见的冰冷的薄膜,随之而来的是某种熟悉的感觉:心跳变慢,指尖染上寒意。现在佩斯利已经猜到这意味着什么了——渡鸦的视线无法触及此处。
……不要有死得千奇百怪的尸体。这是佩斯利现在唯一的愿望。
她顺着狭窄的楼梯走上二楼,左转,穿过黑暗的廊道,在最里面一间的房门前停下脚步。
门后的房间和其他地方不一样,隐约传来电视广告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在周围环境的衬托下显得有些瘆人。佩斯利举手敲门——敲门声比里面的电视声更渗人。
在最开始的五分钟里,无人应答。紧接着,门后传来一阵呓语——被吵醒的人在意识模糊状态下的抱怨。
佩斯利又敲了两下。这一次,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站在门的另一边不动了。
隔着一层脆弱的木板,佩斯利听到“咔嚓”一声——猎-枪上膛的声音。
下一秒,门被慢慢打开,幽冷的光伴随着一股腥味慢吞吞地流出来。佩斯利与一个身形矮小的生物对视,而那张脸上的某些特征似曾相识。
——光头,反光的小眼睛,塌陷的鼻子,臃肿的皮肉堆积在下颌与脖颈,没有嘴唇的嘴巴,嘴角朝着两边下坠,脸颊上的皮肉仿佛两片鱼鳃。
第二个印斯茅斯人。
第26章
被锯短的猎-枪从门后伸出来, 黑洞洞的枪口对着佩斯利。鱼人张开嘴,用含糊不清的语调问道:“你来找谁?”
佩斯利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威胁:“我听说鲍威尔在这里——他今年不住这儿了?”房间里的电视声被调低了。她隐约听到是某个麦片广告的音乐声——真不明白一个卖早餐的广告为什么要安排在深夜档。枪口往上抬了一点, 冷冰冰地指向佩斯利的脑袋:“只有你一个人?”
佩斯利点头。门板向外敞开一点, 一只长蹼的手粗暴地拽住佩斯利的胳膊, 把她拉进房间。
这是个狭小、拥挤、像火柴盒一样的房子。窗户被木板严严实实地钉住, 柜子、椅子以及所有能被移动的东西都堆在西南方的角落里。地板上残留着肮脏的水渍和某种重物被拖拽过的痕迹。鱼人把老旧的调频电视机安排在正中央, 对面是被坐塌的沙发,上面摆着吃剩的外卖盒子和数不清的啤酒空罐。
他把枪抵在佩斯利的后腰:“不准看我——你是谁?”
“我是鲍威尔的朋友。”佩斯利不着痕迹地环顾四周, “听说这一片的毒贩是你管的, 你就是‘老大’?”
“我是谁不关你的事……你是警察?”
“我说了,我是鲍威尔的朋友。”
老大的喉咙里发出一阵诡异的水声, 仿佛有个人在里面即将被溺死。佩斯利听了半天才意识到, 这人是在笑。
“鲍威尔, 他就是个警察——你以为我不知道?”印斯茅斯人咧开大嘴, 如果佩斯利此时回头, 会看到他口腔中两排细长的尖牙, “你们这群肮脏的无毛猴子,连撒谎的手段都是一模一样……你觉得在身上扎两个针眼,就能骗过我了?”
他的手指扣住枪栓:“我一闻就知道……你们的血和他们的血味道不一样……”
“是吗,我下次会注意的。”
“没有下次了,蠢货——你敢找上门来, 就别想再完整地出去。”鱼人举起枪, 对准佩斯利的后脑, “正好最近缺材料了……你在干嘛?”
佩斯利把手放了下去, 活动一下肩颈:“我的手举得太累了,休息一会儿。”
“……你有什么毛病?你在找死吗?——我说了不准回头!”
佩斯利仿佛没有接收到对方的威胁, 反而冲他露出和善的微笑:“先生,在开枪前,你得先想明白——如果你杀了我,下一次来拜访你的恐怕就会是它自己了。”
“什么……谁?”
“你难道不就是一直在躲它吗?”佩斯利压低声音,朝他眨眼睛:“——渡鸦。它让我向你问好”
这句话带来的效果比佩斯利想象中更好。鱼人的手腕一抖,他的武器砸在磨损严重的木头地板上。刚才那股强撑着的恶气跟着枪一起砸在地上,再也捡不回来了。他后退两步,迟钝的身体靠上墙壁,脸色苍白,看上去更像是绝望而非恐惧:“你是……不可能……这里不是渡鸦的地盘——它看不见我!”
佩斯利捡起猎-枪,打开弹夹,里面放着一颗尖头子弹——如果他稍微有点胆量,就真的有机会杀死自己。
“独在异乡,生活在异族中间,很不好过吧?”佩斯利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手上的武器,“我真不知道,和弗兰克·萨金特比起来,你是过得更好还是更糟——至少他还有个人陪着。”她叹了口气,“不过他的结局不太好……你认识他吗?”
鱼人突然变得激动起来:“我和他们不一样!他们是叛逃者!是垃圾!”
“渡鸦不在乎你是什么东西,反正都会咬碎了冲进下水道……不过我有些好奇,”佩斯利后退两步,余光瞥到电视里又开始播放那个过于欢快的麦片广告,活泼的电子合成音在房间里回荡。
“——我是‘材料’,他是‘垃圾’,你是什么?”
广告里突然蹦出来一个有手有脚的麦片包装盒,在屏幕的另一端蹦蹦跳跳地自我介绍:“早上好我的小朋友们!我是水果麦片先生!今天你吃早餐了吗?”
“……我没有名字。”鱼人缩在角落里,把脸埋进手臂,只留下一双无神的眼睛。
“没有名字?那你是怎么在这一片混的?大家只叫你老大?”
“如果你想杀我,就快点动手,不要问东问西的。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
“你会的。”佩斯利举起枪,“别表现得这么英勇无畏。如果你真的不怕死,就不会像缩头乌龟一样躲在这种地方。”
老大再一次发出那种仿佛在水里吐泡泡的笑声:“在你来之前,我的确害怕。但现在渡鸦已经发现我了,我什么都不在乎了。”他反光的鱼眼睛四处转动着,口中的话语似乎在催眠自己:“没关系……月亮阴晴圆缺,所有生命最后都会回归大海……”
“天呐……我真想知道你们到底在信仰些什么东西——就不能说点明白话吗?”佩斯利展露出嫌恶的表情,“让我猜猜——你的神和你一样,缩在阴暗的角落里不敢见光,抱着丑陋的脸自我催眠,以为教唆年轻人买点毒品就能掌控全世界……”
“闭嘴!给我闭嘴!”鱼人愤怒地抬起头,从下往上看,他的脑袋像一条搁浅的食人鱼。即使这个房间阴冷又潮湿,它的主人仍像是干柴一般,稍微落下一点火星就能被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