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我的推测,这是一个被修改了潜意识的人类。还记得前几天被你撞死的印斯茅斯人吗?他们都是有关联的。”
维卡努力思索了半天,然后迟疑地点头。尽管看不见她的表情,但佩斯利断定这家伙肯定又忘光了。她掀开莉莉的头发,像维卡展示那个疤痕:“看看这是什么。”
维卡快速地瞥了一眼:“……好像被什么东西感染了。反正不是好东西!离我远点!”
“从我来到哥谭开始,所有带着这个印记的人不是杀了人就是已经自杀。”佩斯利把莉莉轻轻放在平整一点的地面上,“今天上午,这个女孩来到教室里找我,告诉我她的朋友失踪了,希望我能帮她找找。”
“那肯定有问题啊!”维卡一脸焦躁,“……有东西盯上你了?”
“一直有东西在盯着我。” 佩斯利有些疑惑,“但是我想不到他们对付我的手段是这样的……因为我看上去很弱吗?”
“你本来就很弱。”维卡毫不留情地回答她,“你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人类,随随便便一个诅咒就能弄死你,我没有这么做是因为我很善良。”
佩斯利笑了起来:“这可不一定,维卡。你没有这么做,是因为你很幸运。”
喝了酒之后的维卡脾气一反常态的好,完全没被佩斯利激怒,反而非常诚实地说道:“……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没关系,你不用听懂。”佩斯利意识到维卡的不对劲,立刻抓住机会,开始阴阳怪气地模仿她以前对自己说过的话。对方竟然开始委屈起来:“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你能帮我照顾莉莉吗?就是这个姑娘,别让她到处乱跑。我怕她伤到自己,或者伤到别人。”
维卡十分不情愿地点头:“那你去做什么?”
“既然有人大费周折地跑过来邀请我,我当然不能让他们空手而归……”佩斯利掂量着自己沉重的手杖,“我要跳到陷阱里去。”
“你确定?这可不是会打架就能解决的问题。”
“事实上,在被你绑架到西伯利亚之前,我也从来没想过还要和人打架。”佩斯利叹了口气,“谢谢你帮我照顾莉莉,之后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
维卡的酒意上来,又变得昏昏沉沉的:“……那好吧,你别死了。”
就维卡的个性来说,这句话简直不亚于“一路平安,我很担心你。”佩斯利不由得感动了一小下,甚至想让她永远就这么醉下去:“我尽量——再见。”
————————————
莉莉所指的“维多利亚可能会去的地方”,不出意外,全都位于犯罪巷最偏僻最危险的角落里。
走在路上时,佩斯利给已知信息排了个序,发现整条时间线已经差不多完整了:二月,马西亚·沃克出现在犯罪巷,认识了海伦和她的朋友们。海伦替马西亚分发药物,还和毒贩连上了线。八个月后,海伦死亡——这应该是整件事情失控的开端。随后,在佩斯利调查的过程中,马西亚抓住了弗兰克与莉娜,并偷走了他们的女儿海伦,紧接着被捕,婴儿失踪。一周后,帮马西亚分药的毒贩意外死亡——佩斯利客观地分析一下,自己在那起意外事故中顶多算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次要原因。
毒贩也是个印斯茅斯人,这是最关键的部分。或许这可以回答佩斯利之前的疑惑:马西亚·沃克是怎么找到已经准备离开哥谭的弗兰克一家的?毒贩认识这个“背叛族群”的同乡,将他的行踪透露给马西亚,甚至帮助她诱捕弗兰克都是有可能的……
佩斯利走过破败的街道,途中还路过一家废弃的影院,驻足观赏了一会儿。影院门口还张贴着褪色的电影海报,被一层层的涂鸦遮盖起来,看不清原来的内容。但从宽敞的台阶和仿罗马式的立柱可以看出,这里也曾经人声鼎沸,金碧辉煌。佩斯利其实很喜欢在犯罪巷闲逛,这片区域仿佛是整座城市的垃圾填埋场,从名字就可以看出不受待见。
但被遮盖住的东西往往是哥谭的本质——就像这个被时间遗忘的电影院。佩斯利闭上眼睛,想像自己是哥谭市医院的一名普通护士马西亚·沃克。她身负一个巨大的秘密,因此每周五休息的时候都会在犯罪巷奔波。也许她会站在这家电影院的台阶上,用温和关切的表情询问躲在那里的流浪者需不需要一点“止痛药”。
她是一个极端冷静,不择手段,一切以结果为导向的人。如果她有团队,那么她就是其中真正的主导者。她愿意与一个胆小的毒贩合作,一定是因为此人身上有着十分珍贵的价值——他的种族,以及他的信仰。或许马西亚向他许诺,只要帮助她,鱼人失踪的神明就会重新诞生,但这一定是谎言。若非如此,马西亚留在外面的同伴不会在海伦出生后就立刻抛弃他,让他缩在老旧公寓里抓着猎-枪不敢出门。
——印斯茅斯人在其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他们为什么需要一个混血儿?
还有最关键的问题:杜尔西内亚会藏在这堆秘密的最深处吗?
想到这里,佩斯利兴奋得头皮发麻。她想不到就这样毫无目的地四处调查,竟然真的让敌人自己送上门来——她这几天的注意力都在蝙蝠侠身上,或许这一切都和他有关?
佩斯利拄着拐杖慢悠悠地前进。她越走越偏,周围一个人影也没有,只剩下高高的围墙,像笼子一样朝着自己的头顶罩下来。
又是那种熟悉的感觉——冰冷陌生的气息形成一堵透明的屏障,躲在里面的人可以逃出渡鸦的视线。
佩斯利没有任何犹豫地走了进去。手杖敲在水泥路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她来到一个昏暗的死角,里面摆着一个破了个大洞的双人沙发,上面堆着破旧的衣服和报纸,仿佛某些人一团混乱、难以收拾的人生。
佩斯利走到沙发前,用手杖轻轻拨开上面的杂物,一个亮晶晶的东西出现在沙发的缝隙中。
她弯腰捡起,发现是一条爱心形的项链,上面涂着红色的釉彩,像是年轻的女孩们手上的指甲油。
佩斯利轻快的心情渐渐消失了。她认识这条项链,当时在新月酒吧里,维多利亚就带着它。佩斯利还记得她转身喝酒时脖子上的项链流转着的光芒。
她的身后传来脚步声。
佩斯利回过头,看见一个眼窝深陷,面色苍白的男人正拿枪指着自己。
这个男人和哥谭的任何一个小混混看起来都没有区别,连那种残忍而麻木的笑容都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笑了两声,然后磕磕巴巴地说道:“这,这里可不是那个乌鸦的地盘。”
佩斯利把项链收进口袋,随后平静地看着他:“这话我听过很多遍了。”
口吃的男人又笑了,他因为即将杀人而兴奋不已:“你,你知道吗?前面那、那条街,几十年前,死过两个,大人物。”
佩斯利不太感兴趣。这地方死掉的小人物要比大人物多得多。她抬起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似乎有些疲惫:“话说回来,你们做过实验吗?”
男人疑惑地看她。
“‘这里不是乌鸦的地盘’——是谁告诉你的?”
持枪者的笑容渐渐消失了。他的脸开始轻轻地颤抖,想说话,但话都堵在喉咙口说不出来。他扣动扳机,但手上的枪突然哑火了,连续三次都是这样。他仿佛被烫到了似的把枪扔在地上。
佩斯利站在沙发前,绿幽幽的眼睛里没有什么情绪。
“——下一次,告诉你的同伴,还是少玩这种三流把戏比较好。你看,这不就掉进陷阱里了?”
“……”男人的额头开始出汗。他的身体颤抖着,抬起眼睛看向前方。
渡鸦轻轻落在佩斯利的肩膀上,它黑色的,小玻璃珠一样的眼睛正充满恶意地看着他。
第32章
一个面色惊恐的男人在犯罪巷飞奔。
他长手长脚, 跑起来时像一只刚被兜住的活螃蟹。他将两条手臂在半空中张牙舞爪地挥舞,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头顶上攻击他,还时不时地回头看看。
这样的人隔三差五就会出现在犯罪巷, 一般是瘾君子或者流落在外的阿卡姆病患。所以, 尽管他行为夸张癫狂, 但顶多收获路人的白眼。他往人多的地方跑去, 来到大街上四处张望。唯一班有轨电车恰好经过这里, 他立刻灵活地挤了进去。
他靠在电车门上松了口气,随后打开手机, 拨通一个号码。
“您的设备暂时不在服务区, 请稍后再拨。”
“……”他颤抖着手又播了一次,冰凉的提示音第二次响起:“您的设备暂时不在服务区, 请稍后再拨。”
他看见手机屏幕上灰色的信号标志。过了几秒, 那个机械的声音突然恶作剧似的从听筒里爬出来:“您的设备不在服务区——请不要再拨了。”
他环顾车厢, 面前的一排座位上, 一个推销员正抱着公文包低头打盹, 他旁边的老人正在假装看报, 实际上是在用警惕的眼神观察他。车尾还聚集着几个小混混,正在大声谈论某个人的新纹身。不算太明媚的午后阳光懒洋洋地透过车窗照进来,窗外灰蒙蒙的街道倒退着离开,某种啤酒和冷掉的披萨的味道萦绕在鼻尖。
在这个非常普通的生活角落里,没人会知道有个人正在他们身边与世隔绝。
他突然冲向打盹的推销员, 恶虎扑食一样从对方的怀里抓出另一部手机。推销员被他吓了一跳, 瞪大眼睛看着他, 却没敢说话。看报纸的老人往旁边挪了挪。他继续不死心地打电话, 这一次接通了,里面却没有人的声音, 只听见某种尖锐的东西反复刮擦金属,仿佛拿着上千根铁针在脑袋上反复摩擦,其中还夹杂着难以分辨的窃窃私语。
车尾的小混混也走过来凑热闹,其中一个头发花里胡哨的男孩嬉皮笑脸地看着他:“老兄,你嗑嗨了吗?看你这副样子!”
男人扔掉手机,喘着粗气抬起头,盯着脏兮兮的车顶。
刚才手机里的声音仍然在不停地钻进他的耳朵里。这回他听清楚了,那不是什么人在窃窃私语,而是小型动物尖细的叫声。
“……老鼠。”他呆滞地说道。
“你说什么?”混混们把他围成一圈,大概把他当成了新的乐子。但是男人只会重复一个单词:“老鼠。”
——有老鼠,在车厢的夹层中爬来爬去。
随着刺耳的刹车声,站在车厢里的人都踉跄着向前倒去。被渡鸦标记的男人趁此机会一个箭步冲出了包围圈。他跳下电车,在马路上狠狠摔了一跤,手掌被蹭掉一大块皮肤。他哀嚎一声,但顾不上疼,只能拼命向前跑,跑到开阔的,没有任何东西遮挡的地方去。
大概又跑了一会儿,他突然停了下来。刚才过于疯狂的奔跑让他整个胸腔火烧火燎的,喉咙口一股铁锈味。
他的面前是熟悉的电影院,门口贴着被涂鸦盖住的陈旧海报。他隐约记得那是一张《佐罗》的海报,佐罗是个戴黑礼帽,穿黑衬衫,用布条蒙住眼睛的男人。
在进行了一次惊险刺激的逃命之旅后,他又回到了原地。
他慢慢地朝前走,走到前面那个路口转弯的部分。命运正在那里等待着自己。
佩斯利已经把那张破沙发上的东西收拾了一遍。她坐在没有破洞的那一块,手杖放在身前,看着手里的那条项链,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堂吉诃德偷偷摸摸地朝项链伸嘴,被佩斯利轻轻敲了一下鸟喙。
“哎呦!——把它送给我吧佩斯利!我好想要!”
佩斯利把项链攥进手心:“不行,这是别人的东西。”
“反正都被扔了!”渡鸦扯着嗓子大叫,“你还从来没送过我礼物呢!这不公平!”
“谁说的?我这不是刚送了你一个好东西吗?”佩斯利抬眼看向前方,刚才转身逃跑的男人又踉踉跄跄地走了过来,腿一软跪在地上,用空洞的眼神看着她。
渡鸦嫌弃地摆动脑袋:“我才不要这个!”
佩斯利没有理会它。她站起身,走到男人身边,把他落下的枪扔到他面前。
“给你一个机会。”佩斯利轻声说道,“现在这把枪能用了,里面有一颗子弹。”
她弯下腰,用手杖的顶端把男人的下巴抬起来,“要么朝我开枪,要么朝自己开枪——你想走出这条巷子,办法只有这两个。”
“……”
“哈哈!你们这群蠢蛋!被骗了吧!”堂吉诃德突然跳上佩斯利的肩膀,“——还真以为那点小把戏能防住我?讨厌的阴沟里吃垃圾的小虫子!你敢跑到阳光底下,就注定要被我抓住……猜猜我要怎么对付你?”
男人呆滞了片刻,五官渐渐皱在一起。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一边流泪一边摇头,用恳求的眼神看着佩斯利。
“天呐……别哭了。我发现你们哥谭人好像都有点多愁善感——堂吉诃德,你能安静一会儿吗?我刚才收拾垃圾的时候好像看到有一副亮晶晶的耳环掉在里面了。”
“哪里有耳环?是不是钻石耳环!”渡鸦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了,它扑腾两下,像广场上饥饿的鸽子似的一头扎进后面的垃圾堆里。
打发走大吵大闹的鸟后,佩斯利再一次看向哭泣的男人:“堂吉诃德说话有点难听,但的确是这个道理。你现在被我们抓住,想脱身就没那么容易了。”
男人突然张嘴想说些什么,但他本来就口吃,精神又受到了强烈的冲击,语言系统短暂地崩溃了。他焦急地用很不标准的手语向佩斯利传达信息:我是被迫的。我什么都愿意说。别杀我。
“……”佩斯利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盯着他,把地上的枪捡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