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西亚没有否认,她平静地微笑:“那么,你找到那颗宝石了吗?”
“不着急。比起宝石,我对你的谎言更感兴趣。”佩斯利后退两步,歪着头看她,“从哪里开始呢……海伦,怎么样?”
“海伦有什么问题吗?”
“我和那个婴儿近距离接触过,而且活了下来——你应该对这件事感到慌张,因为海伦会告诉我一些……你一直在隐藏的小细节。”佩斯利也假装思考了一下,“你知道吗,马西亚,有一些鲨鱼在胚胎时期就会在母亲的子宫里自相残杀。最后活下来的那一个可以独享所有养分——包括兄弟姐妹的尸体。”
马西亚的笑容有那么一瞬间变得不太自然。
“而海伦——我见到的那个海伦,它看上去不像是最后的赢家。它身边有另一根断掉的脐带,自己的尾巴也受伤了。就好像……战斗进行到一半,占优势的那一方被带走了一样。”佩斯利故作疑惑地皱眉,“这让我又想起了一件事——你觉得这无关紧要,但是我很喜欢抠细节——在一开始,你找错了人,总共杀死了两个海伦。”
“因为我只是在漫无目的地找那个名字……”
“或许,还有一种理由。”佩斯利紧盯着对方,“——从一开始,你就需要两个海伦。后来你明白,它们不是随机两个人类女孩,而是深潜者与人类的混血,在同一个母亲体内诞生的双胞胎。你给它们喂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把它们变成某种畸形的生物,再重新放进人造子宫里,让它们自相残杀。失败的那个用来当障眼法,运气好还能直接把调查者吃掉。而更强壮的那一个……”
佩斯利拖长了声音,慢吞吞地问道:“那一个是用来干什么的,它被转移到哪里去了?告诉我吧,马西亚,哪怕说谎也没关系。给我一点力所能及的帮助嘛,这不是你说的吗?”
马西亚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她的脸变得僵硬,像是制作技术不太好的那种蜡像。
在漫长的沉默后,她低下头:“……我想看看今晚的月亮。”
她不愿意配合了。
这个反应在佩斯利的意料之中。她移开视线,看了眼房间上方的摄像头:“其实,我今天来找你,不是为了说这些的。我只是想观察一下邪-教徒的精神状态,借此分析成功的宗教所需要的受众形象,而你是我唯一能找到的样本……想不到你说了这么多额外的东西。”
马西亚依然在保持沉默。
“总而言之,我学到了很多。”佩斯利又看了眼手表,探视时间结束了。身后的铁门再一次被打开,那个一脸麻木的警卫站在门口等待着佩斯利。
她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又回头看了眼马西亚。对方被束缚在椅子上,四肢纤细,看上去孱弱而无害。
“你知道我们不同的地方在哪里吗?”佩斯利轻声说道,“——你的确低估了我,但是我绝对不会再低估你。下次再见,马西亚。”
她快步穿过走廊,经过重重限制来到大门口,核验刚才录下的指纹、眼纹和声纹,确保自己和刚刚进去的时候是同一个人。
随后,她走进室外,拿走自己的外套和背包,站在阿卡姆的门口。奈何岛的海岸边上吹来的海风拨动她的头发。越过那条海沟,是萧条的考文特里,那里曾有一栋红砖砌成的公寓,那个叫海伦的女孩住在五楼。在一个平静的夜晚,她经历了残酷的谋杀,第二天的新闻给她留了一小截标题,排在布鲁斯·韦恩找到新女友的消息之前。在此之后,再没有人记得她,以及和她有相同命运的那些人。
说到韦恩——他买下了考文特里的那块地,此刻已经把那里的老房子都推平了。
渡鸦飞了过来,黑色的羽毛被风吹得炸开。
“佩斯利,你在里面待了好久!”堂吉诃德埋怨道,“我真讨厌这群精神病,他们就和跳蚤差不多!”
“我有线索了。”佩斯利望着海岸说道。
“什么线索?”
“他们在造新神,但不是大衮。”佩斯利裹紧了皮夹克,“——是杜尔西内亚。”
第53章
傍晚时分, 佩斯利来到了她刚刚买下的酒吧。
严格地说,这不是她买的,而是韦恩买的。如果她还不上钱, 身为顶级资本家的债主就会找上门来把这栋楼抵押出去。不过佩斯利其实不怎么焦虑, 因为房子本身就已经比还不上钱的未来更糟糕了。
一踏进门, 就可以看见满地的玻璃碎片, 包括碎掉的酒瓶、玻璃杯, 以及那个曾经属于天花板的巨大水晶吊灯。这里几乎没有留下完整的桌椅,都是缺胳膊少腿地歪倒在一边, 很像那些先锋艺术家会喜欢的超现实主义艺术装置。佩斯利小心翼翼地走在玻璃渣上, 一路上还看见了被扔掉的高跟鞋、来路不明的干涸的血迹、看上去有点值钱的戒指(佩斯利珍惜地捡了起来),以及某个倒霉鬼被打掉的门牙。
属于新月酒吧的特殊室内装潢, 一弯霓虹灯打造的巨大月亮随着破破烂烂的墙纸一起从墙上掉了下来, 灯管碎了一地。这导致它现在不像是月亮, 反而更像下撇的嘴角。佩斯利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 把月亮倒了过来——现在是上扬的嘴角了。
佩斯利默默评估着这地方的损坏程度。如果她想要把以前的旧家具收拾起来卖掉, 唯一不会作为废品卖出去的大概就是那扇幸存的大门。
就在这时, 门口传来了一阵响动。佩斯利循声望去,看见珍贵的大门正在被一股外力向里推。由于轴承被断裂的金属门框卡住,门怎么也推不动。但这么说也不准确,只要力气够大,什么都能推动——门外的那个就是力气很大的傻瓜。很快, 随着大门的一声惨叫, 轴承彻底被压坏, 半扇门被卸了下来, 双层玻璃在外力挤压下不堪重负。伴随着噼里啪啦的碎裂声,一个人影猝不及防地冲进来, 手上还拿着新月酒吧仅存的遗产——现在它也只能作为废品被卖掉了。
外面的光照进室内的废墟中。佩斯利看见一个高瘦的中年男人。他有一头凌乱的短发,睡眼惺忪,大概三天没刮胡子,穿着一件皱巴巴的白衬衫,领口泛黄,整个人的气质很像那种加班加到猝死,在葬礼上因为报表没通过又被气活过来的潦倒上班族。他与佩斯利对视,然后松开手,可怜的门板“砰”地歪倒在碎片中,结束了波澜壮阔的一生。
佩斯利看着他:“如果推不动,你可以试着拉门。”
男人也看着佩斯利:“我没看到里面有人。”
又是一阵短暂而尴尬的沉默。陌生男人用麻木疲倦的目光扫视整个酒吧:“我来找这儿的老板,叫班尼迪克还是什么的……他还活着吗?”
“或许吧。”佩斯利回答道,“另外,从今天中午开始,这儿的老板就变成我了——你有什么事?”
男人的双手垂在身侧,不自觉地搓动手指:“这里还有酒卖吗?”
“稍等。”佩斯利迈开腿走到吧台后面,打开脚下的一排柜子。这里面藏过人,所以空空如也,只有角落里倒着几瓶没被砸碎的酒。
“雅柏十年。”她举起一个绿油油的酒瓶。
“威士忌,我喜欢。”男人迅速靠了过来。他在狼藉的吧台上挑挑拣拣,只找到小半个底部完好的酒杯,只剩下一厘米高,没什么用。于是他从衬衫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个被压扁的一次性杯子,把里面的烟灰倒在桌面上。
“请倒满吧。我一整天都没喝过东西。”他把这个寒酸的杯子推到佩斯利面前。
佩斯利从包里拿出一根削铅笔用的小刀充作开瓶器,打开了那瓶珍贵的酒。麦芽威士忌的气息飘了过来。男人紧盯着流淌下来的酒液,手上的动作也不停。他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来一根歪歪扭扭的香烟和银质打火机。酒杯倒满后,他不急着喝,而是专心致志地点燃烟,仿佛抽烟比喝酒更能解渴似的。
烟雾缭绕,他看上去自在了一点。随后,他把一本蓝色皮质的证件甩上吧台:“GCPD,我是缉毒组的,在调查一起凶杀案。”
佩斯利把警官证拿起来:“凶杀案?”
“这年头所有的死人身上都带着海-洛因,没办法。”
佩斯利翻开证件,看见一张朝气蓬勃的证件照,年轻的警官正骄傲地笑着,一口白牙能晃瞎人眼。她瞥了一眼证件照的主人现在消极怠工的模样,又默默低下头。
“斯汀·杰克逊。”她念出上面的名字,“……你在调查什么凶杀案?”
“原则上,我不能透露细节。”斯汀懒洋洋地端起杯子,“但是,为了这瓶好酒,我愿意说点好玩儿的。”
“我很期待。”
斯汀仰起头,把威士忌倒进喉咙里,然后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前几天,或者前几个星期,钻石区那边有倒霉的事——一个行李箱,里面装着一家三口,都没有脑袋。*”
佩斯利上半身趴在吧台上,满脸好奇:“我知道那个案子,现在有线索了吗?”
斯汀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血流空了,血管里只剩下大量毒品。法医做了好久的成分检测,发现是个新产品,刚在哥谭流行没多久——那些货是我的小组以前负责的。”
“你来找酒吧老板,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无聊的产业链。”斯汀迅速抽完了一根烟,“黑面具管着这一片的毒贩,而那个墨西哥佬是黑面具的手下——说老实话,他到底去哪了?”
“他已经被逮捕了,和黑面具一起。”佩斯利朝他眨眼睛,“你的同事没告诉你吗?警官?”
“……”斯汀的表情凝固了。他抬起眼睛看着佩斯利,然后疲倦地叹了口气:“该死……那个滴水兽没告诉我。我真该给他一拳。”
“滴水兽?”
“好了,行吧。我很累,所以我们别在这儿互相试探了——我是来找你的,而且我不是警察。能再来一杯吗?”
佩斯利照做了:“所以滴水兽是谁?”
斯汀又拿出一根烟叼在嘴里:“在我回答之前,我想问问你是怎么发现的?因为我不知道黑面具已经被抓了?说不定是我在警局里人缘不好呢?”
佩斯利把警官证放在对方手边:“因为这东西是假的。”
“……不可能!这是我花大价钱做的!”
“让我猜猜,暗网上那个专门定制假-证件的‘莱昂纳多’*?”
“对啊!这可是绝版——你怎么知道的?”
“的确是绝版,因为那家伙两年前被我抓了,现在还蹲在联邦监狱里。”佩斯利微笑,“那是个很有才华的年轻人。我从他那儿获得了两张FBI的证件、三个地区的警徽,还有一张中情局管理处的通行证,都是以假乱真的好东西,这世上除了我和他或许也没有人能一眼看出来真伪了……所以别气馁,你花的钱是有用的。”
“……你以前不就是FBI吗?”
“对啊,所以我才清楚证件所能赋予的权威性——希望你能保守秘密,斯汀,不然我就得和莱昂纳多当狱友了。”
斯汀突然咧开嘴笑起来,他的笑声也带着一种精疲力尽的感觉。他边笑边摇头,灼热的烟头差点在衬衫上烫出一个洞。笑过之后,他虚弱地指着佩斯利:“唉,我已经开始喜欢你了,连恩。你比滴水兽有意思多了——顺便一提滴水兽就是蝙蝠侠。我们给他起了好多外号。”
佩斯利再一次倒满了他的酒杯:“真的?说给我听听。”
“好吧,最有意思的一个——下巴面具。因为这家伙除了下巴浑身上下都是黑的,所以说不定他真正的面具其实是那个人类的下巴。”
“好有道理!”佩斯利立刻鼓掌,“我只起过一个:忧郁贝斯侠,因为他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很像伤心的贝斯。”
斯汀又开始大笑:“改天我要攒个酒局,咱们得聚在一起好好说说蝙蝠侠的坏话——我怎么没早认识你!这样吧,我们来做个交易,用我知道的信息,换你知道的信息。咱们两个互帮互助,把各自的工作做完,怎么样?”
“那太棒了——你有什么信息?”
“当然是蝙蝠侠的信息。”
佩斯利笑着摇头:“我为什么要知道蝙蝠侠的信息?”
“因为他派我来找你的麻烦。”
“我预料到这件事了。”佩斯利转动酒瓶,“所以,你也是他的罗宾?”
“才不是呢——我是他的祖母。”
佩斯利恍然大悟。就在她那句“蝙蝠奶奶”即将脱口而出时,斯汀非常及时地补充道:“那是在开玩笑。我是他的合作伙伴,他讨厌我,就像我讨厌他,但是我会点小法术,他有的时候只能捏着鼻子过来找我帮忙——我真喜欢他那副忍辱负重的样子。”
“那真奇怪……我还以为他会亲自过来找我麻烦呢。”
“相信我,他恨不得这么做,但是无能为力。”斯汀已经点燃了第三根烟,“还记得我说的毒品吗?他前几天顺着这条线摸到了某个制毒窝点,在那地方发现了一块会污染认知的烂肉——最搞笑的部分来了,我总觉得这家伙在运气方面大概被诅咒了——他傻不拉几地把肉带了回去,以为真空密封就能保证安全,结果那东西是通过视觉污染精神的。现在他脑子出了问题,估计都准备在阿卡姆订房间了。”
“啊……”
佩斯利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调查的效率还挺高?但的确是倒霉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