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个激灵清醒了些,顺着视线看了看那位老祖宗,末了面上有些热,“依着我的体会......应是不曾有的。
小十八仍不大相信,兴冲冲同她计算,“老祖宗自打来了昆仑墟,便有专门的弟子照顾起居,一穿一用,实在是师娘的供奉,师姐你看,她跟前光果糕子便有七八样。”
她愣愣看了半晌,“哦”了一声,默默拾起桌上的半截烤红薯咬了一口。
她默然,“其实……我也并不是十分确定……
岁月冗长,她有幸参与的,区区九万年……
伤心伴着失落,狠狠地敲击着心中的某个地方,可是她却只能装作不大在意。阿娘说,便是饮了醋,也要装出个饮了老酱油的模样,万万不能让人瞧不起!
她又懊恼的咬了一口红薯,囫囵往下吞时,因着略急了些,一口竟就这般卡在了喉咙里―――
“慢些!”上座一声低沉传来,她抬头一看,不由更憋得面红耳赤,侧倒在榻上,红薯上不得下不得,十分狼狈。
叠风端着茶匆匆行过来,着急的拍一拍她的背,“你吃的这般慌做什么,倒活像几日不曾食饭!”
众人同她一连灌了几碗茶,她却仍憋得说不出说话,老脸涨的通红。她捶着胸口倒在地上,悲催的想,若此番便这样一口噎死了过去,那委实损了神格不说,且将阿爹阿娘的脸丢了个干净!
“不大好!”
众师兄惊呼一声,眼见她竟已只得进气不得出气,哪里还由得她的意愿,将她连拖带拽便强行拖到了自家师父跟前。
墨渊蹙眉看她,手中瓷白的茶杯落在桌上,传出一声清脆的瓷裂声响。
他道,“变回原身来。“
她面红耳赤,十分尴尬的变回个毛茸茸的狐狸,这一下竟卡得更是难受,连大口的吸气都已不能。
众弟子紧张的屏息以待。
墨渊沉默了只片刻,一手沉静抓起那两条狐狸腿,将她整个倒掂了起来。
然后当着二十几双宓难劬Γ当着折颜上神同少绾尊神的面―――
将她,重重的抖了一抖…...
她作为一只白家的狐狸,一只上神的神格同尊严,在这抖一抖的动作里,生生碎成了饺子馅儿,风中凌乱……
她剧烈的呛咳,爪子既惊且怒的虚虚乱抓,突然只觉喉中一空,大口的空气涌进了胸膛。
第29章 立剑为红线划地为庚帖何须青史墨来写
丢人,丢人,太丢人了!
众人终于忍不住,捧腹大笑。
少绾将将喷出半只糕来,瞧着她眼睛发光,“唔,原来养个小狐狸做弟子竟这般得趣?!闲来还能变个宠物浪一浪!我原是很生气的,可不知怎的,眼下竟也十分暗爽!”
她默默站起来,大彻大悟。
她终究只是他的徒弟,一万年,十万年,永远成不了他怀里那娇滴滴的女娇娥。
她寒了心,在他手中挣扎。
墨渊拖起她的腰坐回膝上,老祖宗凑近欲摸,竟被随手拂了去,温热的掌心隔着狐狸毛,令她无端抖了一抖……
他一手轻轻拍她的背,另一手倒出一碗茶,吹到温凉,方凑到她嘴边。
她垂头默默饮了一口。
“白浅……”他喉咙滚动,一瞬不瞬望着她,面色如霜,声音缓慢而低哑。
“认下我,真的让你这样为难么?”
这是她识得他的九万年里,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有什么东西,在这个寂静的瞬间碎裂风化。
四下早已没了声响,偌大的殿落针可闻。二十余名弟子如僵石般杵在原处,面上或了然,或困惑,气氛一时尴尬至极点。
叠风终有些不忍,试探着要将她接一接,师父他却不让。
她十分难受,心中浑浑噩噩的想着,做个神仙,最重要的便是不怕丢脸了!因为不怕丢脸是一种勇气,赐予一个人走出第一步的胆量。
她想,为着他,便是自壳子里缩出来又如何?左右不过是个欺师灭祖不伦不许见色起意色胆包天天经地义!
正想着开口,突听得身后传来一声鸣叫,她抖一抖,已心知不好!果然一只鸟喙自上将她的狐狸后颈咬了住,提起便要走。
墨渊皱眉,一切发生的太快,众人只见得他手臂一晃,毕方的身子已被丢出了丈远。
这一回,下手十分的重。
弟子们将将吞一口口水,望着师父腿上抖着狐狸毛已傻了眼的白家狐狸,十分同情的在心中为她默默燃了一炷香……
少绾摆一摆手,不满的欺过身来,“好戏究竟有没有?要么认要么否,左右一句话的功夫!你这二货再不认,我便真砍你几刀,先送你归个混沌,再教他梅开二度!”
说罢便要上来扯人!
白家老幺顿时炸了毛!绕在心头的苦与酸,晚生了几十万年的遗恨与委屈,借着方才的几碗酒,此番发挥得十分淋漓!
一个爪子将眼前那只手打开,她怒目对视,“不给碰!死也不给!”
她变回原本模样,似有些赌气的将他一推,就着隐晦的姿势已将人压在了榻上。
四下抽气声此起彼伏,尚还有小十八被叠风捂着嘴拖走的“呜呜”声。
人道酒壮熊人胆,十四万年的酒,尽数换得这一日的胆气!她老脸通红,压着他的肩,腰间的位置竟十分凑巧,不前不后的亲密滚烫,逼得二人具重重抽了一口气!
她咬牙切齿混混沌沌,低头于他唇上急促的舔了一口,“大不得将你拖回洞里,今日困了觉,明日便成亲!”
已有弟子“嗷呜”一声昏厥在地,众师兄面色既白且青,狼狈避退丢盔弃甲,且十分识趣的将倒下的一并拖了去!
少绾叹息的拍一拍大腿,默默将蒲团往后移了移,瞧着一旁喝茶的老凤凰折颜,不由十分佩服他的定力,“你如何竟这般笃定?”
折颜十分淡定,“她一贯逼得狠了,才会跳墙,我自家养出的狐狸,如何不知?”说罢且又她一眼,“你今日,也醋得十分传神。”
少绾随手摸出一颗凤仙果来,翘着腿咬了一口,脆中带甜,“我觉着,我大可以改行当个媒婆,日后在章尾山上开个媒人馆,帮东华他找一找狗,天君家捉一捉奸,我十分荣幸竟几次三番做了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唉,不是敲山的棍,便是搭线的桥……”
她默默垂一垂眼,也不待他回答,只化作了一阵流霞,卷着风与云,淡然离了昆仑墟......
临走时,且顺走了两坛好酒,三碗果糕。
折颜瞧着她去的方向,微不可闻叹了一口气。待朝后一看,顿时也变了脸色,“毕方、毕方!”
他腾起云便追,再顾不得甚的情趣同形象,此番再跟丢了,回家又如何交代?!
……
……
四周已退得不剩一丝人星,白家老幺酒劲儿终于醒了三分,红着脸便要下来。他喉头动了一动,且伸手将她的腰扶了一扶。
“师父!”她滚出两个字眼,惊得连耳朵尖都已通红。
他眉眼隐约而沉静,“方才说的,可是真的么......”
她又吞一吞口水,“真。”为了加强效果,且又红着脸将他的灰蓝衣裳拨了一拨!
拨,也是拨不开的......她面上更烫,费了老大劲儿,竟才勉强自那一层层衣领间瞧见了他的喉结。
她懊恼,“怎、怎的穿这么多层!”
他终于笑了,就着凌乱的衣襟淡淡握住了她的手,声音低哑,“困觉......可以,你先给它一个名分……”
她舌头打结,话都已说不清,“师父是最好的,好到不敢想不敢动,若传出去毁了师父的名,将十七炖了,都赔不了。”
他翻过身将她压住,于她上方闷声道,“既是最好的,哪能白吃白喝,且没名没分的便拖回洞里,占了去……”
第30章 逆苍天心亦坚朝朝暮暮风雪人间
有些情话,终是要回屋细细的说。
是以他将她一把揽起时,她支吾一声,顺从的将头埋了一埋。
二人回得屋中,他手下沉一沉,将她放入榻间,她觉察出身下的位置,免不得有些失措,咳一咳便要起来,却被他淡淡止住了。
他默然片刻,将她拉近些,低声道,“我那时,心急了些,却有些失了分寸。”
这一番话,又提起了彼时的伤心事,她于榻上挪一挪,同他板着脸,“折了颜面事小,被老祖宗瞧见,十分悲催!况且......”
她闷了一闷,垂头瞧地,“师父竟每年同她过生辰,可见得上心……”
墨渊将她拉回来,低头于她唇上略咬了一咬,无奈且叹息,“我原想着有些话,实在无法言说,可眼下看来,我若是不说,你便要自行在脑子里同我拟出个戏本子来……”
她十分不满,“我作为一只上神,从来不曾这般八卦,此次也并不是醋,乃是十分生气,生气!”
他笑点一点头,“嗯,并不是醋……”
……
……
她十分沮丧,仍要往榻下去。
手摸到榻边,却被他打横捞了回来,安稳置在怀里。
他的声音低且缓,唇贴在她耳边,细细的说,“这般的宴席,一贯是叠风打理,我头一回出席,是以也未顾虑得十分周详……”
她十分吃惊,“头一回?”
他点一点头,“你心头的那个戏本子,实是撰的有些荒唐,这些年,我闭关的时日占得□□,见她,不过数面。她昔日沉睡了十七万个年头,醒来沧海桑田,那般感受,我很清楚。她说要在昆仑墟上住个一十七年,而今,正正是第十七个年头,是以这一回的宴席,我终是去了。”
她面上热一热,低声支吾,“我只晓得师父待她十分不同,连彼时分给她的屋子,都是最大的……”
他无奈,且懊恼的将她下颚抬一抬,“你只瞧见她的屋子大,怎的不见她的屋子离我尚远……”
她一时语塞,自家师父一贯内敛于心,及少于言,眼下竟这般同她解释,可见得气闷得狠了。
她略缩一缩,忽然便也有些清明,她那时只见得那位尊神的笑,便觉着损了颜面,却不曾想她心头的苦。彼时那一提一抚,尘埃落定,实是他十分隐晦且坚定的。守得几十万年的凤仙果一朝被人摘了去,且轻易得手,其实,是有些可恨的罢......
她十分唏嘘,咳了一咳,仍垂死挣扎,“宴上还同她做了那许多的菜,我眼前却只得红薯啃一啃......”
他长长一叹,将怀里这笨狐狸瞧一眼,觉着彼时那两万年的教育,实有些失败。
“叠风做事一贯周全,是以待‘客’之时,备得丰盛些也算妥当,你想吃什么,同我说便是……我虽厨艺上仍有些生疏,却也想着亲手做给你吃......”
她哑然,热着脸“嗯”了一声,且弱弱举一举爪子,“有一道白菜豆腐汤,不知师父可会么?十分、十分好吃。”
他终是被她气笑了,抬手顺一顺她的发,又沉默了片刻,方闷声道,“我晓得,彼时他的厨艺十分好……你也吃得习惯,眼下我虽不得那般手艺,然你若想吃哪个,我便去寻出菜谱,尽力学上一学。”
她扑将过去,将他的脸捧住,一番话听得动容,“他虽做的好,却也只是道佳肴......而彼时翼界师父的那一碗粥,我细细的品,心头都是烫的。”
他露出一抹笑意,缓缓一手将她推入榻间,略扯开衣襟,滚烫的掌心贴着她的心口同那道伤疤,哑着声道,“许多话虽想着今日都同你说一说,然至嘴边,方觉词穷。”
三十余万年唯一的一朵“桃花”,他满心满眼,积重难返,是以彼时那“不清不楚”四个字,实实将他伤得深......
一场情陷得太重,回首已无彼岸。
第31章 若真如此我愿抛却生死但求能舍得那些身外闲事
后又数月,秋风肃杀的时节,天族迎来了睽违三年的滔天战祸。
原是西荒中的一个小族,坐落于翼界往西百十里处,一贯为翼族压制,难成气候,依稀只记得十多年前,勉强有过一场祸乱。
是以这一回的争端起得诡异不说,竟如油罐子里的火星,只数月已将西荒之部族蚕食殆尽,二十七万兵马越过菩提河之时,天君终按耐不住,遣使来了昆仑墟。
这一番议事,整整三日。
她于殿外蹲坐闲等,自晨起等到黄昏日暮,仍不见师父出来。
她略向里瞧了一瞧,只瞧见叠风一身白衣端立在一侧,眉头已蹙的不能再深,因着殿柱挡着,便也瞧不见师父的神色,只望见了那熟悉的一处衣摆。
席下坐了两人,其间一人声音清朗不羁,想来是天族的三殿下连宋。她又勉力瞧了一瞧,又见得一道玄衣的背影,心头突突一震。
她摸了摸鼻子,戚戚然退了去,于师父的屋子里端着戏本子等,瞧了整晚只觉心中乱乱糟糟,难以入眼。
他回来时,她已趴在桌上疲倦的沉入了梦乡。
他缓步走过来,于昏黄的灯影里端详了片刻,眉头柔了三分,抬手将她抱起放入榻间。
她略哼哧一声,醒过来瞧见头顶上的人影,下意识咳了咳,将他勾下来亲了一口。
一口下去,当即被夺了主动权。
她呢喃一声,乖顺的闭上了眼,三日不见,又如何把持得住。
桌上的蜡烛晃晃烧下半截时,她方勉强自迷离中清醒了些,含糊叫了声“师父”,且将他软乎乎推了一推。
他自她唇上离开,声音低沉,“回去睡罢。”
她摇头,十分坚决,“在这里睡。”
墨渊瞧着她略笑一笑,“早晨撞上哪个,又要好几日蒙着被子不肯出门。”
她尴尬红一红脸,咳嗽一声同他岔开话题,“这一回,师父又要出战么?”
他语气平静,“这一族残忍弑杀,眼下兵力壮大,更是难降,我去,确然最是稳妥。”
她蹙眉,“听说只是个小部族,人数连青丘上的狐狸都不抵,如何这短短几年,竟壮大得如此厉害?”
墨渊稍迟疑了片刻,微叹一声,低道,“这一部族,在翼界一侧,且以腐肉为食……”
她僵住,周身拔凉,察觉他手安抚的拍在背上时,终于咬牙冷笑,“不去!他们自己找的,还要师父来收拾残局么。”
他叹息,俯下身将她带入怀里,“思及翼界中你那一身伤,我竟也生了恨与私心。然他不仁,治下的众生却无辜,且这回,夜华他竟亲自来请......我应了他,权当偿还了亏欠,你在这里等我,我回来时,咱们成亲……”
第32章 身后万顷烽火今夜且做红帐一抹
原议定于十二日后,九月初三拔营出战,然只短短三四日,敌军竟已沿菩提河推进二百余里,天兵死伤过万,四下哀鸿。形势已箭在弦上,不容一刻迟缓,出战的日子,便生生被提到了两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