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猝不及防,直接跟着歪歪扭扭地摔坐在了沙发上,男人结实的肌肉大腿垫在底下,火气旺盛。
“吵死了……谁啊大半夜的不睡觉在哭坟?”程砚靳嗓音余有醉酒后的沙哑,他一条手臂勾住林琅意的脖子往后拖拉,十足占有欲的模样,另一条手臂曲起用肘部撑起半个身子,头发凌乱地看向手机声源。
两个男人隔着屏幕对上了视线。
程砚靳宿醉没醒,脑子还是晕的,但他酒量确实过硬,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重新找回神智。
他一双眼睛眯起又睁开,再眯起,终于分清了那个影影绰绰的人,阴恻恻地问了句:“谁啊,姐姐姐姐的叫魂,林琅意,你大半夜的还雇佣童工给你打工啊?没见着人家哭着下班,细胳膊细腿的,别过劳死了。”
池疏的睫毛上还挂着两点泪珠,他擦了下眼睛,手指上的血抹过脸颊,与面庞上的泪珠一混浅浅晕开,看起来无比可怜。
他根本不搭理程砚靳明里暗里讽刺他的话,只专心地看着林琅意,鼻音很重地说:
“姐姐,我今天可能完不成作品了,你不来没事,我等下先处理下看看,就是明天我还要回学校,然后晚上再过来可以吗?因为时间赶,我可能还要打扰你留宿一晚,真的对不起。”
“等等等等等等――”程砚靳越听眉毛越打结,“留宿,你留哪里去?你哪个学校的,我等下就给你举报了,夜不归宿,就爱夜不归宿是吧!现在的男大学生什么规矩!”
林琅意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两声,阴阳怪气:“夜不归宿,就爱夜不归宿是吧。”
程砚靳被呛回来,脸上浮起一丝尴尬,他自打一次不听林琅意的话即刻就被分配去当和尚后就偃旗息鼓了,无差别攻击了半天,唯独她这里一句话不敢说,只敢灰溜溜地埋怨。
池疏才不理他,吸着鼻子就开始笨拙地现场处理,护理包被翻乱,先是忘记用碘酒消毒,再是单手不好给另一只手处理,手忙脚乱,怎么看一个人都搞不定,急得脸都白了。
程砚靳看不惯这豆苗秧惺惺作态的样子,本就酒意汹涌,难受得不行,这下更是一手捂着胃一张嘴叭叭攻击:“林琅意你哪里找来的童子鸡,这家伙――”
“人家都受伤了,你闭嘴吧你,大晚上的这里隔音也不好,别吵到邻居。”林琅意收起手机,直接挂了视频。
程砚靳还没来得及开心,又见她紧跟着在聊天框里发了几句话,心里顿时抓心挠肝地想看看,撑着身子硬是坐了起来。
“我也难受,我喝醉了你没看见吗,我头也很痛!”他作势摸自己的额头叫屈,谁知道梦想成真,真摸到了一个大包。
他呆了一瞬,终于发现自己额头火辣辣地作疼,顿时叫嚷起来:“我这怎么回事?!林琅意,你真的过分了,趁着我睡觉你――”
“你自己摔的,喝药。”林琅意把解酒药递过去,“喝完我要睡了。”
程砚靳惊疑不定地瞪着眼前的汤汤水水,不太相信她:“我怎么觉得这么像‘大郎喝药’。”
说完这句话他立刻咬住舌尖,暗骂自己哪有自己骂自己的,谁知道一抬头,正好瞧见林琅意凝固的表情。
他顿时汗毛倒竖:“你什么意思?”
“没有,只是在想你跟原楚聿看起来都对水浒传这个片段颇有感想。”
“什么跟什么……”
“你去卧室睡吧。”林琅意起身到玄关换鞋。
“你去干什么?”程砚靳一下子紧张起来,“几点了,你还要出去?”
真是熟悉的话术,只不过两人对掉了立场,稀奇。
林琅意扭过头,笑得挑衅:“我去买日用品啊。”
这是那次他不依着她非要去打台球时她找的借口。
“你是不是还要找那弱鸡?林琅意你,你……”他急赤白脸了半天,见她已经弯腰在穿鞋了,立刻慌不择路地从沙发上踉跄了下来。
“我头痛,真的痛,涨得快要炸开了,你,你能不能陪陪我?”
林琅意穿好鞋子,不慌不忙地打开门,迈出一步时还被他扯住了衣服。
“头痛啊?”她温温柔柔地冲他笑。
程砚靳的胃连着食管往上一直冲到太阳穴都在抽,他用力点头,晃动间恶心的反胃感一阵阵上涌。
“那早点睡吧。”她说这话时就像在说“多喝热水”一样既挑不出错又显得敷衍,“我去买药,给你买药。”
程砚靳心里一松,这才骤然松了口气,扯住她衣服的力道松懈下来。
他在这种时候才露出几分脆弱的模样,撒娇得不太熟练,只哼哼唧唧地说:“那我等你,你快点回来。”
关上门的一瞬间,他立刻踉踉跄跄地扶着自己的胃回到沙发上,卸了力气一下子瘫在上面,而后摸到手机给原楚聿拨去电话。
“还好有你支招,今天这酒没白喝醉,林琅意回来了,刚才那个小白脸还在跟她视频,大晚上弄得血呼啦吃的。”他恶狠狠地哼了一声,语调一转又有些得意,“但林琅意也没打算去看她,刚才说了去给我买药了,那豆芽菜就让他自己抱着手指哭吧。”
“是吗?”原楚聿的声音响起,他那里周围一点响声都没有,只有他冷静到几乎有些慑人的声音,“可是你头上已经上过药了。”
程砚靳一愣。
原楚聿又道:“反倒是那边,确实要买药。”
程砚靳被这一句话提醒,突然意识到了某个方才没注意的小细节。
他猛地站起来,胃里顿时翻江倒海,好不容易忍住了那阵,撑着身子回到玄关处――
玄关的小柜子上赫然躺着一把钥匙,那是林琅意留下的。
她根本不打算回来了。
第31章
林琅意从沙江小区骑车离开, 她单手快速在对话框里输入完【我马上到】,一发送过去,池疏立刻回了个流泪小狗的表情包。
【给姐姐添麻烦了, 都是我不好。打扰你正事了。】
林琅意前脚离开, 后脚荆棘公园停车场进出口中,一辆待机许久的黑色柯尼塞克发动, 夜灯一照, 缓缓驶入主干道。
对向的车辆交互,车灯映照在车厢内, 一道折光快速掠过车内,只依稀看见副座那人靠在座椅靠背上, 他的右腿叠在左腿上, 交叉虚握的双手搭在膝头,安静地朝着窗外眺着。
司机问:“是前面那辆川崎H2对吧。”
“嗯。”路灯一点点照亮原楚聿的侧脸,他的眉眼依然温和,“麻烦保持一点距离,不用太近。”
“辛苦了。”
*
池疏的手指并不严重, 起码在林琅意眼里, 这伤肯定是不用去医院缝针的。
可是她到应山湖的时候, 池疏一个人抱着手臂坐在公司门口的台阶上,像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一样巴巴地等她,于是林琅意对伤势的疼痛程度评定又调高了一个等级。
池疏伤口处理得乱七八糟, 林琅意捏着他的手指重新消毒包扎, 弄完后朝他问了句:“痛的话,还要去医院吗?”
池疏立即乖巧摇头, 他的眼睛已经哭肿了,瞧上去可怜兮兮的, 但仍然冲她笑着说:“不痛了,姐姐你包扎得真好。”
“那走吧,我给你开个房间。”林琅意拿起钥匙,“东西拿上,明早送你回学校。”
池疏脸上的笑僵了一秒:“需要拿吗?还没有做完,或者我能放在这里,明天上完课再过来吗?”
林琅意将机器总电闸切断:“不用来了啊,你不是珍珠都找好了也穿完孔了?剩下的你自己在寝室也可以完成。”
池疏连忙补救:“我,我可能还要挑一些,我――”
“你设计图不是最初就做好了?都到最后几笔了,怎么会还要大改?”
他一时被反问住了,卡壳了半天最后只勉强说出一句:“也许有损耗。”
“那到时候微信上跟我说,我让人打完孔,下次来学校的时候带给你。”
池疏垂头丧气地抱着自己的东西跟在林琅意身后。
林琅意关灯锁门:“另外,你手指受伤了的话,策划书就不用做了,我明天部门里叫个人跟你对接,我这边来做好了,反正不复杂。”
池疏呆呆地看着她:“我跟其他人对接吗?”
“嗯。”林琅意扭头扫他一眼,“你不是说时间紧,自己的作品都还没做完吗?那这事就不用你操心了,你安心做你的。”
池疏简直有苦说不出,林琅意平时只有有事才会来学校,而他也只能用那些公事来跟她说上几句话,这样一来他连日常跟她的话题都没有了。
他心里发急,可林琅意在前面连打了两个哈欠,只想快点把他安置下来。
应山湖太偏,她只能把他带到一家民宿,付钱的时候池疏说什么也不肯让她出,说了一句:“你这样让我很难堪。”
林琅意怔了一下,依稀记得这句话边述好像也说过。
大概是她过生日那次,边述送了她一条三千左右的项链,这个价位对林琅意而言根本不算什么,可是对边述来说并不是一笔小钱。
他因此有一个月没吃晚饭,日常开销压减到不能再压减,最后临时有个集训组队,他连报名费都是问室友借的。
林琅意后来才知道他借钱的事,问他的时候,边述却说:“我问任何人都可以借钱,唯独不会问你借钱。”
“没有道理,也没有情况会需要一个男生向女朋友开口要钱。”
林琅意五味杂陈,说:“那以后就不要买这么贵的礼物了。”
她至今都记得说完那句话之后,边述透过镜片看向她的眼神,他轻声说:“林琅意,你这样让我很难堪。”
“姐姐,姐姐?”池疏拿着房卡在林琅意面前挥了挥,“在二楼。”
林琅意按了下眼睛,甩了甩脑袋,看清了池疏手里的房卡,疑问:“为什么是两张?”
池疏愕然:“你不在这里休息吗?”
林琅意摇摇头:“我回应山湖,我的办公室后面有休息室。”
池疏脸上立刻暗淡下来,他勉强提了提精神,说:“那我送你出去。”
林琅意摆摆手:“两步路,你上去吧。”
池疏有些受伤:“姐姐,你可不可以拿衡量别人的标准来衡量我呢,不要把我当小孩子。”
林琅意觉得今天真是见鬼了,池疏前半句话也跟以前边述说过的话一模一样。
因为她下意识会更多考虑边述的经济条件带来的压力,所以他也曾这么说过。
“别人能做到的,我也可以;别人能给你的,你就不要提前否定我。”
这种被夺舍的感觉让林琅意有些毛骨悚然,应山湖的商业开发区约等于没有,唯有的两家民宿都在这儿了,冷寂得好像恐怖片里森林深处突然冒出来的古宅。
她有点想快点回去了,也不再跟池疏掰扯,依着他陪着自己钻进车门,又扒着窗户得到了明早接他去学校的保证,这才顺利脱身。
池疏目送着林琅意远去,直到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才低下头瞧了眼自己被包扎严实的手指,忽然笑了起来。
他身量清癯,衣服在身上也空荡荡的,站在门口被风一吹,更显消瘦。
可他就这样抬着那根手指瞧了好一会儿,也笑了很久。
未婚夫又怎么样呢?她能抛下未婚夫来找他,这不能说明些什么吗?
豪门夫妻能善终的很少,只要他足够耐心,谁知道结局是什么呢?
更何况谁能比他更了解林琅意的喜好?他有幸能完全摸透她和初恋的恋情,他可以精准无误地抄作业。
池疏脸上笑容扩大,又一次看向了自己的手机,熟练地打开微博登陆切换小号,然后点进了唯一一个经常访问的账号。
这是一个没什么人关注的私人账号,昵称也是一串乱码,没有背景图片,没有头像,所有的一切都好像平平无奇的类似于“恢复出厂设置”的一个落灰号。
但是原博主发了许多日常和小作文,频率几乎是一天数条,可见他确确实实用这个号在详实地记录生活。
每一条,都有她。
仔细一看,还可以发现所有的内容都是好几年前的,却在某一个时间点后再没有了更新,从此“停更退圈”。
池疏对于这整个账号的内容都滚瓜烂熟,但他依然习惯了没事点进去重新阅读一遍,反正原博主已经早早弃用了这个号,也不会知道有一个人对账号的每一个字,每一张图都视奸了这么久。
他一边快速定位到今日模仿着中译中的那几段话,脑海里回忆起林琅意当时怔忪的神情,脸上露出了满足又嫉妒的扭曲表情。
他应该融合得很好吧?出生微寒的自卑,坚韧不息的精神,敏感逞强的自尊心,同样的奖学金获得者,同样的学生会主席……
那是不是同样的,他也能和她在大学校园的银杏树下拍一张亲吻脸颊的照片?
池疏精准地划到了他心中所想的那张照片,银杏树下,削瘦挺拔的少年抱着书,午后的阳光打在他脸上,他并没有望向镜头,只是偏着头对身旁的女孩笑得温润又羞涩。
而那个女孩举着一片形状完美的金黄色的银杏叶,挡住了亲吻他脸颊的动作。
赤忱、浪漫、热烈的悸动,是无法穿越回去的独一无二的青春。
池疏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张照片,脸上的笑收得一干二净,若是林琅意在场,她一定会震惊于池疏此刻阴鸷的表情,因为在她的认知里,他的脸上就不该出现这种情绪。
他的左手大拇指一直重重地按在照片中男生的脸上,将其完全遮挡住,像是置于死地般,用力到屏幕都被按出了淡淡的彩虹条纹。
每一次看到,都会生出嫉妒的阴暗面。
池疏不喜欢这张照片,如果这是一本纸质的日记本,他一定会将这一页完全对折起来,或者直接用胶水粘住,让自己永远也看不到这张照片。
好一会儿,大概是对它的忍耐值已经到了极限,他才用力地抬起手指,下一秒就快速往上一划,让这张碍眼的照片消失在视线中。
池疏重新切换了账号,这一次是他的另一个藏叶于林的小号,同样的乱码昵称,同样的无头像无背景图,以及,同样的文字、排版、事件和图片。
就像是诡异的镜像世界,只是这一次,所有的内容里,男主角成了他。
池疏划到刚才那张银杏树的合照,在这张照片里,男生被替换,p成了他自己的模样。
他盯着这张照片,嘴角慢慢绽开一个病态的、无比满足的微笑,他用手指一次次蹭过合照里女孩的脸,蹭弄那张掩耳盗铃遮住亲吻的金黄色树叶,心中涌出巨大的幸福。就好像他真的参与到了那段青涩的校园恋爱里,参与到了他未曾感受过的与她的恋情中。
他想,虽然很多事上他跟那个人很像,但其实,从骨子里,两个人的性格就是截然不同的。
比如他就永远不会做出为了自尊心出国求前程,赌功成名就后再续前缘这种电视剧里才会播放的破镜重圆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