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聊什么?”
叶知韵俯身行礼,随后美目轻抬,温声开口,“我此番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叶昭榆眼梢一挑,顿时来了兴趣,“想求什么?”
“阿榆妹妹与太子殿下关系甚好,我想让妹妹引荐一二。”
她连去宫中数日,太子殿下连一个眼神都不曾给她。
可那日抱琴而归,却见太子与她二人相谈甚欢,与宫中高高在上的殿下判若两人。
在侯府相遇的次数,竟比宫中多了数倍。
她本想近水楼台先得月,可太子殿下却不给她这个机会。
每次遇见,都是囫囵应下,随后毫不在意的离开。
她无可奈何,所以来找阿榆妹妹牵线搭桥。
叶昭榆杏眼微眯,绕着她走了一圈,软底绣鞋踩在雪上,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她面上一副了然。
“堂姐一直不肯嫁人,原来还在惦记太子妃的位置啊。”
叶知韵抬眸看着她,眼底的野心毫不掩饰。
“谁不想将来成为大盛最尊贵的女人呢,我想阿榆妹妹,是不屑来抢这个位置的吧?”
她并不觉得,阿榆妹妹与太子之间存在儿女私情。
叶昭榆轻笑一声,抬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杏眼中盈满嘲弄,不急不缓道:
“有野心不是坏事,怕只怕没那个实力,我是生性不爱与人争抢,但…是我的也绝对不会退让,靠恩宠得来的尊贵,我确实不屑的很。”
叶知韵愣了一下,看着眼前明艳张狂的人,内心微微颤动。
她确实有实力说出这句话,因为,
“如今我该叫阿榆妹妹一声郡主殿下,还是城主大人?”
叶昭榆不欲与她打官腔,抬手摸着阿雪的脊背,开口回绝。
“太子表哥心属何人,不是我能决定的,可观你,只想攀附权势,虚有其表,没有真心的人,怎配的上他?”
太子也是灼灼少年,惊才绝艳,霁月光风,BZ如晔,雯华若锦。
与他比肩之人,当如风雪明澈,但,绝不是她。
叶知韵脸色一僵,双手紧紧攥着袖摆,刚要开口辩驳,一侍从匆匆走来,对着叶昭榆一拜。
“郡主,宫里来人,陛下请郡主进宫叙旧。”
叶昭榆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僵在原地的人,随后收回目光,抬脚往外走去。
擦肩而过的那一刻,一只手一下攥着她的小臂,愠怒的声音随之传来。
“我第一次求你……”
叶昭榆嘴角勾起一抹清浅的弧度,抬手一点一点将小臂上的手掰开。
“我第一次做人,不愿就是不愿,有这功夫,不如好好磨磨性子,以后还能觅得良人。”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做人了,但谁还不是个宝宝呢。
叶知韵小心思太多,有关不住的野心,不是个安分的主。
她护短,怎么可能把表哥往火坑里推。
午时三刻,风动琼花,缠绵如絮。
叶昭榆肩覆金色狐裘,衣裙翩跹,面容沉静,由身后侍从撑伞,缓步走在万重宫门之中。
周围朱楼碧瓦,飘雪如絮,人在其中,行之入画。
恰逢一人撑伞走来,身姿颀长,头戴官帽,一身暗紫朝服萧萧肃肃,腰间坠着一枚暖玉,风一吹,轻轻摇摆。
叶昭榆停住步子,杏眼一弯,目光穿过雪幕落在他的身上。
“裴侍郎,不对,如今该尊称你一声尚书大人。”
裴朝一愣,循声望去,只一眼,便令人心荡神摇。
女子身姿从容,笑意盈盈的立在雪中,周围万千光景仿佛远去,雪色与她,难分绝色。
额前描着金色花钿,浅金色衣裙华贵雍容,怒雪攒动,风华绝杀。
他握着伞柄的手一紧,隔着簌簌落雪看她,许久不见,心中百转千回,最后却都化为一句。
“下官裴朝,见过郡主。”
叶昭榆微微颔首,轻笑一声,“不必多礼,天寒,路上慢行。”
随后缓步朝前走去,步伐端庄从容。
裴朝实力不容小觑,年纪轻轻,已经官拜吏部尚书。
靠的并非是表哥的举荐,而是他自己的政绩。
清风满袖,朗月正冠,他若一直走下去,此后史书上,当有他一笔。
叶昭榆轻叹一声,鹤为猛禽,也可搏鹰啊。
如今打好关系,总没错。
甘泉宫内,地龙烧的正旺,整个殿内暖洋洋的一片。
盛帝看着手上的折子,鼻尖香味愈演愈烈,不禁蹙了蹙眉,抬眸瞥了一眼自金炉里升起的白烟,沉声开口。
“谁点的香,味道这般浓烈?”
一宫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额头冷汗直冒,“奴婢该死,请陛下责罚!”
盛帝摆摆手,音色低沉,“换了。”
“是。”
宫女立刻起身小跑过去,将香按熄,随后换上常点的香。
“郡主可到了?”
盛帝抬手将看完的折子放到一旁,又拿起另一个看了起来。
随着门被推开,一道笑意十足的声音轻快地从金色屏风后传来。
“我到了哦。”
第246章 过来坐
听见动静,盛帝抬头望去,只见女子肩覆金色狐裘,从屏风后面缓缓走来。
身姿高挑,步伐从容,额前金色花钿微闪,面上带着温良笑意。
他轻笑一声,抬手将手中折子扔在桌上,挑眉打趣。
“阿榆这是千呼万唤始出来,朕若不传唤,你是不是准备一直不来见朕?”
叶昭榆抬手行礼,嘴角敛着几分笑意,发侧微挑的流苏静静垂在空中。
舅舅不说起,她便一直维持屈膝行礼的姿势,没有丝毫不耐。
盛帝看着垂首行礼的小丫头,礼仪堪称完美,无丝毫错处,哼笑道:
“眼下倒是有了几分乖巧,过来坐。”
“是,舅舅。”
叶昭榆刚一起身,殿内宫女便走上前,为她解了狐裘拿在手中,静静立去一旁。
她步伐轻快的走过去,浅金色裙摆铺了满座,袖上大片大片暗金色莲花自袖口一直蔓延至肩头,繁复神秘,大气辉煌。
随着她的动作,鎏金镂空腰封掐着纤腰,上面坠着金色铃铛,荡出悠远飘缈的回响,在偌大的宫殿中,空灵入耳。
她坐在矮几旁,仰头看着坐在椅子上的人,咧嘴一笑。
“前段时间一直病着,怕将病气传给舅舅,这才不入宫门,这不,我一将病养好,便来见舅舅了!”
盛帝抬手点在她的额头,睨她一眼,“你倒是会抢功。”
叶昭榆朝他嘿嘿一笑,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
“这说明我和舅舅心有灵犀,我一想来见您,您就立刻派人来接我了!”
窗外飞雪与风鏖战,寒意与萧瑟激缠,偶有几道人影裹着寒衣,匆匆行过。
盛帝接过热茶浅呷一口,侧头瞥了一眼认真喝茶的人,语气软了下来。
“身体可养好了?”
叶昭榆理了理散乱的裙摆,面色沉静,眸光波动,弯了弯唇。
“都好了。”
盛帝叹了一口气,上挑的桃花眼比之太子,多了几分萧肃与威严,带着久居上位的压迫。
“世人站的远,只看见你一战成名,加官进爵,哪知锦衣之下,遍布伤痕。”
她的任何消息,他都知晓,自然也知她有过濒死垂危之际。
一将功成万骨枯,那高位岂是不见血便能坐上去的。
叶昭榆长睫轻颤,眼睑下的疤痕还留有一抹余韵,向众人昭示,这具身体,它经历过风暴。
只是风暴结束后,她再也做不回原来的自己。
她抿唇笑了笑,将翻涌的心绪压下,散漫的坐在矮几旁,身姿慵懒,青丝微扬,撑着下巴看着上位的人,杏眼眨了眨。
“那舅舅心疼吗?”
盛帝抬手覆在她的头顶,轻轻揉了揉,威严的眼中扯出一丝自责。
“自是心疼。”
“那舅舅便补偿阿榆。”
“想要什么?”
“唔,我近日听了一些风言风语,我不开心,舅舅替我将造谣的人揪出来痛打一顿。”
盛帝动作一顿,垂眸看着笑意盈盈的人,片刻后,哈哈大笑起来。
好一个反客为主!
今日叫她来,除了看看她,还打算盘问一番,那传言是否属实。
她与西域君主,是否真有往来。
没想到她一句话,便将一出问责变成了告状,瞬间将主动权握在了自己手中。
叶昭榆端起茶盏浅呷一口,杏眼微弯,懒洋洋地开口。
“舅舅,不信谣不传谣,谢归,确实是黎州谢氏之子,也确实为守故土,战死沙场。”
这句话,哪一个字都是真。
自他踏入中土,便一直用谢归的姿态与身份对待中原的一草一木,并无半分逾矩。
西域君主不曾出现在中原,守城御敌的亦是谢归。
他无愧于心。
可人的真心最禁不起世俗的猜忌,一旦暴露在阳光下,那颗心便要被千万人践踏。
所以,谢归葬在了黎州,虽死犹荣。
盛帝眼眸幽沉,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带着帝王该有的深究与猜忌。
“阿榆,他是你从西域带回来的,仅你一言,朕可无法判断真假。”
他是宠爱纵容这小丫头,但凡事都有个度。
超过了那个度,他便不是舅舅,而是一朝天子。
皇帝最不能容忍的,是欺君和背叛。
叶昭榆指尖微微一缩,头顶上的威压迎面而来,周围早就跪成一片,瑟缩着脑袋将额头贴着地面。
她只是僵了一瞬,随后又自然的将热茶替舅舅添上,笑着开口。
“当初我流落西域时,他之所以救我,便是因为我们是同族,他在西域经商,许久不曾回过故土,我一邀约,他便应了。”
随后她抬眸看着盛帝,眸色认真,说出最有力的证据。
“十五年前,他的母亲,便葬在了止夷山,他也自此流落异域,上次与我一起归乡,也是想去祭拜故亲。”
盛帝面容一顿,垂眸看着一脸认真的人,沉声道:“此话当真?”
叶昭榆拢着袖子点点头,发间流苏轻晃,眼尾微挑。
“确实是真,说来也巧,谢归的母亲,与谢老头还有些渊源,不过一表三千里,这渊源颇浅。”
盛帝轻笑一声,周身肃然气势瞬间散开,指尖点着桌案,笑着开口。
“就算是一表三千里,那也是有血缘关系。”
叶昭榆拢在袖中的手微微松开,掌心早已冷汗密布,闻言,乖巧的点点头。
谢老头乃帝王之师,位列三公。
将他搬出来,自是有几分分量的。
反正是一表三千里,就算真的去查,她也已让谢老头给了个名分。
盛帝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垂眸瞥她一眼,缓缓道:“朕不想在朝堂上听见关于你的风言风语,回去让你阿爹替朕敲打敲打那些不安分的人。”
叶昭榆拍拍胸脯保证,“舅舅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盛帝无奈的笑了笑,抬手按了按太阳穴,音色低沉浑厚。
“阿榆,舅舅看着你长大,自是知晓你是什么性子,经过一场摧枯拉朽的风雨,你不会在原地站着。
你想往上走,朕便开个先例,给你一个入朝为官的机会。
黎州的权柄归你,能不能真的走向朝堂,看你自己的本事。
毕竟,在这世道上,女子可不许出入朝堂。”
第247章 此话怎讲?
窗外风雪漫卷,雪积了一层又一层,将整个世界渲染成一片白系。
室内暖意融融,耳边承诺像是一把软钩子,一下一下的勾在她的心上。
叶昭榆按了按指尖,杏眼中翻腾着热浪,好似樊笼的一角,被人开了一个口子。
她抬头望着坐在上位的人,满眼疑惑。
“为什么?”
世人皆道,女子不得出入朝堂,她嗤之以鼻,也没有非要站在人前。
她不入朝堂,照样可以搅动风云。
可也不过是阴暗中的手,与见不得光的老鼠多了一层正义的光辉。
现在,当今天子亲自为她开了一扇门,让世人看着她跨过禁制,积累功绩,走向朝堂。
这一切,来的都不真切,带着心惊,连她自己都不知作何反应。
盛帝看着一脸茫然的人,抬手点了点她的额头,轻叹一声。
“想那么多作甚,出了事舅舅替你兜底,你的能力不逊于儿郎,朕就想看看,凭你的本事,能走到什么位置。”
窗外厚雪压枝,枝丫不堪重负,某一刻轰然倒塌,发出一声巨响。
叶昭榆回过神来,拿起手边已经凉了的茶猛灌一口。
冰冷的液体顺着喉头划过食道,瞬间浇灭了不切实际的心火。
话语太蛊惑,差点让她迷失在了诱人的承诺中,等回过神来,惊出了一身冷汗。
逢人便夸耀玫瑰,枯萎时该怎么收场?
捧的太高的人,到时候摔下来也最惨。
躲在暗处没什么不好,至少安全。
蠢蠢欲动的心瞬间被一杯凉茶浇透,又缓缓退回了暗处,继续波澜不惊。
她抿着唇起身,敛着衣袖,抬手朝着上位一拜。
“阿榆愚钝,怕是要辜负舅舅的栽培了。”
盛帝一挑眉,不解的看向她,“此话怎讲?”
“舅舅让我掌管黎州,便已是莫大的恩赐,阿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再说,没那个能耐便不接那个大活,不然做不好,可是要惹人耻笑的。”
叶昭榆杏眼眨了眨,一本正经道:“阿榆脸皮薄,经不起笑的。”
盛帝嘴角一抽,没见过比你脸皮更“薄”的人。
随后他叹了一口气,摆摆手,“也罢也罢,入朝为官也不是什么好事,怕是你这性子,能让御史台把这辈子弹劾的折子递完。”
叶昭榆:“……”不至于不至于。
“吱呀”一声,叶昭榆循声望去,隔着曲折画屏,只见宫殿门被推开,玄甲卫押着几人,携着风雪稳步走来。
琼花飞舞,天光明淡。
宫闱一角,萧瑶百无聊赖的撑着脑袋坐在窗前,看着庭中碎雪如飞。
她鼓了鼓腮帮子,叹了一口气,一阵白雾瞬间飘散在风中。
无聊,好无聊啊!
一人穿着夹花小袄,穿过重重长廊,小跑着进殿,面上带着几分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