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时能到岭南?”
萧如晔一身锦衣狐裘,玉冠束发,长指拉着缰绳,奋力奔袭,耳中灌满呼啸风声。
他一身寒意料峭无比,身侧跟着几个黑衣侍从,将他夹在中间,扬鞭策马。
他微冷的桃花眼眯了眯,看着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关,沉声发问。
“回殿下,傍晚时分,我们便能赶到岚郡。”
那是位于岭南的一个郡县,他们的人早早便在那里恭候了。
萧如晔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还要半日的路程。
从戍州到岭南,只需跨过一道关隘,他当时故意选择戍州,就是为了方便去岭南查案。
将戍州事宜一安排妥当,他便马不停蹄的带人往岭南赶,与他的暗探汇合。
他抬眸看着暗沉的天色,冷笑一声,眼中染着三分戾气。
人死了他都要挖出来,更何况是假死。
苍穹之上,雄鹰盘旋,旷远的尖啸裹挟着风声,传遍瀚海的每一个角落。
此时大漠依旧冰封雪坠,遍地霜寒。
王宫正殿,百官肃立,上书陈情。
周围金炉正焚,暗香袅袅,刚开始还正常讨论,随着上位者的一句话抛出,整个正殿沸腾了起来。
那迦站在一众大臣之前,听着耳边的争吵,数着念珠的手一顿,抬眸朝着殿上看去。
只见一人明堂高坐,身姿颀长,颜如渥丹,头戴十二旒冕,冕冠之下垂珠缀玉,遮着半张华美容仪,如瑶阶玉树,似雪中遗珠。
微微屈着长腿,一身冠服端肃无比,厚重的衣摆铺了满座,上拓暗金繁纹,神秘悠远,举手投足间,带着不容反抗的威严霸道。
一双琉璃色的眼眸正透过垂旒,看着殿中几个吵的不可开交的人。
随后伸出冷白的长指按了按额角,眉间稍稍染上几分不耐。
遂盯着其中吵的最凶的人,目光如同暗夜中的鹰隼,透着锋利无比的冷感,直直刺入那人心间。
于耶王顿时心中一颤,默默闭上了嘴。
霎那间其他人也自觉的闭上嘴,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
嘤!
君主的眼神好可怕!!!
君主盯了他,就不能再盯他们了!!!
摩那娄诘一手支着下颌,旒珠垂帘轻摇,一手点着金座,周身气场浩瀚,带着难以言说的霸道凛然。
他垂眸扫了一眼静下来的众人,随后将目光落在一身材圆滚的老者身上,不急不缓道:
“本君让阿坦勒辅政,于耶王意见很大?”
于耶王又是被盯,又是被点名,瞬间老脸一红,感觉自己像个刺儿头。
他轻咳一声,看了一眼拄着长刀站在武官之前,气焰大盛的人,错步上前,朗声回禀。
“回君主,阿坦勒不过一介武夫,眼界矮小,傲慢狂妄,若让他来辅政,恐难以服众。”
闻言,阿坦勒脾气顿时上来了,碧眼一瞪,刚要提着长刀上前理论,被自家君主眼尾一扫,顿时又站了回去。
摩那娄诘收回目光,直起身,双手交叠着坐好,看着于耶王,弯了弯唇。
“继续说。”
受到君主的鼓励,于耶王顿时转身指着阿坦勒,一顿痛斥。
“王宫之中,任何人不可携带武器上殿,他竟然敢公然提刀,藐视朝堂,简直放肆!”
闻言,摩那娄诘轻笑一声,又靠回了椅子,指尖摩擦着腕上的金色护腕,清浅的目光隔着旒珠落在他的身上,薄唇轻启。
“本君纵的,没想到于耶王有这么大的不满,好说,明日上朝,于耶王也可提刀上殿。”
于耶王一愣,顿时被君主哄孩子的语气弄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臣不是这个意思,臣只是觉得阿坦勒太过放肆,君主不该如此纵容他,该防他……”
摩那娄诘抬手打断他的话,蓦然起身,十二旒冕晃荡不已,敛了嘴角笑意。
周身凝聚着睥睨千荒的霸道气势,目光透着十足的冷感,音色寂寂。
“阿坦勒乃本君培养的下一任君主,本君将一些政务交与他,是要磨练他的能力。
为了大漠的将来,尔等可与本君一起打磨他,但谁若是想打压他,先问问昭冥司答不答应。”
现场一片哗然,昭冥司竟然也站在阿坦勒那边!
君主竟然有意培养他为下一任君主!
君主太过纵容他了!
众人纷纷看向明堂之上,七嘴八舌的开口。
“君主年纪尚轻,且刚继位不久,现在便选继承者,会不会为时过早了。”
“是啊,君主还未有子嗣,怎么能先立外人为储!”
“摩那娄氏的王室,怎么能被外人染指!”
……
摩那娄诘垂眸看着众人,轻笑一声,琉璃色的眼眸泛着摄人心魄的清冷光泽。
“谁说坐上这高位的非得是王室血脉?本君这可没这规矩,谁有能力,谁便坐的。
本君命数不定,早作打算为好,不然,到时候苦的也是你们。
倘若你们放下成见,便能看见阿坦勒的英勇,再打磨打磨他的性子,不失为一位优秀的领袖。”
第250章 终是不甘心
暮色渐起,暗野四合,天边最后一缕光线肉眼可见的消失在了大漠深处。
阿坦勒腰悬长刀,身姿英挺伟岸,看着闲庭信步般的走在长廊中的两人,拧着眉,踌躇片刻后开口。
“君主,您其实没有必要这么早的将我推到人前,若您与王妃有了子嗣,末将愿赴汤蹈火,誓死追随。”
摩那娄诘背手站在廊间,墨发飞舞,衣袍猎猎,冠冕上的旒珠垂帘被吹起,动荡难安。
他琉璃色的眸中映着滢滢月色,指尖沾着雪沫,想到什么,深邃冷峻的眉眼舒展,弯唇笑了笑。
“她还小,如何孕育新的生命,本君也舍不得,与其将希望放在一个未知的人身上,不如握紧眼前所拥有的希望。”
他回头看向阿坦勒,耳边红穗随风招摇,目光带着上位者的沉肃与威严。
“阿坦勒,将一个孩子培养成一代君王,其中付出的心血与代价,不计其数,况且,本君也等不起,你是最好的选择。
如今将你推到人前,是为了给他们一个预告,让你慢慢树立威信,积累民望,若本君故去,他们也不敢有异议,会直接拥你为王。”
那迦站在廊间,一身紫红袈裟庄严悲悯,听着细细密密的雪子打在檐瓦上。
他抬眸看着面容沉静的人,心里苦笑一声。
他总能将任何事都安排妥当,将大漠的未来都算在心间。
与其说是放手,不如说是往后该怎么走,还得按他的规矩办。
强势又霸道,将任何变数都攥在手里,与天对弈,也要胜天半子。
阿坦勒怔愣了一瞬,想到什么,碧眼猛然看向那道悠然从容的背影,艰难开口。
“是不是……连枝无解?”
不然君主不会这般心急!
廊间风雪肆虐,冷风不管不顾的将三人吹透,寒意像是刀子将他们片片凌迟。
一阵叹息缓缓散在风中,像是古刹的铃铎发出最后一声轻颤。
“摩那娄严,怕是快油尽灯枯了。”
他垂眸看着自己青白的指尖,纤长的羽睫在眼下投出斑驳的阴影。
借着月光可以看见旒冕下的肌肤极尽惨白,唇上的艳色更像是在白纸上点了一抹朱砂,反而将整个人衬的阴冷}人。
他指尖沾着雪沫,未曾融化,怕是他的身体如今与它一般寒凉,冰冷入骨。
连心跳都缓了几拍。
他嘴角慢慢扯出一抹冷笑,配上极尽惨白的面容,诡异万分。
还以为那老东西还能坚持个几载,没想到还是高看他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打的他措手不及,慌乱过后,不得不开始着手安排身后事宜。
不过,终是不甘心。
若没遇见那小丫头,他这一生便就此作罢,不做挣扎。
可偏偏让他遇见了,让他怎么甘心!
天不遂人愿,那他偏要与天再斗上一斗。
阿坦勒眼睛一下瞪大,瞬间看向站在一旁的那迦,焦急开口。
“国师,你连君主的旧疾都能治好,这连枝你肯定也能解!你快想想办法啊!”
那迦眼中含着无奈,旧疾易解,连枝难除,看着紧紧握着拳头的人,轻叹一声。
“将军勿急,办法是有一个,不过存在风险。”
阿坦勒碧眼一亮,急急开口,“什么办法?”
“小僧翻阅大量残卷,根据拼凑起来的内容发现,‘连枝’实则乃一蛊术,种在人身上的‘生枝’与‘死枝’都是活的,并且单向牵制。
师兄身上的‘死枝’不可动,一旦惊动,立刻死亡,毒素片刻进入心脉,师兄必死无疑。
所以,只能从‘生枝’下手,‘生枝’不存在毒素,且存在只为牵制‘死枝’,保护宿主,对宿主无丝毫威胁。
我们只要保摩那娄严身上的‘生枝’不死,就算他死了,师兄也能相安无事。”
阿坦勒蹙了蹙眉,大手不停地摩擦着腰间刀柄,音色肃然。
“那东西不是与摩那娄严心脉相连,他一死,他体内的东西自然也活不了。”
那迦眸光波动,拨动着手中念珠,音色和缓。
“‘生枝’无法除去,只能寄生在人的血肉中,所以我们要在摩那娄严活着的时候,转移到另一个宿主身上。”
在知晓师兄身体出现问题后,他日夜不停的钻研,近日才刚掌握转移“生枝”的方法。
此法虽行,但风险极大。
两人得有绝对的信任,否则转移的过程中,新宿主一旦出现退缩,惊动了‘生枝’,很容易导致‘生枝’死去。
阿坦勒看了看自家君主,又看向那迦法师,见两人都平静无比,他心里高高举起的石头顿时放下。
既然他们如此淡定,那便说明此法可行。
不过,“要选谁作为新的宿主?”
选的那个人将会成为钳制君主的新势力,那人必须可控。
那迦抬眸看了一眼抱臂倚在横栏上的人,眸光清浅透彻,无奈道:
“小僧本想将其转移到自己身上,奈何此法要小僧亲自操刀,因此便不能成为新的宿主。”
“我来!”
阿坦勒撸了撸袖子,额前金圆一闪,露出遒劲有力的肌肉。
那迦摇了摇头,看着低头把玩腰间鸾佩的人,轻声开口。
“师兄心里已经有了人选。”
能让他心甘情愿套上枷锁,能让他想同生共死之人,早已明了。
世间人心叵测,绝对的信任少之又少,恰好他二人便拥有。
阿坦勒眉头一挑,知道国师说的是谁,只是,“郡主远在中原,怎么才能让她出现在大漠?”
闻言,摩那娄诘抬眸看他一眼,眸光潋滟,薄唇轻启。
“三日前收到请柬,中原将在六月初举行四海盛宴,本君打算前往赴宴。”
她不来,他便去。
“继续让替身垂帘听政,他们畏惧本君,不敢多看,此前将军便做的极好,一切政事由你全权负责,勿要将本君的行踪泄露。
于耶王虽迂腐,但对本君,对大漠,忠心不二,你遇事不决,可与他商量,一切劳烦将军了。”
阿坦勒立刻垂首,以表忠心,“君主客气,末将愿为君主效劳!”
摩那娄诘眼眸微抬,目光直直的落在他的身上,语气带着几分安抚。
“‘生枝’转移存在风险,阿坦勒,本君若不幸出了意外,也莫慌,先不要声张,至少半年后再发丧,按本君安排的走,会有人站在你的身边。”
阿坦勒眼眶一热,瞬间跪在地上,耳边的椭圆金饰晃动不已,右手抚肩。
“君主万寿无疆!”
摩那娄诘轻笑一声,风将眼前旒珠吹起,翩然欲舞,随后转身看着淋漓月色,眼中跳动着兴奋光泽。
他不需要万寿无疆,自此,她便是他的寿数。
第251章 不是他
三更月,中庭恰照梨花雪,千顷夜色晦还明。
盛京长道,一人步伐踉跄的往前跑,身影佝偻,厚重的呼吸荡满整个小巷。
呼,呼,呼……
大滴大滴的汗水砸在地上,心跳撞的人肋骨疼,他喘着粗气,两眼发白,边跑边仓皇的回头。
只见身后夜色幽沉,一眼望不到底,像是一只织着巨网的兽,唯恐他慢一步,便能瞬间将他吞噬。
他刚收回目光,一阵物体被踩的轻响蓦然传来。
有人踏着檐瓦追来。
随即一阵掌风骤然自他身后铺天盖地的朝他袭来。
他瞳孔猛然一缩,随即抬手对接,“嘭”的一声,他瞬间被一阵大力掀翻砸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
他捂着胸口,惊恐的瞳中缓缓映出一道高挑的黑影,正踏着夜色,不紧不慢的朝他走来,衣袂飘扬,脸上鬼魅面具森然幽怖。
他浑身颤抖不止,不停地往后退,身后的手暗暗聚力,面上强扯出一抹干笑,音色苍老。
“不是,姑奶奶,咱们讲讲道理,你无缘无故地把我追了二里地,到底是什么么仇什么怨啊?”
他是做了一辈子的亡命之徒,手上沾的血不计其数,但他不记得自己惹过这号人。
黑影眼尾一压,眼角泪痣闪烁,清凌凌的目光直直落在地上那道枯瘦佝偻的人身上,不理他的发问,抬脚走近。
倏然,那人一个暴起,手作鹰爪猛然朝她袭来。
她侧身一闪,目光一凛,找死!
随后身影闪电般的冲了出去,瞬间朝着那人逼近,像是蓦然间掀翻了这千顷夜色,两指扣着那人的喉咙猛然一甩。
“砰”,那人霎那间被砸在不远处的树干上,发出一阵巨响,又落回地上,惊飞了一树碧叶。
她垂眸看着弓着背,哀嚎不止的人,眸光清冷。
鬼魅面具下只露出一双冷厉十足的眼睛,带着久经沙场的杀伐气。
“不是他。”
一道微凉的声音携着夜风缓缓传来,像笼罩着一股晨起时分的雾气,轻盈飘缈。
她抬头朝着某处望去,只见一道纤细挺拔的身影背手立于檐角。
一身黑色劲装端肃无比,高扬的马尾在风中张扬,上面不知名的配饰和着风与青丝激缠,利落英挺,风姿飒沓。
她就那么静静地嵌在夜色里,不作言语,便有一种处变不惊的淡定从容。
仿佛那纤细的身影是立在杀伐果断的高墙之上,让人不由自主地生出臣服的念头。
丹娘回过神来,抬手见礼,随后瞥了一眼靠在树下的人,音色低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