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明的、会权衡利弊的人,才会有耐心跟你玩权术之道,若是碰到脾气急躁、随心所欲的,心眼再多都没有,人家一声令下把你砍了头,才不会在乎后果。”卫云章似笑非笑,“死几个当官的事小,可这几个当官的死了,负责的事情谁接管,如何接管,那才是大事。”
崔令宜凑近他:“你想干什么大事?”
卫云章拂开她:“不告诉你。”
崔令宜又问:“那万一太子很听你的话,但他就是个庸君呢?”
“那说明只能说明一点。”他翘了一下唇角,欲笑不笑,“我也是个庸臣,没本事培养出一个我需要、世人也需要的皇帝。”
崔令宜愣住。
他转过头,看了看天色:“时候不早了,父亲也差不多该回来了――你想好怎么说服他了吗?”
第57章 第 57 章
晚上, 一家人用过饭后,崔令宜留下来和卫相单独说话。
卫相:“我听说,你今日提前下了值?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崔令宜一脸严肃地向卫相汇报了今日被康王威胁之事,见卫相眉头紧锁沉吟不语, 她小心问道:“父亲, 若是不答应康王, 儿子怕他将对我们不利, 可若是答应, 只怕将来麻烦更多……这可如何是好?”
卫相却问:“他怎知你会武?”
崔令宜:“是儿子之前隐瞒了父亲, 上回儿子带着四娘, 在去瑶林书院的路上遇到了一名刺客,那名刺客绑架了四娘, 儿子实在无法, 只得出手相救,后来才知道, 那就是康王安排的人,目的就是为了引儿子出手,试探儿子。”
“绑架了四娘?”卫相眉头皱得更深, “所以你手上那道伤口, 不是被什么树枝划的,而是和人搏斗时留下的?”
“正是。”
“出了这么大的事, 为何当时不告诉我?”
崔令宜低头:“儿子当时也猜到了那刺客或许是什么人派来的,但儿子以为自己能应付, 毕竟习个武又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没想到会是康王……儿子知错了。”
“那他又是怎么知道你可能会武的呢?”卫相敏锐追问, “他不可能无缘无故来试探你,必然是从哪里听到了什么消息。”
“儿子……儿子也不知道啊。”崔令宜一脸为难, “除了康王派来的刺客,儿子近来并未与人动手――除了上次劫走四娘的那个,但当时儿子就把他杀了,他不可能把消息传出去啊!除非……除非当时还有旁人在场?但若是有旁人在场,为何康王现在才行动……”
“怎么又和四娘有关?”卫相盯着她,“这康王不挑别人,偏偏挑四娘下手,是不是就吃准了她是你的软肋?”
崔令宜默然片刻,方低声道:“四娘是儿子的妻子,总不能真的不管她。事已至此,再说这些也无用。如今该怎么和康王回话,还请父亲拿个主意。”
卫相:“你自己怎么想?”
“儿子是想,康王狼子野心,他欲夺权,京中必然要掀起一番腥风血雨,我们不可与之同流合污。但若是直接拒绝,康王定会生气,届时他若以儿子习武为切入点,在陛下面前借题发挥,也很棘手。不如我们先假意投诚,以待时机?”
卫相:“待什么时机?与大臣作对,尚能用律法压人,与皇子作对,能主持公道的便只有陛下。你是打算把康王谋逆的证据交给陛下,让陛下大义灭亲?”
崔令宜:“康王……康王未曾谋逆,只是欲争太子之位。”
“既然他不曾谋逆,只是和太子不对付,你我将此事报给陛下,是替太子撑腰,想让陛下管管康王?”
崔令宜抿唇不语。
卫相:“皇子之间如何争斗,那是陛下的家事,我不会掺和,更不宜掺和。说是假意投诚,那我且问你,在你虚与委蛇、收集证据的这段时间里,若是陛下抢先一步,发现你与康王私相授受,你要如何解释?等到了大殿上,陛下问你为何和康王往来紧密,你要说你其实是在帮陛下做事,只是没来得及告诉陛下吗?”
“……”崔令宜挣扎,“只要没帮康王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只是有些往来,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吧……哪有皇子能真的不和大臣接触呢,要不然那些伴读怎么说……”
“别人可以接触,但我们家不能。”卫相道,“这其中的原因,难道还需要我跟你讲吗?”
崔令宜深吸一口气。
来谈话之前,她就已经问过卫云章,万一她说服不了卫相,怎么办?
卫云章说,说服不了是正常,你要是能说服得了,那才说明我爹出问题了。但那毕竟是康王,得罪康王硬刚上去,也实在没有必要。也许是看她脸色不虞,他又补充道,康王说让卫家三天时间给答复,没说让卫家三天时间内投诚,也就是说,只要你能在三天内说服我爹和康王见一面,此事便有转圜余地。
“若父亲坚持如此,那儿子依言照做便是。只是儿子想,直接拒绝太得罪人,有没有办法拖上一拖,让康王不至于这么快就报复咱们家?”崔令宜望着卫相,“康王是找不到机会直接与父亲见面,所以才会迂回从儿子这里下手,若父亲愿意在三天内和康王见个面,安抚一下他的情绪,也许此事还能有转机。”
“你让我和他见面?”
“只是见一面,不至于被说是往来紧密吧?更何况,康王那边也肯定会保密的。”崔令宜劝道,“人家到底是个亲王,若父亲一直不出面,全由儿子传话,恐怕会令他不喜,觉得是我们卫家有意轻慢,看不起他。”
卫相依旧拧眉。
崔令宜:“更何况,家中也不是只有儿子与父亲,还有大哥一家,那康王今日敢挟持四娘,来日难保不会对襄儿下手。襄儿才那么小,父亲难道舍得让她涉险吗?”
大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却要将无辜幼童卷入受罪,许是被这一点说动,卫相面色终于有所松动,缓缓道了一声:“还有三天时间,须容我再想想。”
崔令宜见好就收,又关心了几句卫相的身体,便告退回房了。
“你们方才说了什么?”卫夫人从外面提着裙子走进,“我瞧着三郎很有心事的样子。”
卫相将康王的事说了,卫夫人不由惊住:“他胆子竟然这么大?哪有像他这样一上来就拉拢人的,这不是摆明了不让我们走第二条路吗?”
卫相:“也像是他的风格。”
“那你打算怎么办?”卫夫人发愁
,“这可不是谈生意,谈生意黄了就黄了,这个要是一着不慎,那可是掉脑袋的事。”
“对康王来说,亦是如此。”卫相沉吟,“如果我们就是不肯投效他麾下,他就不怕我们知晓了他的目的,对他不利吗?他凭什么有自信一定能对付得了我卫家?”
“是啊……就算当不成朋友,至少不要当敌人吧,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他怎可把事情做绝?”卫夫人叹气。
“所以,他一定是有什么倚仗。”卫相摩挲着黄花梨木椅上的扶手花纹,缓缓道,“笃定了要么我们会投诚,要么被他制服。”
卫夫人愣了愣,随后倒吸一口冷气:“你的意思是――”
卫相抬眼,看着卫夫人,眼尾是几道浅浅的皱纹,显得眼神愈发深邃锐利:“你不觉得四娘很奇怪吗?”
卫夫人睫毛微颤。
“自从四娘嫁进来,府里就一直不太平,从落水,到中毒,再到被挟持,桩桩件件都很奇怪。”卫相轻轻呼出一口气,“我说这些,自然不是说什么吉不吉利的事,而是原本我可以当这些都是巧合,但如今康王突然出现,却令我不得不起疑。”
卫夫人喉咙艰难地滚了一下:“你是说……崔公其实是康王的人?”
“那倒不像。”卫相思索,“我与崔公交谈之时,发现他对朝中之事了解得并不是很清楚,反倒是对那些经史子集如数家珍,很符合他们崔家多年来的行事。抛开他不谈,单论康王,据我所知,康王前段时间还和国子监的吕司业走得很近,显然是春闱将至,他想做点文章。若崔公是他的人,他同时掌握瑶林书院和国子监,也不怕胃口撑破?”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莫非怀疑四娘一人?”卫夫人睁大了眼。
卫相轻轻点着木椅:“你还记得当初我们为什么会选崔家结亲吗?”
卫夫人眨了眨眼,回忆道:“当初,是因为……”她脸色陡然一僵。
那段时间,卫云章即将弱冠,许多人家心思浮动,想要与卫家结亲,便常常以各种借口邀卫夫人走动。卫夫人也确实有心替儿子相看个媳妇,便也常常去赴各家的宴。
卫云章,家中幼子,家世上佳,相貌上佳,才情更是上佳,她身为母亲,对儿媳的要求高一些,也无可厚非。这么一筛选,符合要求的小娘子就不多了,而其中大多数还是各路熟人家的女儿,甚至有几个卫云章还见过。卫夫人想征求一下儿子的意见,结果卫云章对此显得很无所谓,让他们看着办就是,看中哪个,他娶就是了。
卫夫人觉得心里很不得劲。卫家的孩子成婚,固然要考虑门第,但她也不想把孩子的终身大事搞得过于功利,她还是希望儿子能娶个自己喜欢的,也有助于家庭和谐。但他若是对那几个见过的贵女都没什么兴趣,那将来的夫妻日子,可能过得也没什么滋味。
就这么犹犹豫豫挑了许久,等到卫云章都弱冠了,卫夫人还没挑中。而卫云章一经弱冠,邀请卫夫人赴宴的请帖更是如雪片一样飞来,卫夫人每每赴宴,都能见着几个新鲜的小娘子面孔,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哪位大人的哪路亲戚――自己家中未必有适龄的女儿,但家族中找找,还是能找到的。
卫夫人觉得这样也不是不行,就算不是相看儿媳,权当摸清各路大人的家族关系和家风教育也不错,所以都高高兴兴去赴宴了。她在京中混了这么多年,相爷夫人也不是白当的,就算人人都知道这宴会的实质目的,表面工夫也得做足,而卫夫人更是给足了面子,长袖善舞,决计不会叫露面的小娘子难堪。
宴会么,来来去去无非就是那些由头。某一日某家花园鲜花盛开,卫夫人去赴赏花宴,宴上人多嘴杂,聊着聊着就聊起了这鲜花易谢,遇到风姿卓绝的名贵品种,应当及时叫画师画下来保存才是。于是大家便顺理成章地聊起了京中的一些画师,中途有人提了一嘴:“若论山水花鸟画,不知各位可知晓瑶林书院崔院长家的女儿?我曾见过一幅她的亲笔,比起那些大家,不遑多让。”
“自然是知晓,听说一幅画被炒至千金天价?我还当是有其父推波助澜的成分,莫非真如此绝妙?”
“不是有传言说,宫中的画师也闻其盛名,还亲自去看了她作画吗?总不至于连宫中画师都要替她炒画吧?”
“听说崔氏容貌才情都好,只是她不常出门,我等也无缘得见。”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生了好奇,以后赴宴之时,卫夫人都时不时能从旁人甚至路过的丫鬟嘴里听到一些那位崔家四娘的消息。次数多了,她不禁对那位位崔家四娘动了心思,找卫相聊起此事。
“你了解崔伦吗?就是那个瑶林书院的院长。近日常听人聊起他们家的四娘,我才想起我也知道这么一号人,只是竟一直没有往那方面想过。算算年纪,她也正适婚呢。”
“你是说崔伦和淳安侯故妹的女儿?略有耳闻。听说小时候送到江南养病去了,前几年才接回来。”卫相道,“怎么,你看上她了?”
“我不曾见过她,谈不上看上。只是听说向崔家求亲的人也不少,但崔公念这孩子从小不在身边长大,所以想多留几年。若是我有机会见一见她,听听她自己什么想法就好了。”卫夫人道,“你有方法和崔家搭上线吗?”
“崔家一向不理政事的,他们恐怕不会同意。”顿了顿,卫相又道,“我知道你是觉得崔家家风不错,崔家四娘又盛名在外,或许是三郎的良配。但此前我们与崔家从无往来,祖上还有过龃龉,贸然提起此等大事,是否显得别有目的了一些?”
卫夫人啧了一声:“你说得也有道理。”
卫相:“三郎也才二十,婚事不必太急。他现在说得好听,随我们安排,谁知道过两天会不会在大街上对哪家小娘子一见钟情。”
“他若是真看上了哪家小娘子,只要家世清白,品格端正,他想娶就娶吧。但他这不是没有吗,那我只能按照我的标准来挑了。”卫夫人叹气,“但挑来挑去,总是觉得哪里不妥当。明明都是好娘子,到底是哪儿出问题了呢?”
选儿媳的事情继续艰难推进中。
某日下朝,皇帝在御书房找卫相聊了些政事,聊完时辰尚早,皇帝心情又好,便笑眯眯地与他闲话起了家事:“卫卿,你家三郎多大了?”
“蒙陛下挂念,三郎他刚过弱冠。”
“时间过得真是快啊,朕还记得他十八岁殿试那年做的文章,艳惊四座,仿佛才是昨天的事,一转眼,他竟然都已经弱冠,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了。”皇帝笑道,“朕听说你家的门槛都快被人踏破,如何,他的婚事定下来了吗?”
卫相也笑道:“尚未。”
“怎么就尚未了?是京中的娘子们没有能入他眼的?”
“陛下说笑了,不是京中的娘子们不好,是这小子自己不上心,成日里就知道忙翰林院的那些事。他母亲想问问他的意见,他却一副谁都可以的样子,他自己态度如此,我们若是太急,倒显得上赶着了。”
皇帝哈哈大笑:“谁都可以,那便是谁都没有看上。你家夫人都相看过谁家的女儿?”
卫相:“这……”
“此处就你我二人,又不会有第三人闲言碎语,怕什么?还是你觉得朕会因为你找亲家,而治你个结党之罪?”
“臣不敢。”卫相说着,便报了一些京中人家的名字。
皇帝听罢,评价道:“唔,这些人家的女儿,与你们家三郎倒也相配。只不过这夫妻之间,还是要有一些共同的爱好,性情相投,才能聊得上话。光看门楣和外表,可不是长久之计。小家和睦了,这天下大家也才能和睦,卫卿你说是不是?”
卫相敏感抬头:“不知陛下觉得,哪家的女儿能受得了臣这儿子散漫的性子?”
“朕又没见过那些她们,哪能随便下定论?”皇帝笑道,“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
卫相顿了一下,还是道:“不瞒陛下,其实臣的夫人曾跟臣提过,听说瑶林书院崔伦崔院长家有个女儿,极擅丹青,又秉承崔家家风,才貌俱佳,她想过要不要找机会与其见上一面。只可惜,大家都知道,崔家虽开了一间瑶林书院,但自己是不沾政事
的,像臣等这样的人家,只怕刚报上名字就会被婉拒了。”
皇帝唔了一声:“崔伦的女儿?朕似乎也听闻过一些,丹青超群的女子确实难得。既然才貌俱佳,为何至今还待字闺中?”
卫相:“似乎是因为崔公想多留她几年。”
皇帝哈哈大笑:“父女感情深厚,是好事!只是这世上男人多,良人却不多,崔伦若是想把她多留几年,万一错过了什么好姻缘,只怕会后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