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枝春——怀愫【完结+番外】
时间:2024-10-08 14:32:18

  不走快些,就要在路边跪地行礼啦!
  一行人脚下飞快,几乎是小跑着赶到渡头,船夫撑动船浆推船入水时,她们方才跑过的那条路已经软红轻绿的跪了一片。
  俱是来游春的,人人都穿着最好的新衣,这么一跪可不又沾泥又沾草。
  青檀紫芝望着岸边跪倒一片的人直拍胸口:“幸好咱们跑得快!”
  她们远看,才刚瞧见车轿轿顶,这不得跪小半个时辰!连她们从小都没这般跪过,姑娘怎么受得住。
  几个丫头站在船前瞧热闹,甘棠已经张罗起来:“你们都别在外头吹风,刚发过汗,叫湖上的风一吹,仔细明儿嗓子疼!”
  走了半程山路,除开沉璧,人人都出了一身汗。
  芸苓热得两腮晕红,不住拿帕子扇风,恨不得湖上的风能再大些,吐着舌头还道:“这仪仗我这辈子都没见过!”
  青檀也说:“我还以为端午赛龙,钱塘看潮已经好大排场了,今儿才知道真贵人是什么样儿。”
  几个丫头你一言我一语,都在猜测到底是什么贵人。
  只有朝华坐在舱中,望着水波出神。
  甘棠端上茶盏,虽是茶盏,里面盛的却是清水:“姑娘,咱们赶得急东西都在马车上,这杯子是干净的,先喝口水润润嗓子罢。”
  朝华笑望她一眼:“你别忙了,就这二九水路,很快就到家了。”
  虽露了笑意,眉间忧色未去。
  甘棠知道姑娘为什么烦恼,她轻声劝道:“姑娘……夫人的病……”吞吐片刻还是直言,“往年夫人犯过一回病,就能安生好几年的,姑娘也别太忧虑。”
  净尘师太现在走了,也许过几个月她就回来了呢?
  五年,三年,两年。
  朝华越算越心慌,娘的癫狂症发作间隔越来越短,如果这次更短,撑不到一年就发病,她要到哪里去找净尘师太?
  “再说姑娘也学了四年针。”
  甘棠到这时才明白姑娘为何执意学针,偷偷摸摸藏着那些人偶,又日日都下苦功,是早防着会有用上的一天。
  “不够!”朝华轻吐口气,“远远不够……”她没在人身上试过。
  “纪叔回来了没有?”朝华拿定了主意,抬头问道。
  甘棠算了算日子:“蚕月已经过了,茶季也快了,算着日子到月末就该回来了。”还有一句,甘棠没说,五月是夫人的生日,纪管事怎么着也要回来给夫人庆生的。
  朝华一刻也不想等,她倏地想到什么,对甘棠道:“回去备礼,我送帖子给余姐姐。”
  甘棠以为姑娘是想请动知府的人去查净尘师太的行踪,她立时点头,很熟练的报起礼单来:“余姑娘是喜欢书画的,要不,送二色画绢?”
  “不错,再备一份礼给余夫人。”上回去余夫人不在,因朝华头回去就没能拜见,余夫人还特意备下点心吃食给她。
  她的主意,真要实行,要余世娟先肯替她张口,再要余夫人点头,而后就是余知府了。
  小舫划了一程,已经能瞧见容家的渡头,守渡头的婆子一见船回来了,赶紧去报信。
  小舫还未靠岸,芸苓就叫起来:“姑娘!夫人和小少爷在渡口等咱们呢!”
  朝华忙出船舱,随手披上甘棠递来的披风,远远就看见真娘站在渡口,一见她的影子,真娘就踮起脚尖,冲她不住挥起手来。
  保哥儿有样学样。
  朝华眉头一松,望着岸上的母亲露出笑容来。
  刚踏上岸,真娘就一把搂住了朝华的胳膊:“你可真是,说只去两日的,怎么七八天还不回来,你要再不回来,我就要去找你了。”
  真娘拿着信翻来翻去的看,对唐妈妈和冰心几人说:“阿容不会是念经念傻了罢?年轻轻的姑娘家,常看这些别移了性情。”
  真娘在闺中时便不爱看佛道之类的书,连写因果的杂文故事也不爱看。
  “这种东西有什么看头?前世不报后世才报,那前世受的苦又算什么呢?”她皱着鼻子直摇头,“这些也就是骗骗良善人的,
  你这辈子受了苦不要紧,下辈子就有福报啦!”
  “善人依旧受苦,恶人还是作恶,有什么用?”
  唐妈妈急得恨不能去捂真娘的嘴:“我的姑娘!你少说这些得罪菩萨的话。”
  真娘又有道理:“菩萨要是听我这几句就怪罪于我?那也不是菩萨了。”
  唐妈妈又气又笑,最后只得说:“阿容姑娘不是去念经听经的,她是去荐福寺里施医舍药的。”
  真娘恍恍惚惚,好像想起来有这事,又问:“她亲自舍药么?”
  唐妈妈目露哀伤,望着真娘点头,语气微微哽咽:“是,阿容姑娘亲自舍药。”
  真娘这才等在了渡头,挽着朝华的臂膀:“下回你要是再去,我也要去!”
  朝华侧脸看向真娘,眼圆鼻翘,认真起来也还带点稚气。
  她握住真娘的手:“好,下回带你去。”
  保哥儿一直跟在真娘裙边,他钻在娘和姐姐的裙子中间,小儿学舌:“我也去。”
  朝华冲他点头:“好,保哥儿也去。”不到四岁,还可以进女寺,过了七岁便不成了。
  真娘拎起裙上系着的荷包袋,从荷包袋里掏出个小纸包,纸包里是一文钱两只的棕子糖。她往朝华嘴里塞一个,又给保哥儿含一个,最后才自己吃了。
  “金家的粽糖?纪管事收茶回来了?”
  真娘摇头:“没有,他路过苏州特意了送来的。”别家的粽糖都不成,只有金家的她才爱吃。
  朝华又问保哥儿的学业:“这几日都跟先生学了些什么?”
  保哥儿数着手指头:“天地,娘的真字。”
  统共学了三个字,除了天地,就是“真”。保哥儿一句一句学:“先生说,天地之间最难得的就是真。”
  真娘凑过去跟阿容咬耳朵:“你说怪不怪,我吓了一跳呢。”怎么别的不教,偏偏教了个真字?
  朝华浅笑又问:“还有什么好玩的事?”
  保哥儿想了会儿:“我还认识了个姐姐。”
  真娘全然不在意,对朝华道:“你知不知道,隔壁还住着着跟你差不多大的女孩儿呢,下回再有宴,不如把她也请来玩?”
  朝华望向唐妈妈和冰心,唐妈妈面露难色。
  五姑娘要去给老爷请安,遇上了保哥儿那是难免的事,老爷再如何也是五姑娘的父亲,姐姐见弟弟无可厚非。
  朝华问保哥儿:“你喜欢那位姐姐么?”
  保哥儿点头:“她给我糖糕吃。”
  冰心玉壶战战兢兢,连甘棠芸苓都皱起眉头,一众丫头都小心觑着姑娘的脸色。
  谁知姑娘只是笑了笑,唐妈妈赶紧上前牵走了保哥儿。
  朝华这才对真娘道:“我不会请她来。”
  真娘讶然,阿容绝少这么清楚的明表喜恶,她这人就连吃东西也分不出最爱最厌。酸甜苦辣咸,她样样都能吃。
  没想到会这么直白的表示不喜。
  朝华等着真娘询问,是为什么不请她来,在心里打好了回答的草稿。
  谁知真娘一个字也没问,她重声道:“那我也不喜欢她!我们不请她!”
第51章 `糕
  华枝春/怀愫
  永秀换上窄袖薄衫, 系上b衣,在西院小厨房里学做`糕。
  何妈妈教她:“姑娘年岁也大了, 该学着做些吃食,送老爷夫人和三姑娘尝尝。”
  她回家“养病”的时候姑娘年岁还小,这会儿姑娘眼瞅就要及笄了,灶上的事竟一点也没学,何妈妈一听就皱眉。
  “像咱们这样的人家,是不必姑娘亲手烧火切菜,但总也得学上两样, 关键时候能拿得出手。”
  何妈妈觉着古怪, 罗姨娘可是做了一手好菜, 下酒的青螺, 糟的脆筋, 全都是她的拿手菜, 灶上婆子也比不了, 竟一点也没教给五姑娘?
  永秀看何妈妈的脸色,知道她在想什么,低声道:“原来说翻了年就教我的。”
  罗姨娘的原话是:“这种粗活计, 你不必自己上手, 知道怎么料理就成, 指点丫头做, 做好了你尝尝咸淡口。”
  连针线也一样。
  罗姨娘怕永秀常做这些把眼睛给熬坏了:“你哪里知道当绣娘的苦, 年岁一大迎风流泪不说, 天黑不点灯就跟瞎子一样, 你少碰针线。”
  把平日的活计都发给丫头做, 连她生辰时,永秀给她做个抹额, 她也是又高兴又嗔怪:“养你一场,可不是指望着你做针线的。”
  永秀想到这些便忍不住心酸。
  姑娘要学厨事是正经事,何妈妈问过了胡妈妈,又添上一句:“也是我没早想着。”
  这事哪里能怪何妈妈,她“养病”养了两年多,那时候姑娘才多大,哪会这么早就学厨事。
  胡妈妈想了想:“那就先在小厨房里学着。”
  姑娘们最多也就学几道点心小菜,又干净又赏心悦目,哪会真的烟熏火燎学炒菜。
  她也觉奇怪,怎么看家的本领,罗姨娘竟一样也没教给五姑娘。
  永秀做的头一份吃食是浴佛节要吃的不落夹,用杨桐叶汁子给糯米染色,再放到蒸笼上去蒸,最后点缀些枣丝核桃仁。
  她只做了最后一步,点缀枣子核桃仁。
  一样三份装进食盒里,先给了父亲,又送去东院嫡母屋中。最后一盒,她说要带走,走到小路上,拐到眠云阁门前。
  百灵塞了把大钱给看门的婆子,婆子收了钱,提盒送给罗姨娘。
  胡妈妈何妈妈一瞧就知,但她们装作不知道,反正这些事三姑娘都是知道的。三姑娘都没开口,她们当然不会出面拦着。
  这份不落夹容寅吃了,真娘那儿自是连见都没见着。
  东西送进和心园要怎么解释?总不能说是家里庶女孝敬嫡母的,唐妈妈作主把点心分给大丫头们。
  自此永秀发现了学厨的好处!
  何妈妈把住了屋里的账,她能活动的钱快要见底。
  婆子不见钱又不会开方便门,厨房要一道钱,守门婆子再要一道。
  她上半个月富裕,下半个月就难支撑,想办法算计着花钱:“不能让姨娘知道!”要是姨娘上半个月有菜吃,下半个月没菜吃,就知道她在外头日子不如意了。
  以前跟着姐姐们学过管家算账,那时是听管事报一年的家计,大宴小宴请戏班花费多少钱。
  大伯母教的时候就说:“虽不必自己打算盘,也不用一两二两的细抠,但总要知道钱能从哪里来,往哪里去。”
  永秀过去觉得这有什么难?往后她总有管事和陪房,知道手里有多少钱就行,哪至于亏空。
  谁知这才一个月,她就亏空了。
  百灵劝也劝不住,劝的狠了,姑娘心里又难受。
  学做菜做点心之后,永秀能光明正大吩咐厨房每日预备些什么菜,再把做好的送去眠云阁。
  “我怎么早没想着!”永秀因为想到这个办法,脸上笑容都多了,每天除了针线,就是跑厨房。
  一开始她只送到竹外一枝轩门前,送的次数一多,容寅就叹:“叫她进来罢。”
  保哥儿就这么见到了五姐姐。
  上名的时候他见过,但那时满眼都是他不认识的姨娘丫头婆子,问他记得谁,他只记得六姐姐。
  六姐姐和周姨娘陪他玩了一下午。
  见到五姐姐时,保哥儿问先生爹:“这也是姐姐?”
  容寅摸摸他的头:“也是姐姐,跟家里的四姐姐六姐姐一样是姐姐。”
  永秀撑着笑意,她本来是喜欢小孩子的,年节里各家亲戚的孩子们总能玩在一块儿,见了“弟弟”,反而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百灵在院门口就劝:“姑娘,咱们只做该做的,再多的一步也不要迈。”
  小少爷是三姑娘的眼睛珠子,到如今了三姑娘也从没找过她们姑娘的麻烦,越如此越不能碰。
  永秀咬唇点头,收起陪小孩子的活泼劲,半坐了椅子,贞顺恭敬。
  除了做好送给容寅的花糕,不多和保哥儿搭话。
  “你这几日都在学厨?”容寅怀里抱着保哥,看永秀瘦了一圈,心中叹息,“是一日比一日做得好了。”
  永秀垂首:“女儿初学,手还生着,等些日子再学做大菜。”
  容寅看她小心翼翼的模样,哪还有原来撒娇作痴的娇宠样儿,他问:“永秀,你想不想搬回老宅去?跟你四姐姐六妹妹一起?”
  永秀脸色发白,她壮起胆子:“我想呆在家!”
  容寅看了小女儿一眼,没再说话。
  永秀直到回了芙蓉榭心头还惴惴难安,她拉着百灵的手:“百灵,爹不会真把我送去老宅罢?”
  百灵自然是觉得姑娘去老宅更好!
  她软声道:“姑娘去老宅也好,老太太那儿姑娘细心侍奉着,对姨娘也有好处。”
  “姑娘想想,姑娘跟四姑娘六姑娘本就处得好,每日再给老太太请安……如今姑娘的亲事指望不上姨娘,老爷……”
  老爷又一心扑在了小少爷身上,才方书房里一半的地方全放着小少爷的东西。
  小竹马、竹蜻蜓、彩纸风车和走马灯,纸上大字没写几个,小少爷已经坐在老爷膝上吃果子点心了。
  再这样下去,老爷哪还会记起姑娘来?
  姑娘去了老宅,小心孝顺,老太太会为她打算的。
  永秀依旧摇头:“我不能走,我走了,姨娘连热茶热饭都吃不着了。”
  ……
  朝华陪娘和弟弟玩了一下午,回到濯缨阁时,阮妈妈才把这事禀报给她。
  “五姑娘没肯,要不要想法子把五姑娘送老宅?”
  免得她常常去见小少爷,小孩子学舌快,听到一句就会记在心里,万一要是在夫人面前说出什么来……
  朝华磨墨铺纸,给余世娟写要上门拜会的短信。
  请对方选一个方便的日子,让她上门拜访,言辞恳切,写明不论哪一天都成。
  提笔蘸墨,飞快写就。压上镇纸等墨迹收干,抬头对阮妈妈道:“去过几回?”
  “一回。”就这一回已经让唐妈妈阮妈妈和跟着小少爷的银竹几个提心吊胆。
  “要有第二回,叫人拦着别让她进院门。”净尘师太不在,她不能冒一点险,要是永秀还去,就只得让她先回老宅。
  要是竹外一枝轩中只有父亲在,她就算一日三次请安,朝华都不会管的。
  想求兄弟父亲的支撑,这打算没错,但不是现在,现在还不行。
  直到余世娟挑定了日子回信,永秀都再没有迈进竹外一枝轩的院门。
  胡妈妈特意来报:“五姑娘还是日日都去厨房,做的点心汤水都先送到老爷那儿去。”但只吩咐厨房的婆子送去,脚步不迈上通向书斋的竹径。
  朝华手执银刀划开信封,拆开信纸一目扫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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