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凝视着沈北陌微弱起伏的胸口,寝衣不算特别贴身,但其实他见过她落水之后衣衫单薄的模样。
可当时到底是非礼勿视,况且情况紧急,他也不会像个登徒子似的把注意力放在人家姑娘的胸口上。
贺霄心里象是有两个思维在相互抗争,靖南船上浴房中的那一眼春光乍现撞入脑海里,但回忆又立刻否定了自己,因为即便是那个时候,他也只是窥见了些轮廓,并未得其全貌。
更何况他自己本就算是半个江湖中人,比旁人更加明白江湖上的一些奇人异术,连易容缩骨这种看似不可能的事情都能惟妙惟肖,更别提是这种简单的改变身形体貌,真要有心假扮,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靖南浴房里那时候她也是那么笑的,笑得玩味非常,满眼都是情绪。
沈北陌也爱那么笑,像逗弄老鼠的猫,自负极了。
只是他从来没有怀疑过,堂堂一个大将军,一个大男人,能厚颜无耻到这般地步,扮成女子去偷布防图。
这短短的片刻时辰里,贺霄的心绪经历了人生中最为激烈的天人交战,被震得久久难以回神,跟座石雕似的坐在那。
就在这时,身前昏迷中的沈北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被封住的穴道也压不住她翻涌的气血,那张美艳漂亮的面容紧闭着眼,看起来竟是有几分楚楚可怜。
第21章 僵硬
贺霄凝视了很久很久,久到他以为自己的呼吸就要停止了的时候,才深深吸了一口气。
一言不发旋掌运气,将人撑起来贴在了她的后背上。
那股气劲在胸腔内散去之后,沈北陌才终于是安静了下来,再次倒在了他怀里。
这样一个沉甸甸的身体落下来的那一刻,贺霄显得有些手忙脚乱的不知道究竟该不该接,结果最后还是抱了个满怀。
他僵在那,良久后嘴里才骂了句:“……操。”
第二日清晨,沈北陌醒过来的时候,只觉神清气爽,胸口那股淤堵的钝痛不翼而飞,虽然仍有牵扯的虚弱感,但比之前那种压了块大石头似的感觉可好太多了。
她不禁觉得,昨晚贺霄送来的那碗药,莫不是真有这么好的奇效。
锦瑟守了一个晚上都没敢再睡觉,端着汤药进来,见人醒了,赶紧快步过来惊喜道:“谢天谢地,郡主你总算是醒过来了,你感觉怎么样?有好些了吗?”
“好极了。”沈北陌感觉神奇的一笑。
“昨晚上可真是太吓人了,您睡得好好的忽然就咳血了,还好郎中来得及时,给你扎了几针稳住了病情。”锦瑟心有余悸说着。
沈北陌心想原来如此,“那郎中手艺挺不错的,我感觉好多了。”然后她视线在帐子里转了一圈,又问道:“那个贺霄呢?终于走了?”
锦瑟道:“贺将军是拂晓时候才走的,他也几乎是在床前站了一整夜了。”
“站?”沈北陌蹙着眉,然后嗤之以鼻啐了句,“毛病。”
锦瑟担心道:“您这样咳太伤身子了,还是要早些想办法根治才好,郡主觉得那位郎中医术了得的话,要不找机会同贺将军说说,能不能将老先生多带一段路,好歹将身子养好再送走吧?”
“我身体好着呢,不碍事。”沈北陌向来不怕打,好了伤疤忘了疼,“再说了,大楚还能真的放任和亲的公主在路上病死不成,轮不上我去求他,该是他烧香拜佛祈祷我别出什么岔子。”
之后的好几天,沈北陌都没再跟贺霄说过话,虽然同在一支队伍里同行,但郡主出行都是乘车架,武将骑马在最前头领路,他若是不主动找过来,她基本只看得到他的背影。
原本是一桩让人舒心的事情,结果这日用膳的时候,沈北陌却是意外得知,这狗东西又在打心思调查碧水山庄里‘沈北陌’的病情。
“他又在整什么幺蛾子?”沈北陌无可理解蹙着眉。
锦瑟忧心道:“奴婢也是捡了一耳朵听到了骑兵的谈话,好像说是在调查沈北陌如何染上晕霉的。”
沈北陌觉得离谱,大骂道:“人都已经送去庄子里好多天了他现在想起来查这个,他的瞌睡现在才睡醒吗?”
锦瑟也不知如何是好:“怕就怕是因着那日起疑……那现在咱们怎么办,郡主,上次您去偷梁换柱那么一趟都实在危险,难道还要再去吗。”
“去不了,这回跟上次不同,没有准确的时间点,谁有功夫跟他那耗着。”沈北陌烦躁着,直接起了身,“我找他掰扯去。”
她气冲冲径直往贺霄的帐子而去,大步流星,脸色阴沉,走路都带着风,气势硬生看呆了好几个巡逻的士兵。
迎亲队的驻扎地本就没多大,几个帐子之间隔得不远,沈北陌也没那心思通传,直接掀了帘子就这么闯进去了。
里面正在说话的李恪一愣,先是以为贺霄叫了这郡主来,后来看二人的神色还有那空气中流转的微妙火药味,看着不像是约好的,于是不满她的无礼任闯:“郡主这是?”
贺霄自从那晚之后,就连着几宿都没有睡着过一个完整的觉,闭上眼就做梦,梦到她这张艳丽非常的脸在自己面前脱光了衣服,一边脱还一边嘲笑他雌雄不分,对着一个男人心生情意,骂他恶心。
李恪早就发觉贺霄这几日的情绪都不好了,原本汇报军务的时候男人就一直冷着一张脸,但现在这郡主进来之后,他明显气压更低沉了,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寒气。
沈北陌却是视而不见,朝前扬了扬下巴,“有事找他。”
“你……”李恪刚一开口,就被贺霄低沉的声音打断了:“出去。”
这声音不带任何情绪,冷得像寒潭里化不开的冰,李恪深以为然点头附和道:“我与二爷还在谈论正事,郡主还是先等等吧。”
贺霄却说:“你出去。”
“二爷?”李恪一愣,然即便是再没有眼力见的人也该发觉了,贺霄那阴森森的目光从这郡主进来之后就再没从她身上挪开过。
他膝盖朝两侧分得很开,方便自己倾身撑下来,这般姿势,这般气势,这般神情。
绝对有事。
李恪忽然意识到这郡主怕是惹着二爷了,看情况估摸着还不是一般的小事,他刚想开口,就直接被贺霄下了逐客令,那阴鸷的一眼扫过来,李恪想说的话全都哽在了嗓子里,只能抱拳道:“末将告退。”
帐子里只剩下两人之后,空气凝固的更加严重了,贺霄的面相本就占了武将不怒自威的威风劲,更何况他现在本就在动怒,气得快炸了,一张脸阴沉沉的,像个活阎王。
贺霄知道放出消息之后她必会主动来找他,早就恭候多时了,此时看着这张脸,他皮笑肉不笑一声冷哼:“郡主大驾光临,有何贵干?”郡主这两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说得咬牙切齿。
沈北陌不知道他吃错什么药了,但他的心情如何跟她没关系,只开门见山道:“晕霉是草原上最烈性的传染病,前期发病只是身上泛起红疹,南邵雨季湿热,也有不少关外异族人居住,每年发个四五例都是常事,以前我在宫中都听过这些事。”
“哦。”贺霄点头,笑得无比难看,“为这事来的。”
沈北陌眯起眼,看着面前的男人慢悠悠起身,他缓慢上前,绕着她身前到身后,大掌落在了她的后颈上。
那揉捻的力道不算轻,足够将皮肉捏出红印,但却并不足以威胁性命。
“还真是对他上心。”贺霄转回了她身前,拇指落在了咽喉的位置,寻找似的慢慢按揉,“你跟那沈北陌,是怎么相识的,嗯?”
沈北陌讨厌被人掐着脖子,她眼里酝酿出极其危险的风暴,又再被她生生压下,“问这个干什么。”
“青梅竹马?还是两小无猜。”贺霄没找到想找的东西,怪不得她能这般淡定任他寻找,想来是对身形细节的隐瞒十分自信,确实是藏匿有够到位。
喉结能藏,但身高藏不了,重量藏不了,她眼神里那种藐视万物眼高于顶的骄傲也藏不了。
“哦,对了。”贺霄想起什么似的笑了起来,“不知道你是否知道这件事,南邵归降之前,在一线峡,我打了他一掌。”
不提这事沈北陌还能稍微克制一下自己的情绪,现在他主动往火上浇油,她咳了那么多天的死去活来,这哑巴亏正愁找不到地方发泄。
“我当然知道。”她似笑非笑盯着他,视线在空气中对撞,两双眼谁也不让谁,“沈北陌是个睚眦必报的人,这一掌的仇,必、定、奉、还。”
“是吗,我等着。”贺霄看她较真了,目的达成,不怒反笑,“不过怕是得抓紧了,他的机会不多了,我自小修习的功法便是刚猛霸道的,气劲打入人的肺腑中,药石罔治,只能等着慢慢溃烂,生生把人熬死。”
沈北陌微微蹙眉,思忖着这话几分真几分假。
“怕了?”贺霄眉眼间噙着隐秘的快意,“好歹也是你青梅竹马的老相好,要不要送你去见他最后一面?”
沈北陌直直瞪着他,但无可奈何身份受限,也只能这般干瞪着他。
半晌后她淡声开口:“他的身体,就不劳烦贺将军费心了,人各有命,能为国捐躯,于武将而言,也算死得其所。”
贺霄眸光深沉盯着她,视线又落向了自己仍落在她脖颈上的那只手,方才忙不迭抽了回来,好像手上沾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不好收拢,在空中僵持了好几息才作罢。
“你还没回答我,你跟他是怎么认识的。”贺霄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执着于这个问题,但如此滔天的死罪,他都甘愿前来冒名顶替,必定是跟那位真正的灵珑公主情谊匪浅。
沈北陌不想再跟他在这东拉西扯兜圈子,“与你无关。那晕霉也同样与你无关,我南邵被楚吞并,技不如人成王败寇,我认,但百官都已经听从调令远赴各大州,贺将军就不要再在这些无谓的事情上面做文章了吧。”
“无谓吗。”贺霄面无表情说着,“回答我的问题,不要让我重复第三遍。”
沈北陌听不得这种命令的口吻,“要答案,可以,来交换,你不得再以任何借口借机刁难折腾我南邵百官,答应我就答,否则免谈。”
“成交。”贺霄冷淡吐出两个字,又冷笑补充道:“若安分则已,但若兴风作浪,另当别论。”
沈北陌盯着他,同样平静,“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贺霄却是忽然笑了,反问:“你是大丈夫?你不是姑娘家吗。”他的神情辨不出一点笑意情绪,只觉阴沉,“说吧,我听着。”
第22章 矫情什么
沈北陌咬着后槽牙, 只想快些结束这令人恼火的谈话,语气不善故意道:“你不是都猜到了吗,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没错,我们就是两小无猜,他从小就带着我到处吃到处玩,教我骑马射箭,我们就是无话不谈。”
“够了!”贺霄高声打断她的话,听着她那张嘴里呱唧呱唧说得如此流畅, 心绪比刚才更加烦躁了。
即便是一路上隐瞒的再像,真正进了皇城, 进了洞房花烛夜,难道还能想出什么瞒天过海的招数能骗过新郎官不成,所以这个方法根本就是条死路, 为的或许就只是为那公主吸引视线争取一些逃跑的时间。
贺霄脑子里一恍惚闪现出了大红的喜堂, 他差点就要蒙在鼓里上当受骗跟一个男人拜堂成婚, 洞房花烛夜五个大字砸进脑海里,贺霄满身恶寒打了个激灵,气急败坏用力撕碎了所有想象的画面。
他太阳穴突突的疼,已经再没有多余的精力跟她耗下去了, 只想让这张可恶的脸赶紧从眼前消失, 扬手道:“滚吧。”
沈北陌眉毛一竖:“你叫谁滚?”
贺霄跟她对视着,对方上扬的气势汹汹,像被踩了尾巴的老虎,瞪着眼盯着他。
贺霄的头更疼了, 再多看见她一瞬间都怕自己绷不住要杀人,用力一脚踹翻了桌子, 扬长而去。
八月的暑意浓烈,沈北陌这一路上都乘坐在车架之中,帘幔挡风闷热不说,她身上的华贵宫装也是层层叠叠密不透风。
前面在紫砂渡的时候还没有热得太明显,这两日艳阳又更加高照了几分,把她燥得心烦气乱汗流浃背。
这车架不止热速度还慢,若是能骑上快马,时效高不说,跑马还有凉风,不知要比现在舒坦多少倍。
沈北陌忍了又忍,想到后面还有那么些日子的牢车,实在忍不了了,叫停了车架。
贺霄骑在战马上,从队伍前端慢条斯理绕过来,神色不耐道:“有什么问题?”
沈北陌一点没被他的脸色唬着,直言道:“我要骑马。”
“骑马?”贺霄上下扫了她一眼,一口回绝,“不准。”好像多一句废话都不想说,骑着马扭头就要走。
“你给我站住,回来。”沈北陌直接从车架上站了起来,她本来就个头高挑,这么一站直接就成了俯视的角度,越发显得盛气凌人,“你们哪条圣旨规定的南邵郡主必须得坐马车这么一路晃悠到皇城去的?”
贺霄给她气的险些发笑,“第一,陛下只下了一道旨。第二,这座车架是陛下恩典荣宠钦此的,为的就是表示重视,你只能老实坐着,别想耍什么花招。”
跟在旁边的李恪没敢插嘴,视线在二人之间来回游离,觉得二爷对这个狐媚子郡主的态度怎么好像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之前那般含在嘴里怕化了的稀罕劲好像说没就没了。
之前还是那女人单方面的眼神凶悍不识好歹,现在好了,这两人都没什么好脾气了,视线只要对上,那空气里都能闻见火药味。
果然,二爷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好心被当驴肝肺的次数多了,再多的稀罕那也是不能一直惯着她的臭毛病的。
沈北陌恼火道:“不是说赶时间吗,赶路就是这样赶的?四个轮子拖着怎么可能有马蹄子跑得快。”
贺霄皮笑肉不笑讽刺道:“就这么急着想进皇城?”他盯着她那双艳丽深邃的眼颇有几分意味深长的意思,“进去之后该如何自处,自己想清楚了吗?后面的路可是满途荆棘,有些人,自以为是,到最后聪明反被聪明误,要落得个满盘皆输的凄惨下场。”
有那么一瞬间,沈北陌有些疑惑他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但很快就又被自己否定了。
没有铁证一切都是虚的不必担心,但若是捏了什么证据在手,他就不该是这样的态度这样的处理方式,若换做是她知道了这郡主是假的,还不先将人五花大绑起来严刑拷打问出幕后主使还有真郡主的下落,哪会这样不疼不痒逞口舌之利。
“早进晚进有什么区别?”沈北陌不是个罗嗦的人,蹙眉道:“你别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你给不给?”
“不、给。”贺霄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越发不会受她威胁,淡道:“郡主还是回去坐好吧,路途遥远,别再为这种小事耽误进程。”
沈北陌却是笑了,轻易妥协,“好啊,行,你说的。”
然后她回身一头钻回了车架帘幔里。
贺霄直觉有诈,欲言又止张了张嘴,但自己也没想好要说什么,又再将话头咽了回去,烦躁道:“启程!今天入夜休整之前,任何缘由都不可再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