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与尴尬地收回手,就因为他是男的?他不认识他们少主的时候,他们从不分男女!
焦与转而去拉顾念成,刚才跟魏西弦他们对掌时他就受了内伤,站了一会儿就摔地上了,“没事儿吧?这么大岁数了,也正常。”
没想到一生要强的老顾非要自己爬起来。
他不老!
雨水渐渐地停了,浓云里跳出一颗久违的新月,月形如钩,月色如涤洗过的清明。
付锦衾立在月色之下,终于赏了魏西弦等人一个正脸。
那是一张陌生的,沉静又清俊的男人的脸,若是常在江湖行走,魏西弦等人一定听过他的名号。可惜他们对他的了解非常空白。武瘸子他们在来时的路上就吃过他的亏,心里有了惧意,反而有些不敢直视。
“我们是天下令侍主白不恶门下弟子。”魏西弦率先自报家门,不信这世上还有不畏惧天下令威名的人。
“告诉我做什么,帮你刻在坟头上?”他双手揣袖,其中一只手上沾着血,姜梨的血。夜风打在他身上,白玉佛头手串下的穗子也跟着轻轻地荡。
他敬世间一切神佛,是因自己善心不多,不是悲天悯人的性子,所以常以佛头静心。
这些人,是不是天下令的人在他这里都没有区别,只要是伤过姜梨的人,都不可能活着走出乐安。
“敢问阁下是哪门哪派的高手。”魏西弦见天下令没镇住付锦衾,换了一套说辞。
“不急,打完了烧给你。”付阁主抽出手,比了一个手势。
三十名身着影卫常服的天机阁暗影,手持裂山弓弩出现在付锦衾身后,那是一场真正意义上的猎杀。没有求饶的机会,更没有活命的可能。
天阁星现月,长夜卸吴钩!
付锦衾带人回来时,姜梨手上的伤已经被老冯包扎好了,平灵、童换二人守在她跟前,顾念成、焦与等人则在门前等候。
“回吧,我来照顾。”
除姜梨以外,酆记几人都是一身湿衣。姜梨方才命令他们去换,根本没有人动地方,付锦衾一回来倒像是吃了定心丸,转身就回棺材铺去了。
姜梨身上的衣服倒是换了,湿发也被烘洗过,炭盆子刚撤,长发披了一肩。
“你也换换。”姜梨半坐在床上看看他,他那身衣服上全是血,衣服也浸湿了。
“那你等我一会儿,片刻就回。”
付锦衾不放心,边从屋里出去边扯了身上的衣裳。姜梨望着他大步离开的背影,心都填满了。
她心说姜梨,这么讲究的一个人,一见你出事就乱成这样,这辈子还求什么呢,
折玉听风早备好了水,付锦衾简单沐浴过后便穿着一身干爽长衫回来了,他爱穿缎锦料子,喜暗纹,今日像是没挑拣,随便抓了身漳缎竹青袍,长发半束,玉冠都摘了,姜梨见他头发还有些湿,追问要不要笼个炭盆,他说不用,打量她靠坐的姿势腰部似有悬空,又为她垫了只引枕。
两人一靠一坐,付锦衾看看姜梨,仍然止不住担心,“手怎么样。”
“都包好了。”她举起被包扎的馒头大的右手,“老冯那三颗药丸很管用,外伤也做了处理,估计是怕你回来后念叨他,浅浅一个伤口用了大半瓶补续膏。”
浅?付锦衾掀了下唇角,眼里一点笑意都没有,“姜门主真乃女中豪杰,手掌都快被震穿了还说是小伤,下次胳膊没了是不是算轻伤。”
她准知道这人得找后账。
之前那脾气压得好,在南城好声好气的商量,就是怕她不肯退,但也知道他是心疼。
“这不是怕你担心吗?”她拿“胖小手”玩他袖子,歪着脑袋往上看,观察他的表情。他能对她有什么气,紧张了一晚上,操心了一晚上,回来以后还不是要守着。
他抓她的手,老冯说过加了止痛散也还不敢用力,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怕弄坏了似的,放到一边。
“不问问南城那边的结果?”
“你办事还有什么好问的。”姜梨眼里闪过一丝不甘,原本应该由她动手的,可惜她这身子骨脆得跟瓷器似的,“你不该。”
“没什么不该,在我这儿只要是你的事,什么都是应该。”
姜梨看向他,他玩儿她没受伤的那只手,拇指从第一根手指上摩挲过去。
“你答应过我。”
“对,但我没答应过看着你死。”付锦衾抬起头,他有底线,他不插手的前提是她得活着。
这话再说下去又得有一番争执,姜梨退了一步,“估计这会儿都“扫”干净了吧。”
付锦衾嗯了一声,“那边要是不收拾,林执看见了一准要愁这笔命案。”
姜梨揭穿他,“你哪里是怕林执,分明是怕付瑶。”
两人同时想到了那个:那个一言不合就翻脸的姐姐。
都忍不住笑了。
气氛终于轻松下来。
姜梨说,“回来看见老冯没有,他说这些药金贵,让你回来以后付钱给他,夜里出急诊要收费,吼他也要收费。”
付锦衾哼出一声笑,今日这场打得他也极累,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床尾。
“补续膏千金难买,俞丹丸万两难求,算上急诊杂费...看来我得补老冯一张银票了。”
窗户上忽然投过来一道影儿,老冯的声音随即传进来。
“这可是您说的。”他就等着他这句话呢。
“去领吧。”付锦衾没什么波澜的道。
人影迅速消失在窗外,很明显,老冯有单独领银子的地方,并且专有一批银子是留给他用的。
“真给?”姜梨有些意外。
“当然真给。”付锦衾说,“老冯是个视财如命的东西,这次要是不给,下次就会掺假,有次折玉受伤了,涂了三天药膏都没好,后来才知道那里边儿装的是炒菜的猪油。老冯炼制丹丸的药材都是矜贵物件,不给他钱就买不到好货,没好货宁可不做或者瞎做。”
这是个恶性循环,天机阁有句话叫再抠不能抠老冯。最用得着的是他,最看不上的也是他。
姜梨想到老冯药铺里那一排药膏,颇有些肉疼的道,“你爹肯定给你留了不少银子。”
否则别说付记,他都养不起一个老冯。
姜梨看上去状态不错,脸色虽然不佳,精神头倒也算足,付锦衾松懈下来,语气也有些懒散,“留了多少钱倒在其次,”他拄着胳膊歪在床尾,转了两下腕上的佛头串子,“反倒是你,欠我这么多打算怎么还呢。”
她吃他的,住他的,用他的。她出事了他救,她受伤了他管,他图什么呢?她又能给他什么。
他都替她犯愁。
——付锦衾,你确定要为了姜梨跟天下令的人动手?
这是在来时的路上,付瑶挡在他面前说的话。天下令的人一直都在寻找琼驽鼎和并将书阁的所在,天机阁根本没必要,也不应该冒着暴露的风险去救姜梨。
付瑶的考虑是对的,若是之前的他,也一定不会出动这么多人去保一个人。
可惜...
付锦衾缓慢拨动手中珠串,听到姜梨道,“你我这样的关系还谈什么欠还。”
第72章 这个答案取决于你
这点小机灵抖在付阁主这儿,放在过去肯定买账,今天这点儿,不够。
“我又是你什么人呢。”
“贴心人。”姜梨投机取巧,话从嘴皮子里溜跶出来,一看就没走心。她最近经常回避两人的关系,好仍是好,亲昵也是亲昵,但是无论如何不肯松口,她拿逗闷子的话搪塞他,当他听不出来么。
付锦衾似笑非笑看她,“都跟谁说过这些话。”
姜梨被他问的有点心虚,过去跟别人也说过,逛画舫看男伶,有时候是为杀人去的,有时候是为解闷儿。“鬼刃”跟她本就是一体,有时她的思想还会主宰“鬼刃”,否则林令不会偶尔听到她的“训斥”,否则她在嚣奇门的住所,不会修葺的跟当年雾生山的无极殿一样。
若是没有这些思想,她也不会在一次又一次的走火入魔中,苏醒过来了。
但她也只是看,没动过手!
“也没几个,主要是跟你说。”
我可真信你。
疯子的嘴很敢说,不光是因为疯,倒像是打小就爱溜跶这些俏皮话。谁家的公子谁家的少年,看过多少逗过多少,到他这儿拿他当个解闷的撩,她有几个胆子几条命!
付阁主起身。
这说变就变的脾气也真是难哄。
姜梨伸出包子似的右手。
“说走就走,不看着我了?我半夜渴了怎么办,睡不着怎么办,我这手疼,就算说错话了也是可以改的。”
她是非常从善如流的一个人,有错就改,善莫大焉。
付锦衾抿了下嘴角,气出一声笑,“我怎么不知道你给我安排了这么多事儿。”
“哪儿是安排,这不是留你呢么,你把我的人都赶走了,我总不能使唤折玉、听风他们吧。”
“他们俩没在付记。”
“去哪儿了?”姜梨楞了一下。
付锦衾依旧走出几步,没走远,八角桌上置着一鼎青釉双耳香炉,摘下顶上卧着金蟾的炉鼎,便是一瓮炉池。
“还能去哪儿。”付锦衾看看她,脸上还有些不满。童换和平灵受了点轻伤,他回来那会儿就瞧见他们俩问老冯拿药了。
天机阁是个“道观”,为数不多的好小伙儿,都被嚣奇门的小丫头骗走了。他们以他为首,逐步成为“孝子贤孙”,伺候人都快伺候成家常便饭了。
这般想着,竟然白了姜梨一眼,“给你那两位得力下属当儿子去了。”
姜梨笑了个前仰后合。
“我们对你们也不差啊。”
折玉跟童换,听风和平灵,那点小儿女的情愫姜梨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她自己看付锦衾是什么眼神,小结巴和平灵看付记那两个也是如此。
付锦衾见她笑了,神情里又现出几分无奈,就这么个让人牵肠挂肚的东西,没遇上之前,谁要告诉他有朝一日会这么宠一个人,疼一个人,伺候一个人,他能把那人嘴缝上。
“老冯说你手上的伤很重,药效退了会很疼,这香有安神的功效,晚上能睡得踏实些。”
绣着云纹的袖口上是双干净瘦长的手,她曾见过他在月下擦拭指骨上的血迹,如今又见他从香盒里挑出一块松木,垂眸点燃。那是一种极端复杂的吸引,是手握生杀的人,沾染的一缕佛香。
烟气如丝,从香炉里缭绕而生,姜梨在深深浅浅地烟光里看他,忽然道,“付锦衾,若我来时不是现在的我而是鬼刃,你会杀了我吗?”
“会。”付锦衾回答的没有任何犹豫。
他不是一个肯轻信别人的人,从无到有,从纠结到喜欢,他不会否认这个过程。这样的肯定,寻常女子听来可能会觉伤心,但是姜梨不会,换做是她隐居乐安,遇到未知的麻烦,也会亲手除掉。
“隐居的人喜净,付瑶那日劝我离开,就是担心有朝一日乐安变成今夜这般境况。”
“阿梨。”付锦衾看看她,“跟我说话不必兜圈子,想问什么。”
“你的身份。”这个答案对她来说很重要,不是信不过付锦衾,而是信不过自己。她怀疑她来乐安是有目的的,而乐安城里唯一与江湖有关的只有付锦衾。
“猜到多少。”
“微乎其微,我只见过你用拂云手,这个掌法最早是由上玄宫主吕非攻所创,我想过你是上玄门下弟子,但你从不用剑,招式打法也与上玄派不同。你似乎是杂学旁收,各门各派的武功都有涉猎,本门功夫反而被你遮掩的严丝合缝,看似小巧的乐安城,至少有一半是你的人,他们跟老冯一样,生活在城中各处,有掌柜有伙计,你是领主也是掌门,可你身上却没有江湖气,你那一身气度是官派,我甚至怀疑你与大启朝廷有关联。”
那不是寻常公子的气度,是真正出自官门世家的气派。
姜梨猜对了两样,上玄派吕非攻是付锦衾启蒙恩师,没入天机阁前便学会了浮云摘星手,可惜后来这位恩师老死了,只来得及给他打个底子。至于官派,本来就生于官门世家,长大就算自行其是,也还是有少时的影子。
“所以你到底是谁。”姜梨眉心蹙得很紧。
付锦衾的身份很难猜,不止是他隐藏的好,而是整个天机阁都很少在江湖中露面,与仇家满天飞的刺客门不同,他们不会因任务主动与人结仇,只会对觊觎琼驽鼎的人动手,并且决对不留活口。
付锦衾的视线穿过缭绕的“屏障”落在姜梨身上,烟光都似在这一刻散尽了。他走回她身边坐下,床前小几上留着一盏孤灯,他的脸映在光影里,前所未有的清晰。
其实他已经为她除去了很多掩饰,如果她此次是为琼驽鼎而来,应该已经猜出了他的身份。但姜梨似乎对这部分内容非常茫然。
“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给你答案。”付锦衾说。
“这个答案会让我们成为敌人吗?”姜梨忽然觉得心慌。
“这个答案取决于你,取决于你来乐安的目的,你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姜梨给不出来,她只知道来乐安的路是她亲手指给焦与的,知道他们是在她的授意下来到的这里。她甚至问过“鬼刃”,但是这个“货”,一旦出来就跟她吵得天昏地暗,根本问不出结果。
“可能是觉得这里最安全吧。我在小酆山的时候遭到了暗袭,乐安偏居一隅,是我最好的选择。”
她宁愿是这个答案,付锦衾也是如此。
其实对于这个问题,两人心中各自都有一个底线。
只要她的目的不是琼驽鼎。
只要他的身份与她报仇的计划无关。
他们现有的矛盾纠结已经够多了,谁都不想再添烦恼,两人不约而同地都未再讨论下去。
“喝药吧。”床边置着一张小几,几上留着一碗放凉的药,老冯嘱咐过凉透再服。他的方子总是这么光怪陆离,付锦衾一只手端起来,闻了一下。
“苦吗?”姜梨皱着脸问他。
“没尝,反正不好闻。”
一边说不好闻,一边舀起一勺往她嘴边送,姜梨嘴紧抿着,坚决不喝。
“止疼的,老冯说配合安神香,你能睡个好觉。”
“我不怕疼。”
跟要杀她似的。
“真不喝?”
“不喝。”她把身子向下沉了沉,身上的衣服弓起来,脖子都快没了。
“这是谁家不听话的熊孩子。”
付锦衾抿着唇舔出一声笑,舌尖不经意划过嘴唇,留下润泽的一道水光,“我喂你。”
刚才不是喂过。
“唔...”唇瓣相接,只来得及感受一瞬间的柔软,紧接着便是铺天盖地的苦味。姜梨脑子发蒙,被迫吞咽,药汁顺着嘴角滑下来,只喂进去一半。
姜梨不愿意喝哭药的心很坚决,付锦衾也有些后悔,因为那药在他嘴里也留足了苦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