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乘风没有回话,他也没有在意手上还在流血的伤口。他只是把那块玉佩从腰间摘下来,放到怀中胸口处,因为这些动作,他衣服的前襟蹭满了手上的鲜血,倒像是从他的心口流出的一样。待做完这一套动作后,萧乘风才抬眸,同萧瑟对视,他的蓝色的双眼中也沁出些怒意,显然是被萧瑟的行为勾起了火气:“你明知道这块玉佩对我的意义!”
“我还以为你要跟我动手呢。”他将那玉佩放在胸口,也像是一种明晃晃的威胁。固然萧瑟对内力的控制也是一等一的好,却因为萧乘风自幼心脏不好,不敢出手。小惩小戒便罢了,萧瑟不想冒风险。但想到这儿,萧瑟更加生气,开口嘲讽道:“你这样小心翼翼有什么用,她早就把你忘干净了?还是说,你还惦记着你那支没送出去的簪子呢?”
“师兄,”萧乘风有些无奈,“我永远不可能跟你动手。”
“这可说不准,”萧瑟为自己斟了杯茶,一饮而尽,摇头道,“自古以来兄弟阋墙不少,保不齐我们也是其中之一。”
见萧瑟态度缓和,萧乘风坐下来,同他面对面。萧乘风拿起桌上倒扣的茶杯,又伸手去拿萧瑟手边的茶壶,却突然被萧瑟袖中的小蛇咬了一口。萧乘风手中动作不停,看着摸摸小蛇头纵容的萧瑟,摇摇头为自己倒了杯茶,接着道:“我们好好谈谈?”
萧乘风叹了口气,他不想再这样在两方之间辗转了,他想借着今天的机会把这件事情说清楚,于是他开口道:“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恨,可是师父是东厂的人杀的,不该怪到明月身上。”
听到这句话,原本还平静的萧瑟瞬间冷笑,他将茶杯扫到地上,没给萧乘风一点喝茶的机会:“可若不是沈明月,东厂的人又怎么会不远万里奔赴大漠?明明朝廷和武林几乎已经相互隔绝,井水不犯河水了!”
“师兄,我真的很想问你,若是当年明月没有离开,而是选择留在大漠,你会将她直接送到东厂的人手里吗?师父死前都已经原谅了师伯,嘱咐你我不要追究,嘱咐我把倚天剑还给明月,你为何还要这样固执呢?他们的恩怨早已经随着两个人化为白骨埋进黄土了,如今只剩下我们三个,为什么不能放下,像从前那样好好在一起呢?”萧乘风愈发无奈,也有些心累,他的手还保持着举着茶杯的样子,可却只捏住了空气,缓缓道。
沈明月的师父沈剑同萧乘风的师父萧铭本是师兄弟,一同拜师张无忌,在西疆习武,沈剑拿倚天剑,萧铭学屠龙刀,但后来因为一些原因,二人反目,沈剑连倚天剑也没拿,孤身离开大漠,四处游荡,萧铭继任下任明教教主,放言没有这个师兄。再后来时过境迁,两人都不是当年的毛头小子,人也更加平和,萧铭收了萧瑟萧乘风两个徒弟,看见萧乘风对萧瑟的言听计从也后悔气走了师兄沈剑。后来因为沈明月的身世,沈剑带着沈明月回了大漠,在明教内生活,萧铭别提有多高兴,把对沈剑的亏欠都补给了沈明月。最初萧乘风不喜欢沈明月,萧瑟对沈明月的态度是无可无不可,后来相处久了,三人倒成了形影不离的三人组,让萧铭一度感慨,若是当年他和沈剑也如他们一样,或许便不会有后来的事了。
只是再到后来,师父却因为东厂的暗袭而丢了性命……
想到这里,萧乘风有些悲伤,他闭了闭眼,再睁眼注视着萧瑟,心想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自打师父死后,萧瑟几乎变了个人一样,偏执又多疑。这些年里,不光是教内发生了大换血,相当一部分教内老人被萧瑟的雷霆手段杀死或驱赶,东厂的人也被萧瑟杀了不少,若不是明教位置隐秘,估计会引来朝廷的围剿。萧乘风能理解他,也明白他为什么会责怪沈明月,可他实在觉得,这几年的萧瑟像疯了一样,逮谁咬谁,丝毫不管会不会给教内带来什么危险后果。
最近一年教内内鬼揪出,风平浪静了,东厂也很少出动,大都蛰伏于宫内,萧瑟便命萧乘风杀了沈明月,为师父报仇。萧乘风第一次去明月楼的时候,确实动过杀心,可恰巧被冷血打断不说,也实在下不去手,后来就更加不会动手了。有时候萧乘风觉得,萧瑟不是想杀沈明月,只是想给内心的仇恨一个宣泄的地方。可就如同萧乘风下不了手一样,他不信萧瑟真的能下得去手。
“若现在我将明月带到你面前,你会杀了她吗?”萧乘风问道。
“我有什么不会的。”萧瑟冷声回复。
“不,你不会。既已经到了临安,以你的武功自然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明月杀了,又怎会以秃鹫传信,催我领命?”萧乘风反驳他,“承认吧师兄,你也下不去手。”
“住口!”萧瑟攥紧了拳头,“沈明月害死了师父,那就合该拿自己的命来抵!”
“师父都已经劝我们放下了,你为何还要执迷不悟呢?”萧乘风叹道。
“多说无益,若你选择了沈明月,以后便不要再喊我师兄!”萧瑟一甩袖子,头也不回地走了。徒留萧乘风后仰在椅子上,阖眸沉默。
当年的事,实在给他们留下太过惨痛的记忆了。
第66章 江南好
其实萧铭同沈剑的恩怨, 还要追溯到两人还在张无忌教导下一起习武的时候。
沈剑和萧铭都是张无忌带着明教众人退隐西疆的路上收的徒弟,两人前后入门其实只差半年,年纪也不过差了半月, 只是出生的家庭却是天差地别。
沈剑是北地某城首富家的公子哥儿,还是家中老幺, 家中不论父母兄姊还是表亲, 都对他很是偏爱, 不论是今日想学书画明日便抛下去练剑,还是昨日还在家中闲坐清早便带着小厮跑去隔壁城镇只为去吃那里最有名的一碗面,家里都由他去, 给他无限的自由与银钱上的支撑。在这样的成长环境下, 沈剑非但没有长歪, 还有着许多人没有的特质,比如洒脱率性、直爽勇敢,他从来不担心后果, 丝毫不考虑是否浪费了时间银钱,只在意当下自己的心情。故而张无忌路过此地, 见他根骨奇佳,问他要不要随自己习武的时候,他正处在对耍剑感兴趣的时候,拜别了父母长辈, 也不问前路是否辛苦难熬, 屁颠屁颠便跟着张无忌走了。
同生来便拥有所有的沈剑不同,萧铭却是个街头乞讨的小可怜。塞北冰天雪地里,张无忌路过一个小镇, 正好撞见萧铭同别的小乞丐们打架。其实也不算打架,准确来说, 是萧铭被单方面围殴。萧铭被打得很惨,脸上早就高高肿起了一大块,露出的小腿也流着血,可尽管这样,他也死死抱着手中的馒头,尽量拱起后背让他们的拳脚落下。围殴萧铭的乞丐其实只有三个,且个个面黄肌瘦,没什么力气,若是换沈剑来,估计一腿过去便把三个都撂倒了,但萧铭同样营养不足身量小的很,只得被动挨打。
最开始其实谁都没在意,一路走来,这样的事总是很多,他们不可能每个都去制止,何况他能管一时却不能管一世。只是正要目不改色路过,张无忌却被萧铭下一个动作震惊。在一个人踢累了停下的间隙,萧铭左手仍然紧紧抱着馒头,突然伸出右手将那人的腿抓住,用力一折,紧接着便往那人的身边一滚,又用腿去踢旁边的小乞丐。不论是最初那么痛都不放手的忍耐,还是对时机的把握,都已经令张无忌感慨,更令他震惊的是,那一踢竟然有些少林寺的味道。在萧铭占据了上风,准备捡起地上石头砸那三个乞丐的时候,张无忌总算正眼看了他,并伸手制止了。
张无忌问他可曾习武,在得知他只是看过少林弟子出招后,更加震惊,既对自己狠、又对敌人狠、为达目的可以采用许多手段,还有如此高的悟性,张无忌立时便起了收徒的心思。不过张无忌先问了沈剑的意愿,等他点头后才对萧铭说,而萧铭在知道能每日吃饱饭后,也便跟着他走了。
“以后,这就是你师弟了。”张无忌将萧铭领到沈剑面前,介绍道。
萧铭比沈剑矮了一个头,看着白白净净衣料也昂贵的沈剑,再看看穿着破破烂烂指甲缝里藏着泥,还因为争抢馒头被打得灰头土脸的自己,萧铭把那个好不容易保护下来的馒头藏到身后,头一次生出自卑的情绪。然而沈剑只是拍拍他的头,丝毫不在意他的头发上是否有跳蚤灰尘,笑眯眯喊道:“师弟。”
习武的日子自是没什么好说的,只是沈剑和萧铭的性格实在是天差地别。沈剑对外物不是很在意,对习武一道也是努力有余,刻苦不足,后来对学医感兴趣后,花在习武上的时间更少了。可尽管萧铭已经在张无忌的话中确定自己很有天分,也日日习武自鸡鸣到月上柳梢,可还是比不上沈剑。如果说萧铭是天才,那沈剑便是天才中的天才。这个认知让萧铭感到沮丧。可他不信命,他只是更加拼命地习武,试图以此来证明自己,张无忌说什么他都用心去记去听,咬着牙憋着一口气想把沈剑比下去。虽然两人年纪都不大,相差不过半月,可沈剑却剔透玲珑,明白萧铭在计较什么,可任他怎么说都不顶用,只得叹口气,将肉多夹给他一些,笑眯眯劝他多吃些,长高点,不要太辛苦。
在萧铭将沈剑当作假想敌的童年时代,萧铭除了嫉妒暗恨沈剑的天赋外,最恨的还有不论自己怎么或明或暗的同沈剑比较,甚至在师父面前暗戳戳指责他不用心,抓住他的破绽去师父面前邀功,沈剑也只是充满了包容,笑眯眯地说:“多吃点。”
萧铭明白他得到的一切都是因为他的武学天赋,也明白此刻得来的东西全凭张无忌的心意,他想收回便可以收回。萧铭恨这种无法自己掌控的生活,却也不得不低头于这种生活。因此他只能努力习武,想比过沈剑而证明张无忌的选择没错,可他一次也没有成功过。其实张无忌不在意,沈剑也不在意,在意的只有萧铭自己而已,可他却好像进了死胡同,怎么也出不来。
好在时间验证真心,沈剑是真心把他当做师弟的,招式功法倾囊相授,切磋时从不藏私,出门游历也总带些玩意儿给他,还体谅萧铭没有愉快的童年带他摸鱼打鸟,捉野味烤来吃。真心换真心,萧铭也渐渐潇洒起来。沈剑用剑,萧铭使刀,二人一人倚天一人屠龙倒也平衡。
直到随着二人的长大,张无忌的老去,到了教主换任的时候。
其实很早张无忌便不想做这个教主了,从他带着赵敏隐退西疆之时便想着趁着这个机会到处走走,前半生忙碌奔波,老了老了总要过些情人间不被打扰的日子,故而那日,张无忌将沈剑喊去了房间。
是的,张无忌想把教主之位传给沈剑。在张无忌的眼里,沈剑心思敏捷,沉着从容,既有洞察力又有领导力,武功高强又不会自傲,再加上他又是大师兄,在教内自有一番威严与声望在实在是下任教主的不错人选。可是他刚说明想法,便被沈剑拒绝了。沈剑的想法也很简单,他不想被这些束缚,他习武是为了自由来去,可以在世间放心游历,不愿意被其他杂事所累。张无忌没想到这会被他这么不留余地的拒绝,一时哑口无言,不过张无忌也不想强求,便将这件事又搁置了一段时间,结果不知怎的,明明二人私密交谈,这事儿却传到萧铭的耳朵里去了。
乾坤大挪移素来只传给教主,圣火令也只给一人。张无忌被拒绝后本想慢慢再考虑下任教主人选的,萧铭的主动打得他措手不及。
平心而论,萧铭只是太想压过沈剑,奈何沈剑天资卓绝,其实他的天赋已经是碾压的存在,小小年纪已经可以打败不少闻名高手,便是张无忌在他的年纪,也不敢说能超过他。可是做教主除了武功高强却是不够,张无忌觉得萧铭心机深沉,为达目的有些不择手段,若只对自己狠也便罢了,可张无忌分明撞见过他为取得一朵天山雪莲,踩着一个采药人的身体登了上去,浑然不管那人是不是被他蹬下山峰,摔得不能动弹。萧铭将权力看得太重,无奈沈剑又完全无心于此,张无忌叹了口气。
于是萧铭把这当成了拒绝。
永远是这样,萧铭暗恨,自小张无忌便总会偏心沈剑,外出的事宜交给沈剑去做,花在习武上的时间少了跑去学医张无忌也只是放任说什么因材施教,就连武器的选择,也是沈剑学了剑法拿了倚天剑,张无忌才教他刀法给了他屠龙刀!沈剑就好像是萧铭成长中一块抹不去的阴影,始终盖在他的头上。正如曾经做乞丐的时候,萧铭最用心最坦诚对待的“兄弟”,他讨来的铜板馒头都跟“兄弟”一起藏在破庙的菩萨像后面,可是某天回来却发现那些钱和“兄弟”都消失了,从那时候起,萧铭就明白,没有什么是不会背叛的,人心隔肚皮,唯有将东西牢牢抓住,只有握在自己手里的才是最令人相信的,他什么也没有,不像沈剑,既有张无忌的偏爱,也有江湖上的朋友,实在不行还可以回家当他的潇洒公子哥儿。萧铭只能靠自己,若没了明教,那他就一无所有了。这教主之位,他势在必得!
二人的关系又回到了最初的那几年,萧铭又成了满目凶光的小狼崽,恨不得咬沈剑一口,不论沈剑怎么像从前一样对他好,他也只是冷哼一声,将刀耍得猎猎,想向张无忌证明他才是教主之位的不二人选。
张无忌无奈,只得给二人了一项任务,言明谁能完成便可以接任教主,并勒令任何人全力而为,不得放水。他的话更让萧铭觉得他偏心沈剑,因此两人外出之时,故意使计让沈剑没拿上倚天剑,萧铭想看看,没了倚天剑的沈剑,还能不能打败他。结果沈剑根本无心教主之位,他一贯我行我素,就算是师父也没法强逼他做教主,看萧铭实在在意,干脆便舍了倚天剑,离开西疆大漠,再也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