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人总要失去了才会后悔,以前沈剑在的时候,萧铭总觉得厌烦,待到张无忌和沈剑都离开了,他才觉得寂寞。萧铭的成长经历让他很难完完全全地相信一个人,可是他可以在外出遇敌的时候放心把后背留给沈剑,也可以随意接过沈剑投喂的小吃进肚,还可以毫不犹豫替沈剑挡刀。教中的人们对他畏惧多过敬重,萧铭也很难完全信任他们,等光明顶没人,他独自看着夜空时,才一遍又一遍想起沈剑的好来。
现在想想,高处不胜寒,多么寂寞。
为了打发无聊,萧铭也动了收徒的心思,于是便有了萧瑟这个大徒弟。由于他自己的前车之鉴,萧铭打定主意只收一个徒弟,把萧瑟又当儿子养又当下届接班人带,想着等把萧瑟培养起来,就离开大漠,去找找沈剑的踪迹,结果萧瑟还没长大,就又捡了个小孩回来,那小孩,正是萧乘风。
萧瑟是在大漠里遇上这个小孩的。这小孩半截身子已经埋在了黄沙之中,只余下一张脸和一双手在空中挣扎。小孩的那双蓝色眼睛很是特别,他的衣服也不是寻常人家穿得起的,还明显便同汉人不一样,手腕上也挂满了黄金的手镯,像是西域某个小国的王室,只是不知道为何被丢在了荒无人烟的大漠。若不是萧瑟照常外出溜他的秃鹫,根本发现不了这小孩。萧瑟心软,便带着他回了明教。
萧瑟习武多年,也已经十岁,已经有些判别一个人根骨的能力,见小孩比自己的根骨还要好,便领着小孩跪在萧铭面前,求他收下为徒。
萧瑟和这小孩像极了萧铭同沈剑,一代又一代的恩怨延续,萧铭感到头大。这是萧铭头一次对萧瑟动怒,要求他把捡来的这个小孩丢出去。
萧瑟不解为何萧铭如此愤怒,却到底不忍心小孩死在外面,仗着师父除了驳斥了他收徒的想法,没明说其他事情,便没再让师父收徒,而是把这小孩养在了自己的小院,还给他起了个名字,萧乘风。
随着萧乘风年纪渐长,他卓绝的武学天赋也展露出来,萧瑟教他的东西根本不够,便又一次起了让萧铭收他为徒的念头。
或许年纪渐长,人总是在慢慢平和的,萧铭总能想起当初跟沈剑的好来,又或许是萧乘风同萧铭实在不一样,萧乘风唯萧瑟马首是瞻,任何人说的话都不管用,只有萧瑟,让他往东他绝不会往西,偶尔萧铭旁观冷笑,怀疑萧瑟让萧乘风去死,下一秒他也能毫不犹豫地奔赴黄泉。
于是萧铭只提了一句“你将来不要后悔”,便认下了这个徒弟。
一年又一年过去,萧铭想起沈剑的次数越来越多,多到萧铭已经开始计划去哪儿找沈剑的时候,沈剑却带着个不到八岁的小女孩回来了。沈剑说这是他的徒弟,名为沈明月,只是家世有些复杂,不得不躲避一段时间,思来想去,还是教内最安全,想寻些庇护。
这些年萧铭本就在后悔当初意气用事,没有跟沈剑开诚布公谈一谈,也后悔连倚天剑都没让沈剑带走,故而等沈剑回来,那些亏欠之情,便完完全全作用在了沈明月的身上。萧铭对沈明月充满了纵容,就连萧瑟都要避她的风头,不过萧瑟已经十六岁,成熟不少,丝毫不在意师父的偏宠。萧乘风一开始有过不满,也渐渐地放下心结,三人倒是相亲相爱。
春去秋来,马上便要到沈明月该行及笄礼的十三岁生辰。
及笄礼对一个女孩子来说是大事,这说明她长成一个大姑娘了,因而沈剑和萧铭要好好商量怎么操办,只是在这件事上,俩个人产生了分歧。
因为萧铭想将教主之位,传给沈明月。
“我看你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沈剑生气得很,他衣袖一甩,根本不想听萧铭再讲下去,“明月还不到十三岁,且不说能不能服众,你这样安排,可想过你徒弟的心情?”
萧铭缓缓道:“乘风素来只听萧瑟的话,而萧瑟最听我的,明月不能服众,总该服我,眼下明月还小,再成长几年,那还会担心这些。便让萧瑟乘风分列左右护法,也刚好保护明月,何况以明月的身世,有了明教教主这一身份,任是谁想动她,都该掂量掂量。”、
“明月不会留下,她还有别的事要做。”沈剑哼道。
“既然明月拿了倚天剑,完全便可做下一任教主,我已经把告示拟好,明月生辰那天便会宣布,还是说……”萧铭顿了顿,继而又道,“师兄仍旧不肯原谅我?”
“你简直不可理喻!”沈剑气道,“小时候你便偏执,如今竟还是如此!”
两人这样吵着吵着,便动起手来。好久没有这样切磋过了,自打两人都成了师父,哪还有这样酣畅淋漓的时候。这么一打,好像又回到当初,萧铭憋着一口气想打过沈剑的少年时代。仗着此时殿里没人,打完后,两人都不顾形象地躺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我还当你这么多年游历在外,武功招式该退化了不少,没想到当年我打不过你,现在还是打不过。”萧铭看着梁上的雕花,喃喃道。
沈剑转身,拿扇子敲了下他的脑壳:“我可是你师兄啊!”
他敲人的手法熟练依旧,这句话出口,两人都笑起来。
大笑过后,萧铭不住地咳嗽,引得沈剑惊慌,以为是刚刚切磋中伤了对方。
“前些日子练功出了点岔子,内力运行有点滞涩,不用担心。”萧铭摆摆手,浑不在意。
见他说得轻松,沈剑也放下心来,继续道:“我知道你对我有愧疚,但我本就无心教主之位,你反而是帮了我的忙。所以你的愧疚根本没有必要,明月更重感情,不会愿意因此同他们生隔阂,所以教主之位,你还是该给谁便给谁,没必要考虑明月。”
“那倚天剑,便在明月及笄礼的时候给她吧。”萧铭应道。
此事便不了了之。
转而就到了沈明月及笄礼的前一夜,萧瑟萧乘风领命出教,还没有赶回来,沈剑萧铭便操办着这事,教内喜气洋洋,都在为明日的宴席做准备,却不想另一边,东厂的人暗中登了光明顶。
其实以光明顶的防御,本不该这样轻易地被人登了上来,可惜教中出了内鬼,领着人神不知鬼不觉便到了光明顶。
东厂来人百十个,个顶个都是数得着的高手,一看便是有备而来,没打算给沈明月活着的机会,萧铭见势不妙,便让沈剑带着沈明月离开,待此间事了,再给他们传信。沈剑本想留下同萧铭共同对敌,却被萧铭劝阻“我们自是无碍,可百密一疏,东厂来人这么多,你能保证明月不会受到一点伤害吗”。萧铭的话不假,一旦明月被抓住,那便处处掣肘,于是沈剑一咬牙,带着沈明月离开了。只是未曾想,东厂自有一套联系手段,大漠外也有追兵,师徒二人且战且退,很久才甩开了他们,不过自己也受了不小的伤,不得不南下休养。
而光明顶也经历了一番苦战。
萧铭不是吃素的,教内众人也不是吃素的,尽管萧瑟萧乘风二人都不在教内,东厂的人也节节败退,眼看就要全军覆没,萧铭身后左护法却照着他的后心来了一掌,萧铭只觉得后背一痛,接着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满脸震惊的看向身后。
左护法是张无忌那一代便入教的老人,在教内有不小的威望,也想争一争教主之位,那一掌没留任何余力,自以为萧铭将死自己胜利,便要振臂一呼,召唤教徒。可他到底是低估了萧铭,以为萧铭一直被沈剑压着便没多少能力,却不想萧铭不仅没死,还仍有余力,脚尖一点借着左护法打下的力又反升空中,猛地一脚,便将他踢到地上丢着的长矛上,来了个穿肠破肚。不过左护法死前,硬是掏出一把短匕,又刺到了萧铭的胸前,鲜血霎时喷涌而出。
萧铭冷哼一声,捂住伤口,尽力站直了身体,轻蔑地看着地上左护法撕成两半的尸体。
只是这也只是萧铭最后的一点挣扎而已,他支撑着看着教内众人将东厂的人杀没后,威慑地看了看众人,其他人都低头避开了他的锋芒。尽管知道教中叛徒不止左护法一人,萧铭此时也没有其他力气去整治,只强忍着疼痛,回殿中疗伤。
左护法是萧铭为数不多也信任的人,自然知道萧铭最近练功出了岔子,内力运行不畅,那一掌不留余力之下,萧铭内力逆行,伤口鲜血止不住,染满了身子下的长椅。
萧瑟和萧乘风本是领命出教,又因为明日是沈明月十三岁的生辰而转路去买了些她爱吃的小玩意儿,故而姗姗来迟,然而两人赶到,只见光明顶满地的鲜血。
猝不及防对上这样的场景,两人大惊,怀中抱着的慢慢的吃食玩意儿也滑落在地上,没人有心思去捡。
“两位公子快去看看教主吧!”右护法悲痛的声音催促二人道,“教主,怕是不好了……”
因为疑心还有其他内鬼,殿内无关的人都被屏退,此时大殿只有萧铭自己,右护法被派去为萧瑟萧乘风二人报信。待两人急忙赶到殿内,就见萧铭被处理过的伤口却仍止不住流着鲜血,他颓败地躺在那儿,已是进气儿少出气儿多。
“师父——”两人跪在萧铭面前,想止血,想上药,双手颤抖着去捂那骇人的伤口,但在场的三人却都知道只是徒劳。萧乘风医术卓绝,已看出萧铭的将死之相。
萧铭摇头艰难地勾起一个笑容,想让他们不用担心,却也清楚自己身体的情况,自知活不过今晚,便将今天发生的事大致交代了一下,嘱咐他们清理内鬼,末了,又断断续续地补充道:“教主就由萧瑟继任……不要怪明月,你们能帮便帮她一把……”
这句话已经花了萧铭全部的力气,说完这话后,他缓了很久,大口大口喘着气想将疼痛压下去,将下一句话讲出来。萧铭的眼睛盯着挂在墙上的倚天剑,费劲地抬起手指了指,想再说些什么,可话未出口,手便无力垂下,然后再也没能抬起来。
“师父!”
两人的声音痛彻心扉,几乎掀开大殿的屋顶。
第67章 江南好
到底是新年, 满街的热闹气息。清河坊的大年初一,街上到处都是人,全是奔着庙会来的, 杂耍艺人演着猴戏引来阵阵拍手叫好,花满楼在逆流而来, 将准备的礼物举过头顶, 生怕被人群挤坏。艰难地穿过人流, 站到明月楼前,花满楼叹了口气,将身上衣袍的皱褶捋了又捋, 将礼物盒上不存在的灰尘拍了又拍, 又扶了扶根本没有歪的发冠, 才抬起右手,打算敲门。
手抬起又放下,深吸气吸了又吐, 花满楼却仍有些紧张。昨日发生的事峰回路转,如梦一般, 他回小楼的路上,脚步都是飘的,花满楼站在门前,不自觉地笑起来。
又深吸了一口气, 花满楼正待敲门, 门却从里面打开了,入目是沈明月笑盈盈的一张脸:“来了怎么不敲门?”
她这样自然而然的一笑,倒将花满楼心底的那些紧张冲散了, 他笑着跟在沈明月身后。只是花满楼不知道,沈明月转身背对他后, 也悄悄松了口气,她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种身份的转变,照理两人之间是应该更亲近一些,可沈明月总有些不自在。所以沈明月一大早就醒了,心中的纠结让她昨日刚鼓起的勇敢面对的心又要退缩,她希望天不要亮,希望有什么杂事绊住花满楼的脚步。沈明月既盼望花满楼来,又担心他来了要说些奇怪的话。到底是两个人都没有经验,都紧张得很。
好在大年初一,要做的事也多的很。
明月楼在清河坊开了这么多年,同很多其他的商铺都有生意上的往来,还有些一直照顾她生意的老食客,按照以往的惯例,大年初一这天是要给这些人家拜年的。拜年礼不多,一坛自家酿的桂花酒,一条鲜活的大鲤鱼,一盒点心,再加一个精致小巧的红封,只是打包完后要一家家送过去,几乎一整天的时间便花在这上面了。往年都是沈明月四个人一起送,今年小茶找到了父母回了平江府,刚巧花满楼顶上了这个空缺。
这和花满楼想的大年初一不太一样,不过他也没有什么意见,将手中的礼物放到桌子上,便做起了小厮的工作。他脚程要比小茶快得多,一次能送两家,再加上花满楼的轻功不错,有些需要到城东城西的人家便全交给了他。
沈明月的伤还没彻底养好,还需要定时喝药,只是无论大家怎样心疼劝说,沈明月依旧提着礼盒,同大家一起进出明月楼来回送拜年礼。劝说无果,大家便把近些的食客交给她,并自觉地加快步伐——毕竟自己多送一些,沈明月便能少送一些。
花满楼虽然是江南花家的七公子,却从不插手家里的事务,饶是他知道做生意人情往来是必须的,逢年过节家里的生意也会忙碌起来,却从来不知道原来要这么辛苦,若是不给长短工放假的店子还好,像明月楼这样的,便只能掌柜账房跑堂一起上,忙碌一天,才将将把该送的礼都送完。
忙过了大年初一,花满楼以为第二日便会好些,结果沈明月却说忙了一整天,大年初二打算让大家都好好休息一下,让花满楼也在小楼里休整休整,于是花满楼登门的计划只得作罢。
而到了初三初四初五,沈明月又说要准备起年后开店事宜,采买各种肉类蔬菜水果,还要换一批新的碗筷碟盘,年后还要再招个洒扫小厮,告示也得拟好贴出去,让花满楼过了年关再来。次次登门,次次都说忙碌,便是于感情一事上再迟钝,花满楼也察觉出来,沈明月是在躲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