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像没有意识到是我回来了,不对,她好像注意不到周边发生的所有,只自己默默流泪,我试图把被角抽出来,可她的力气实在太大,我根本抽不动,再使劲儿就该弄坏她的牙了。最后我不得已点了明月的睡穴,才将被子取出来,可尽管如此,到最后她也死死攥着被子不松手。”
“也是那一晚,我才知道她在客栈里等着我的时候是怎样的惶恐不安,看到我回来的时候又是怎样松了一口气,不再紧绷着弦。”
“从那以后,我都尽量带她一起出门,实在没法子的情况下会跟她详细说明几时回来,再也没有这样过。”
“我知道这几年明月的性格有了不少变化,可她到底是没什么安全感,生怕我们会抛下她,若是以后离开教内,就别再开这种玩笑了吧。”
沈剑的话字字句句,诚恳无比,敲在萧乘风的心上,让他意识到自己的不对,紧紧地抿起唇。
手中的缰绳猛然收紧,萧乘风突然调转马头脱离了队伍,双腿猛地一夹马肚,往相反的方向策马飞奔。
看着扬起的沙尘和猝然远去的背影,随从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看沈剑后又面面相觑。
沈剑微微一笑:“没事,二公子回教内一趟,我们放慢脚步,等他重新赶上就是。”
萧乘风的坐骑名唤“金鳞”,脚步飞快,等一人一马赶回来的时候,送别的沈明月才刚刚走出去一小段路。
听到身后的马蹄声,沈明月转过头来,诧异问道:“师兄你怎么回来了?”
萧乘风坐在马上,平复了一下呼吸,突然俯下身子,郑重其事道:“等我回来,第一个找你报道!”
沈明月还有些怔愣,虽然听到了这句话,却没明白他在说什么。不好过分耽误大部队的时间,坐在金鳞上的少年挺起身来,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你放心等我,我很快就回来了!”
等萧乘风驾着金鳞转过身去,马蹄声哒哒,沈明月骤然醒悟过来,匆匆往外跑了一段路,瞬间灿烂地笑开,拼命地冲远去的萧乘风挥手,另一只手聚成斗状放在唇边大喊,想让那人听到:“好的师兄!我等你——”
马背上的身影也高举起手臂,远远地挥了挥,以作回应。
这次的出行估计是萧乘风最着急的一次,以往他都会不紧不慢地将任务完成,然后再精心挑选些礼物带给大家。可这次记挂着同沈明月的约定,萧乘风在结束任务后同沈剑打了声招呼,提前脱离了大部队,骑着金鳞独自往回赶。金鳞是世间少有的良驹,一路风驰电掣,很快便回到了大漠明教。或许是一路太着急,本计划第二天清晨赶到的萧乘风硬是在夜色中回到了教内。
夏季总是多雨,夜里时常雷鸣,今夜亦不例外。
萧乘风没有食言,将金鳞停在了院中,便先到了沈明月的房间。看着屋里闪动的烛光,萧乘风以为沈明月还没有睡,便抬手准备敲门,只是还没来得及落下,一阵闪电后,雷声先于敲门声落下了。屋里突然传来惊呼声,萧乘风一下子揪起心来,赶忙敲门,焦急问道:“怎么了?”
没有人回应他。
萧乘风更加着急,以为沈明月出了什么事,顾不得男女大防,也顾不得自己一路风尘仆仆赶回来一身的灰尘,赶忙推门进去,却见床上的人仍陷在沉睡中,只是眉头紧紧地皱起,嘴上也不住地开开合合,好像在念叨着什么,又好像陷进了梦魇。
沈明月的手在空中挥舞,想要抓住什么来填补内心空虚的恐惧。萧乘风见状,赶忙将手递过去,握住她的,同时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被子,耐心地哄着她:“不怕不怕,我在。”
沈明月皱起的眉头刚要抚平,又是一阵雷声,她这次被吓醒,骤然睁开双眼,抱住被子也抱住萧乘风的手臂,身子有些发抖。
萧乘风更加心疼,轻轻环住她,重复着给她力量:“不怕,我在呢。”
沈明月这才意识到屋里还有个人,借着昏黄的烛光看清是萧乘风后,她便放心大胆地环住萧乘风,闷声说道:“师兄你这次回来的好快。”
她的惶恐不作假,萧乘风有许多疑问想问,最终都按下,开口笑道,好像笑容能给她无穷的安全感:“我不是跟你约好了,要早些回来的。”
沈明月紧紧搂住萧乘风的脖子:“你回来真好。”
为了缓解她紧张的情绪,萧乘风拍拍沈明月的背,玩笑道:“我还是第一次知道,我们明月还怕打雷呢。”
怀中人的身子突然一僵,引来萧乘风的疑问:“怎么了?”
沈明月慢慢从萧乘风的怀抱中抽出身来,抱紧床上的被子,眼神躲闪着摇头道:“没事,很晚了师兄,你赶了很久的路才回来,快去睡吧。”
“你没事了?”往日每次他回来沈明月都会黏着他很久,今天却突然变了性子,看着她的反常,萧乘风狐疑道。
“嗯嗯!”沈明月点点头,尽管身体还有些发抖,言语却很坚定,“你快去睡吧,我没事儿。”
她这样坚定地下逐客令,萧乘风满腔的疑问只能压下。起身离开的时候萧乘风本欲吹灭蜡烛,引来沈明月惊慌地制止:“留一盏灯吧师兄,留一盏。”
沈明月的反常让萧乘风心中怀疑更甚,留着点燃的蜡烛轻轻关上门,萧乘风看了仍亮着灯处理事务的属于萧瑟的小楼,脚尖一点,往他那儿掠去。
“算算日期,你们不应该三日后回来吗?你怎么提前回来了。”萧瑟看着突然出现的萧乘风,惊讶问。
“事情办完了,我就先回来了,”简短的解释了一下原因后,萧乘风单刀直入,“明月怕黑是怎么回事?”
“去找过明月了?你不知道这件事?”萧瑟侧目看他一眼,有些惊讶,又点点头,“对,你不知道也合理,师伯说了要将这件事瞒着你。”
“到底怎么回事?”萧乘风有些不耐烦,再次追问。
萧瑟抬眸看他一眼,又转而低下头:“自从当年你把明月锁到那间屋子一晚后,她就怕黑了。”
萧瑟的话让萧乘风愣住,又觉得刚刚好像他的心里推测过这个原因,只是为了逃避才把一闪而过的想法抛之脑后。萧乘风喃喃道:“原来是这样……”
萧瑟有些不忍地看他一眼,却觉得这件事本就应该由他承担,于是继续道:“确切地说,不单单是怕黑,还会怕打雷,现在明月晚上睡觉总要点一盏灯,若是她中间醒来灯灭了,便会万分慌张,而若是夜里再打雷,那若是没人陪着,估计明月一整晚都睡不踏实。”
“都是我的错……”萧乘风艰难地吐出这样一句。又是一阵雷声响起,萧乘风赶忙转身,往沈明月的房间的方向飞奔。
焦急地跑到门口,萧乘风站在门前,听着里面的呼吸声,确定沈明月根本没有睡着,便敲敲门,走进去,看着床上因为把整个身体蒙进被子而形成的鼓包,小心翼翼地问道:“让我陪着你好不好?”
因为蒙头,沈明月的头发有些凌乱,她探头看着萧乘风,有些惊讶:“师兄你怎么回来了。”
萧乘风满眼复杂的情绪,专注地看着沈明月,目光中包含歉意与懊恼:“对不起。”
又是对不起,好像从萧乘风认识沈明月以来,他就总是在犯错,只是最初他不会道歉,如今却是不知道该怎样才能弥补他的过错,表达他的歉意。
沈明月何其敏感,又何其通透,一下子便知道他在歉疚什么,也明白他眼下已经知道了自己怕黑的缘由。但她没有介意,她只是温和地笑笑,像是水一般包容着身边的人赋予她的所有。
“我从来没有怪你呀。”
朦胧的烛光中,萧乘风听到沈明月笑着说。
第78章 鲜衣怒马少年时
日子总是过得很快, 而大漠自成天地,颇有些桃花源中不知世上何日的味道。一转眼一年又过,沈明月已经十岁了。
习剑没什么特别的, 修刀更没什么好奇怪的,刀、枪、棍、棒, 世间武器何其多, 顶多就是一个容貌昳丽的人成天背着把玄铁制成的刀到处跑有些引人注目罢了——早在今年年初, 萧铭便把屠龙刀传给萧乘风了。
说到这儿,不得不提萧乘风的天赋异禀。不过短短一年多的时间,他的刀法已经颇有气势, 刀起刀落间已经有了少侠的影子, 根本看不出来是半路转修刀不过一年有余的样子。
不过虽然屠龙刀已经成了萧乘风的武器, 除了练武或者离开明教外出执行任务,日常教内萧乘风是不会背着屠龙刀的,毕竟屠龙刀乃是玄铁制成, 长四尺重百斤,若是背着屠龙刀, 可就不方便背人了,比如现在——
“师兄你怎么不说话呀?”萧乘风的背上,沈明月的声音带着疑惑传来。
“哼,我没什么好说的。”将沈明月稳稳地向上托了一把, 萧乘风冷漠道。
“别呀师兄, ”沈明月不依他,撒娇道,“这离回去还要有一会儿呢, 你不说话这一路多无聊。”
“那我要说点什么?”她就趴在自己的耳边叽叽喳喳,呼出的热气扑到耳朵上, 让萧乘风有些不耐烦,还有些隐隐的不自在,“说说你是怎么从树上跌下来把脚扭伤的吗?就为了去摘那个不能吃的果子?”
被他这么一说,沈明月有些心虚,但还是忍不住振振有词:“你难道就不好奇那是什么味道吗?”
萧乘风被沈明月的理直气壮搞得有些头疼:“我当然不好奇,我可是给你讲过那果子只是看着好看,吃起来却涩得很,根本没法下咽。”
沈明月一直是个活泼性子,萧乘风是知道的。可是令他头疼的是,这一年以来,她更加张牙舞爪起来,像是一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老虎,有好奇的东西一定要去亲自看看才行,非得亲自确认了才罢休。比如今天的果子,明明那棵树都已经被风沙侵蚀得空洞脆弱,枝条也看起来一碰就断,那果子也是萧乘风曾经摘过尝试过确实不好吃的东西,可沈明月偏偏不信,非要自己爬上那棵树,摘下果子尝尝才行。果不其然,果子涩得令她整张脸都皱到了一起,而树枝也被她踩断,从树上跌下来崴了脚。可怎么教训她都不听,按她的话来说——
“不试试怎么知道你说的是对的呢?”沈明月把身子从萧乘风的背上撑起来,像是全然忘记自己摔下来呲牙咧嘴的样子,颇有些雄心壮志,“我要把周边的果子都尝尝,出个大漠美食一览小册子!”
“然后像上次那样不信邪被那个红色的果子麻痹到嘴巴红肿了一天。”萧乘风毫不留情地吐槽道。
“师兄你怎么老拆我台!”原本环着萧乘风脖子的手臂完全松开,沈明月去揪他的耳朵,一边揪一边还愤愤道,“我这是在学神农尝百草,为大家餐桌上能够多一种吃的而做出牺牲,你应该支持我才对!”
回答沈明月的,是萧乘风在她的豪言壮语中捏了一下红肿的脚踝。
沈剑早早便在药房这里等着他们了。或许是被沈明月层出不穷的意外养成了习惯,只要两人迟些回来,沈剑便知道定是沈明月又受了什么伤,在药房等着总归是没什么大问题的。
远远看见萧乘风皱着的眉头和沈明月咧着的嘴,沈剑便知道没什么大事儿,抱着臂等着两人打闹着走近。
将沈明月放到凳子上,看着她肿得骇人的脚踝,萧乘风忍不住担心和皱眉。沈剑检查完沈明月的脚踝,确定没伤到骨头后就放了心,结果转头就看到萧乘风的神情,忍不住莞尔道:“不用担心,明月没什么大碍,不过你要是实在担心,干脆跟我学医算了,省得每次都要把明月带回来找我诊治。”
沈剑不是第一次说出这句话。
其实很早的时候,沈剑就问过萧乘风要不要同自己学医,因为沈明月没有学医的打算,他自己的一身医术找不到合适的传承人,又不想看着自己多年的心血白白浪费,便将主意打到了格外聪敏的萧乘风身上。可是萧乘风听得认真,拒绝得也干脆,他不喜欢侍弄那些药草,更不觉得治病救人有什么有意思的地方,在他看来,与其花时间做那些事,不如多练会儿刀。
不过沈剑却不气馁,总要找些机会在萧乘风的耳边提上一提,然而萧乘风打定主意不学医,久而久之,沈剑也就不怎么提了,只偶尔还会开个玩笑,但收徒的意愿也没有那么强烈了。
但这次提完,萧乘风却没有那么干脆地拒绝,他站在原地,看着随着沈剑揉药的动作疼得吸着冷气的沈明月,头一次生出些犹豫来。
直到沈剑给沈明月将脚踝上的药涂完,都没有听到早该响起的拒绝声,他不由得有些纳罕,转头看向萧乘风笑道:“怎么,难得心动了?”
还没等到萧乘风答复,沈明月先自己穿好了鞋子,摇头道:“别想了师父,二师兄只是难得想委婉一点拒绝你而已,你就别强人所难了,这世界上不是谁都像你徒弟我一样善解人意、乖巧听话、贴心懂事……”
沈剑敲敲沈明月的脑壳,打断她的自卖自夸:“打住,你先少受点伤,再来跟我说这些词吧。”
沈明月这一打岔,话题倒是没再进行下去,沈剑二人陪着沈明月一瘸一拐吃饭去了。
大抵小孩子总是记吃不记打,脚踝才好了没几天,沈明月又央着萧乘风进山了。
这次好像没出什么意外,回来的时候是沈明月自己走回来的,不需要萧乘风背着,也不需要任何人搀扶,怀里还抱着这趟出门打算采摘的花,怎么看都像是目标达成后的满载而归。只是沈剑有些看不明白,明明没什么事,怎么萧乘风的脸黑得像锅底一样,怎么沈明月仿佛做错了事一般小心谨慎地跟在萧乘风的身后,一点高兴的意思都没有,甚至还不如平日里被萧乘风背在背上时的理直气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