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正气急,“午哥,这还有什么好说?就是她刺伤的大爷!”
司午收掉他的剑,“那也轮不上你动手,大爷醒后自有判定。”
司正被迫和司午达成一致,跟着他到草垛边给陆迢处理伤口。
司未和赵望不多时也赶了过来,二人见到秦霁,一时都有些心虚。
他们待她照旧恭敬,赵望躬身道:“姑娘,大爷准备了商船,咱们不若先离开此地。”
秦霁抬起左手,皓腕上紧密贴合的手铐转动时流出潋潋银光,银光流向相连的链条。
清响之中,银拷另一端微微滑动,露出了陆迢手上一圈圈的红痕。
每一圈,都是用力往外拔过的痕迹。
不理会其余人或惊讶或怨怼的眼神,她只冷声问赵望,“钥匙。”
赵望不敢抬头,“姑娘,我也没有钥匙。”
诚然这副手拷是他找人打的不错,可钥匙只配了一个,大爷自己留在身上。
从胭脂阁回来的当夜,大爷便给了他一张图纸。手铐一只大一只小,尺寸给的详细,赵望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用法。
他小心劝道:“大爷醒后会帮姑娘解开的,此地危险,姑娘不若先同我们走吧。”
秦霁撇过脸,被铐住的那只手握成了拳。
赵望二人看到记号追来时知道山上有两个人,特备了一副担架,原是考虑到秦霁身体虚弱或许用的上,不曾想最后躺上去的人会是他们大爷。
一行人在夜色当中上了一艘商船。
商船中等大小,后半的船舱里装满了丝绸和茶叶,济州退出来的暗卫则纷纷乔装成小厮或是舵手。
秦霁和陆迢的厢房早就布置好,被褥或是巾帕,茶水或是小食,一样也不缺。
赵望退出去前回望向躺在床上的陆迢,坐在一旁的秦霁事不关己的模样。
他轻叹一口气后转过身,正撞见一脸不忿的司正。
不待司正开口,赵望对着他用力一点头,又折回门边。
司正心里的火气霎时平了些许,其他人明知是这女子伤了大爷,不当即报仇也就算了,还好生伺候是什么道理。
还是赵侍卫忠心耿耿,不愧是大爷跟前的人。
接着,司正就听到了赵望谄媚的声音。
“姑娘,你若有什么吩咐只管喊司未,她就在隔间,晚上都醒着呢。”
回应赵望的只有锁链晃动的响声。
司正闷着火跟在赵望后边,出船舱后他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赵侍卫,你们为何要对她那么客气?她可是伤了大——”
“司正。”赵望打断他的抱怨,“你好好想想,大爷肩后的伤如何?”
“深,重,但不能立刻伤了性命。”
司正一边想一边说,说完忽地一怔。
以大爷的功夫,既然一时性命无碍,又如何会被一个女子伤到?
除非……是大爷有意让着。
司正猛地一抬头,神情满是诧异。
赵望拍拍他的肩,“正是如此,以后不许再对姑娘无礼。”
厢房内,外面的人声散尽后,秦霁吹灭了烛灯。
八月十五,圆月似银盘,明晃晃的月光从小窗探进厢房,将此间陈设照得一清二楚。
秦霁独自坐了良久,直到有些微困意冒出,才在陆迢身侧躺下。
今天太累,她不能只顾着生气,还需要好好休息。
再醒便到了隔日,手上的银拷已经没了。
陆迢的声音隔着舱壁传了过来,他正同人议事。两刻钟后,陆迢回到这间厢房。
房内空空,秦霁去了另间洗漱。
船行得很快。
陈寻虽派了兵在各个渡口严查,却想不出他们会出现在一条去往金陵的商船之上。文书齐全,货物周到,并未引起任何怀疑。
因着陆迢身上有伤,众人更不敢耽搁。这趟回程直往金陵,取的是最短的水路,第三日夜间,船已到了镇江附近。
其间陆迢偶然又醒了几回,只有第一回 去了隔间同人议事,剩下的几回因着体乏,只在屋内喝药,每回都是赵望在旁服侍。
说服侍有些言过其实,他就是端了药递到陆迢手中而已。
陆迢喝完药,问道:“她歇了么?”
自镣铐解开后,秦霁就搬去了另一间厢房。虽还在同一艘船上,他却有两日没能见到她。
赵望道:“应是没歇,姑娘房里的灯还亮着。”
“下去吧。”
陆迢静坐了一些时候,终是去到秦霁那间厢房外。
房门被叩响,秦霁从里打开。她穿着一袭藕粉绫裙,乌发半松半挽垂到了腰间,正要吹灯歇下。
看清来人后,她毫不犹豫又要关门。
她的决定太快,陆迢忙抬手抵住。手臂横起时,前胸后肩的伤口一齐被扯动,绕是他再能忍,此刻也受不住蹙了眉。
“秦霁。”眉心被有意识碾平,陆迢轻声道:“我有话想同你说。”
秦霁停下动作,水盈盈的杏眸望过去,露出些许疑惑。
“陆大人既有强权,也有手段,想要什么不能直取?何苦多此一举要来同我说话?”
小姑娘有着一副绵嗓,说出来的话却是含讥带讽。
她讽的却无错,三番两次,自己使的手段没有一次光彩。
陆迢垂低目光,黑睫在发青的眼底又铺下一层暗影。
“是我不好。”
秦霁要听的不是这个。
她此刻亦明白,自己想听的这个人绝不会说。就连提前备好的船上也有自己的衣物,他的打算又怎么会因为自己刺一刺而改变?
“我不想听,不如你听我说?”
陆迢一怔,随即颔首,“好。”
“陆迢,你是第一个让我特别生气的人,也是第一个让我特别后悔的人。”
秦霁呼了口气,继续道:
“这几天我一直在后悔,后悔那夜刺你的时候没能再用些力。”
要是他伤得再重一些,重到没有力气抓住自己的手,该有多好。
陆迢心口一滞,抵在门边的手放了下来。
秦霁不再看他,重新合上门,插好门闩后躺回床上。
半夜模糊转醒,依稀听见门外有脚步声离去,她翻了个身,很快又陷入沉梦。
陆迢回到屋内,迎面的小窗外挂着缺了一角的明月。
被她刺伤那夜是中秋,今夜她的腰间挂着那枚青玉鱼佩。
桌上的药碗没被拿走,陆迢分明漱过口,药里的苦气依旧弥散在周围。
丝丝缕缕的苦气由眼鼻耳喉缓缓淹进,沉下去,渐渐心底也变成苦沉沉一片。
第089章 作话有人物介绍
船到金陵,松书事先得知消息,备下了一辆青篷布盖的马车等在口岸。
又将今夜守门的人打发了些,只留下嘴严懂事的。掌灯时分,一顶小轿避开众人耳目,悄然抬进衡知院。
一个多月前,陆迢以重病为由离开国公府养病,回来后倒是实实在在受了重伤。
此事却还不能声张,休整一晚后,陆迢撑作无事的模样。隔日一早去安正堂拜见老太太,同其他各房的人也略见了一面。
交谈里陆迢透出一两句仍需静养的口风,其余人心中便也明白,不往衡知院去。
永安郡主那边却瞒不过也不能瞒,当初离府亦有她在遮掩。
松书回完陆迢现下的情况,永安郡主敛了眉,“既然伤得如此重,他下晌还是别来了。”
松书垂首应是,才要退下,便见她起了身。
永安郡主几步越过松书,“我随你去看看他。”
“夫人!”松书的心立时跟着她的步子悬了起来。
大爷房里还有人呢!
衡知院。
陆迢将前胸后背的伤口给永安郡主看过一番,重新穿上外衫。
永安郡主:“此行想是吃了些苦头,季太医可来看过?”
“看过了,他开了几副药,说儿子年轻,将养几日也就没有大碍。”
到底是亲生的,陆奉再下贱,儿子却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
永安郡主道:“既如此,便好生在府内休养,你祖母那边也不必去了,我同她说。还有一件事……罢了,现在不急,等你好些了自然会知道。”
左右不过是这国公府上的事情,陆迢并不好奇。
他颔首,眉梢扬笑,“有劳母亲替我费心。”
“那你好生歇着,我先走了。”
陆迢在后边送她。
临出门前,永安郡主将这卧房环视了一遍,轻佻眉梢,“你这房里倒是多出不少箱子?”
陆迢微微笑,“入秋天冷,里面装的衣物。”
他问东答西的技巧越发娴熟,永安郡主出了门才反应过来。
谁问他装什么了?
多出来的又是谁的衣物?
候在门口的松书望见永安郡主走远,悄悄松口气,抬步正要进屋,一道冰凉的眼神摄了过来。
他左右转过头,确认这里只有自己一人后,迈至空中的腿被烫到似的,忙退回了门外。
陆迢冷声,“以后没有吩咐,不得入内。”
“是,大爷。”
松书暗恼,他家大爷独身二十二年,身边忽地多出来一个姑娘,要留心的地方多出不少,他一时还未能改过来。
门吱呀一声合上,陆迢这才走到床边,挑开绡帐。
里面的小姑娘长睫动了动,好一会儿也没睁眼。
“稍后会有侍女过来,你有事便吩咐她们。”陆迢坐下来,拨开她脸上的碎发,“或者直接告诉我,我就在这儿。”
后面这句话过分多余,陆迢仍是说了出来,隐隐盼着能有个或许。
这或许很快就被打破。
秦霁偏过脸躲开他的手,“陆迢,我不想见到你。”
陆迢动作一顿,继而轻笑了声,“我知道。”
何止不想见,她还厌他,嫌他,恨他。
陆迢都知道。
可是他想见她。
仿若无事般,陆迢倾身替她掖好被角,“这几日路上辛劳,若是犯困就多睡会儿,此处不会有人管你。”
此人厚颜无耻至极,秦霁不再理他。
这些日,她和陆迢住在一间房。
并非没有想过要换,而是——
“姑娘,衡知院前几日闹白蚁,蛀坏了大半的家具,其他几间房里的床都被蛀成空芯,没有能容人的地方。”
松书想起之前夜里收到的急信,笑得有些亏心,补充道:“就连榻也被蛀坏了。”
秦霁语气不善,“这话你说了半月有余,不能新买一张床?”
松书硬着头皮继续撒谎,“姑娘,这白蚁还未除尽,不好去置办新的拨步床,待过些时日,这些虫子都弄完后,定给您备一间房出来。”
一丘之貉。
秦霁不再多言,关上房门,窝到榻上翻看闲书。
陆迢就在另一头批复公文,抬头就能看见她。
他书房的黑胡桃云雕长案搬到了卧房,先前告的假还剩一个月,陆迢养了几日的病后,又开始着手公务。
此行拿到了证物,需得一一厘清再同京城交代。离开金陵一个多月,应天府亦堆下不少事宜等他伸手。
此外还有……陆迢看向案边的木匣,里面还放着那日捡到的镦。
半晌,他搁下笔,榻上的人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自回来后,秦霁对他一直如此,不冷不热,不理不睬。
唯有一事两人还算说的上话。
每日晚间,秦霁会替他的伤口上一回药。
此举与愧疚全然沾不上边,而是那天太医过来给他看疹时,旁边跟着的“药童”和秦霁对上了眼。
是狄若云。
秦霁整日只能呆在衡知院,整个院子的人都向着陆迢,她与他们并没有什么话说。
再内敛的人,这般呆久了也要闷出病来。
陆迢答应秦霁,狄若云来的时候,她能同她出去走上一个时辰。
香漏上的灰又掉下一寸,已到了戌时三刻。
陆迢守着点,提起药箱坐到了榻边,不消人说,便自觉解下外裳,露出半边精健的胸膛。
澄黄的烛光将二人的身影映上了桐油窗纸,远远看着,也算和谐。
十余日过去,他身上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她新刺的口子在原有的肉疤旁边,一红一白,都紧紧贴附在陆迢胸口。
秦霁给他涂完药,目光还停在那道厚痂上,隔空指了指,“有人告诉我,从这里刺下去,人死的最快。你怎么没死?”
她仰着小脸,眼神中满是遗憾,陆迢喉间又是一哽。
这些天里,秦霁不说话叫他难熬,说话就如这般,叫他更难熬。
“那他有没有告诉过你,男人的要害还有一个?” 陆迢捏住她的手,往自己身前带,“声声,想我死还有一种办法。”
说话时,他的气息有意无意拂过她耳畔。
隔着软滑绸衫,指尖猝不及防碰到了热烫的物什,秦霁面色一变,另只手毫不留情地捶向他胸前的伤处。
趁着陆迢吃痛,她挣开了自己的手。
“无耻!”
陆迢怔在原处,他原本只想吓唬她,不料秦霁真不知道。
她愤愤离去,陆迢伤口的新痂也被碰裂,丝丝鲜血从里流出。
望了半晌,确认秦霁真没有半点要回来看看的意思后,他才捂住伤口,低低嘶了声。
真疼。
小姑娘恼怒的声音清清楚楚传到院中,永安郡主和她身边的榆嬷嬷对视了一眼,都停了步。
“郡主,这补汤可还要给世子送过去?”
“不必,我看他现在挺好。”
永安郡主的视线落回窗纸投下的女子身影。
仅一个侧影,已能辨出是个美人坯子。
永安郡主叹了声,“回去吧。”
陆迢房里多了个女子,此事虽无人说,想知道却也不难
衡知院里多出来几个婢女,这些日衡知院的吃食常常在外挑了带回来,与他以往大不相同。
但他这些天没出过院子,还严令禁了那些弟弟妹妹探看。
此番做派,摆明是不想要别人见那姑娘。
原先她以为,这是陆迢想要保住自己不多的声誉,可今夜看来,他是有心护着这姑娘?
隔日,季太医又到了衡知院。
他给陆迢诊过脉,又看了一遍陆迢身上的伤,笑道:“世子年轻体壮,伤好得也比常人要快,这内服的药可用可不用。只是平时行事还要多加注意,莫将伤口弄裂才是。”
季太医说这话时,两个姑娘刚走出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