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春娘今日目睹唐英双眼看不清东西也还能补衣裳,哪里还敢自称绣工好,她谦虚道:“算不得很好,只是比别人多会些花式图样,多花了些功夫绣得精细些罢了。”
她说着,拿起碗里还热乎的肉饼递到唐英手里:“我做了点咸菜肉饼,大奶奶你尝尝,刚烙好没一会儿,现在吃正好。”
“好,谢谢春娘,这一大早的,麻烦你了。”
“不麻烦。”姚春娘道:“我还拿来了两根柳条,等齐声回来,你叫他插门上,辟邪。”
唐英道了声“好”,而后又好奇地问:“是哪里来的柳条,春娘你去那河下边折的吗?”
姚春娘点了点头,随后她神秘兮兮地对唐英道:“大奶奶你知道我昨天和逢春去摘柳枝,在那底下那片梨树林里瞧见什么了吗?”
姚春娘语气严肃,好似撞见了阎王小鬼在林子里打架,唐英很是配合,问她:“什么?”
姚春娘压低了声音:“我看见周梅梅和逢春她爹在林子里偷偷干那档子事!”
已经好久没有人像这样和唐英聊过闲天,猛然听见村子里别人的闲话,倒叫她愣了一下。她思索着道:“逢春的爹,不是走了好些年了吗?”
“是啊,是死了好些年了,如今她娘又嫁了一个,好像叫什么,马平。”
唐英听见这名字轻轻皱了下眉头:“这人我知道,年轻的时候做事不太体面,祸害过别人家姑娘,弄得那姑娘投河自尽了。”
姚春娘没想到还有这段往事,吃惊道:“啊!真的呀!难怪逢春她娘说让逢春看着点儿他爹呢。”
唐英奇怪道:“你方才说,你是和逢春一起去的那地儿摘柳枝,那地方那么远,逢春他爹去那么远的地方做什么?就是要和周梅梅,便是去她家也可以,何苦费脚程跑荒郊野外去。”
“不知道啊,或是害怕被人看见吧。”姚春娘道:“后天我和逢春约好了一起去河边洗衣服,我问问她。”
唐英想了想,有些不放心,提醒道:“马平毕竟不是逢春亲爹,如今逢春和他住在同一屋檐下,你叫逢春注意着些。”
姚春娘压根没考虑到这一层,她愣了一下,应道:“好。”
两人正聊着,门口忽然响起一串沉稳的脚步声,姚春娘回头一看,竟见齐声回来了。
齐声难得看见唐英和人聊得热火朝天,他并没上前打搅。或许是因为昨日姚春娘的态度太疏离,他连声都没出,自顾自在一边忙自己的事。
可即便这样,姚春娘依旧觉得不太自在,她站起身,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大奶奶,我先走了,回去把柳枝插上。”
她说着压低了声音,嘟嘟囔囔道:“免得张青山和他娘怨我,夜里来找我。”
唐英听得好笑,点点头:“好,你回去吧。”
姚春娘走后,这热闹的屋子陡然安静了下来,只有齐声时而发出一点声响。
姚春娘在时他不出声,人走了他也不留一句,唐英默默叹了口气,同他道:“小声,春娘刚拿来了几条柳枝,你也拿去插上吧。”
齐声像是心里有事,低低“嗯”了一声,拿起桌上的柳条出去了。
正巧,一出门就看见姚春娘也在门外插柳。
齐声站在门前抬头看了看,找了个位置,轻轻松松便把柳枝插在了门框上。但这事对姚春娘却就没这么简单了。
当初王春华不知道听了谁的话,说门楣高的人家,子孙福厚,往后张青山能读出官来。她隔日就请人将旧门卸了,上拆拆,下改改,换上了如今这奇高奇气派的门楣,压得她整个房子都显得寒酸。
姚春娘人又不高,抬手卯足了劲也碰不到门顶,只好转身又从屋里搬了张凳子出来。
齐声看了眼那高方凳,没进门,站在门口看她。
姚春娘没注意到齐声,她拿着柳枝扶着门框,小心翼翼地站上凳子,微微垫起了脚,可不晓得是凳子没放平还是脚下没踩稳,她身体猛然一晃,不由自主地惊叫一声,眼看着就要往后栽下去。
屋檐下的走道比院坝还要高出一尺,她这一摔,后脑勺着地,梨水村的坟地里怕是马上又要长一个土包。
姚春娘下意识伸手去抓门框,可却没抓得住。指甲刮过木头发出刺耳的响,她害怕地闭上了眼,心里就一个念头:定是张青山和王春华怨她用柳枝防他们,气得来寻她了。可现在还是白天呢!他们来这么早做什么!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姚春娘突然听见了几声迅疾沉重的脚步声。随后一只结实的臂膀拦上她的背,只听一声沉闷的身体相撞声,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稳稳接住了。
姚春娘惊魂未定地朝身后看去,蓦然和齐声垂下来的目光对上了视线。
她脚踩在凳子边上,上身后倒着靠在齐声胸口,腋下被齐声两只手牢牢架着,衣裳被蹭得耸起来,整个人像块人形腊肉挂在他身上,委实说不上多好看。
可她差点儿命都没了,哪里顾得上好不好看,齐声仿佛也被方才的情况吓住了,胸口起伏不定,呼吸喘得厉害。
姚春娘不知道他是怎么接住自己的,她甚至不知道他是从哪儿钻出来的,她颤抖地扶着环在身前的手,慢慢站直了身。
她人是被吓懵了,腿软得厉害,一双眼含着泪似的怔怔看着齐声,连道谢都忘了。
齐声也还是秉着一贯的闷性子,一声不吭。他轻轻掰开她的手,拿起她无意识紧紧抓在手里的柳枝,帮她插在了门楣上,随后转身往家走了。
姚春娘看着他高大沉默的背影,缓缓眨巴了下眼睛,也不知是吓呆了还是怎么,心如鼓擂,一时跳得格外厉害。
第十七章 看过摸过
夜里,姚春娘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摔下凳子被齐声惊险接住的画面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里回荡,她一闭上眼,浮现眼前的都是他从身后托着自己,自己心惊胆战后仰着头看到的那张脸。
她当时吓狠了,感官迟钝,没觉得有什么。可此刻想起来,竟能忆起他紧张盯着她时紊乱的呼吸。
姚春娘臊得脸红,但却不觉得丢人,只是心尖尖上仿佛冒出了一朵鲜嫩的小梨花,在她心上不停地发颤。
英雄救美,乱了春心。
姚春娘突然觉得,如果自己一定要找个男人一起过日子,齐声好像……好像也还不错。
这个念头一从心里头蹦出来,姚春娘就遏制不住继续往下深思。
齐声年纪轻,虽然不知道具体多少岁,但想来和她差不了多少。
他又是个木匠,自然身强体壮干活厉害,而且长得也好,除了做人小气了些、性格闷了点,好像也没有其他缺点了。
姚春娘越想越觉得可行,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就入了梦。
梦中事千奇百怪,她不梦今朝,竟然梦回了往日齐声给她上药的事。
和那天一样,梦里的她撩起衣服趴在床上,齐声蹲在床边给她上药。
梦里的他和他本人同样沉闷,不说话也不笑,一只手把她的脑袋从枕头里抬起来不让她捂着脸,另一只手缓慢仔细地揉搓过她的后腰。
所有的一切都正常得挑不出错来。然而不知怎么,那粗糙有力的手掌忽然按住了她的腰身,将她稳稳压在了床上。
姚春娘惊于他的力量,下一刻,又察觉到那只手顺着她的腰脊往下,勾开她的裤腰,往下探了进去。
姚春娘一惊,倏然从梦里惊醒。
她喘息着,红着脸望着房顶,身体仿佛还残留着齐声抚摸她时的触感。
窗外天已经亮了,可她的思绪却被羞耻裹挟,依旧停留在刚才那桃花色的春梦里。
姚春娘猛地拉高被子盖住自己的脸,捂到脑袋缺氧呼吸不畅,才红着耳朵把脑袋露出来。她蜷起身子,抱着棉被在床上翻了个身,不自觉地夹了夹腿。
她咬着下唇,犹犹豫豫地把手探入裤腰,指尖往那软处一摸,竟像尿了似的,湿了一片。
今日的天气阴晴不定,上午太阳还漏了脸,下午天就阴了下来。乌云团聚在头顶,瞧着像是要下场大雨。
姚春娘吃过午饭,瞧见天色变了,忙端着盆出来收晾在院坝里好几天的衣服。
院里的晾衣杆架得高,竖长一条竹竿横挡在两家中间,姚春娘站直了身,恰好比衣杆高出个脑袋,够她望到对面的院坝。
齐声上午下了地,此刻闲了下来,在他那棚子下忙忙碌碌,不知道在做什么东西。
或许是姚春娘那天说的话刺痛了他,他如今见了她越发的安静,像是知道自己招了她的嫌,所以竭力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不去招惹她。
可姚春娘的心境一夜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虽然她仍对齐声遮遮掩掩不给她看的小气事揣着两分气,但并不觉得他烦了,只觉得他这张脸横看竖看都顺眼得很。
之前蒋招娣请李清田来招他入赘的事她记得清楚着呢,但他如今还不愿意娶妻的意她也明明白白。
但姚春娘现在心里有了想法,近水楼台,她可不会白白放过这个机会。
她一边想着,一边盯着棚子下的齐声看。
她看得光明正大,目光灼灼丝毫不知收敛,将齐声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像在屠夫的摊子上挑一块上好的肉,眼神犀利又直白。
即使齐声低着脑袋,都察觉到了姚春娘落在身上的视线。
他直起腰,抬头看向她。四目相对,姚春娘并不心虚,还是盯着他瞧,眼神在他硬朗的脸上转了转,倒盯得齐声有些不自在。
他欲盖弥彰地抬手擦了擦脸上沾上的木屑,姚春娘的目光在他挽起袖子的右手上停了一瞬,想起梦里的画面,这才眨巴眨巴眼收回目光,收完衣服端着盆进屋了。
齐声望着她消失在门后的背影,好半天都没动作。
傍晚吃过饭,齐声收拾干净家里,出门去还昨天姚春娘送来的装咸菜肉饼的瓷盘。
姚春娘刚洗完澡,提着水桶准备往院子里倒洗澡水,一出门恰好瞧见齐声。
他拿着盘子,抬着手准备敲门。
姚春娘没想会撞见他,她低头看了眼他手里拿着的盘子,没多余问他来做什么,只道:“等我一会儿。”
她拎着桶走到水沟边,用水冲去墙壁上新长的青苔,又慢吞吞走回他跟前,这才腾出手接过盘子。
夜已经黑了,齐声并不打算久待,还了盘子就准备走,没想姚春娘竟然在身后叫住了他:“齐声。”
她倚在门框上,微微抬着头看他,问道:“你吃我做的肉饼了吗?”
这段时间姚春娘对他的态度一直很疏离,齐声听见这话,第一反应便是她不情愿让他吃她做给唐英的饼。如果他说他吃了,她或许又会生气。
可事实上昨晚吃饭的时候唐英塞给了他一张,齐声没拒绝,两口就咽进了肚子里。
思索片刻后,齐声轻轻点了下头。
姚春娘自认调馅烙饼的功夫一绝,她轻轻挑了下眉尾,问他:“好吃吗?”
齐声:“……”
她态度转变得突然,齐声半点摸不透她在想什么,更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合她的心意。
好在姚春娘并没有纠缠这个问题不放,她伸手在兜里掏了掏,掏出几颗糖递给他:“谢谢你昨天救了我。”
请人吃糖拉近关系,这是姚春娘无师自通的法则。她小时候在柳河村,靠着口袋里的一把糖在孩子群里可谓是呼风唤雨,能号令百家香火苗苗跟着她上山下水,威风得很。
如今长成了大姑娘,这个习惯也一直没变过。
然而这方法此时并不奏效,齐声垂眼看着她掌心的糖,没伸手接。
他似乎也是才刚冲完澡,穿着一件姚春娘没见过的衣裳,浑身冒着水汽,一头短发也没擦干,湿漉漉地往下滴水。
姚春娘心道:如今天还寒,也不怕冻凉了。
正想着,她就看见两颗水珠顺着他的头发滴了下来,摔在了她手心的糖果上。
齐声不解地盯着姚春娘看了好一会儿,仿佛觉得她在戏耍他。
她不要他送的东西,此时却又要请他吃糖。齐声没怎么和女人打过交道,不知道姚春娘在想什么,但总归觉得这样不对。
他开口问她:“为、为什么?”
他这话没头没尾,姚春娘没听明白:“什么?”
屋子里的灯光朦朦胧胧透出窗户照在他身上,他看着她,表情很是认真:“请我吃、吃糖,那为什么不、不要我的东、东西?”
他说话慢,声音沉,听着竟有种无形的压迫感。不过姚春娘并不怕他,她努努嘴巴,直言道:“因为你小气。”
说着,还下意识地往他腰上看了一眼。
齐声不知道姚春娘这话从哪里来,但既然姚春娘这样说,他想她总归有她自己的理由。
他皱眉沉默片刻,好像在认真思考,但最后得出的答案是:“哪里小、小气?”
他实在不擅长为自己辩解,憋了半天也只憋出这么一句话,不知道反驳,居然还在老老实实问她。
姚春娘觉得不可思议:“你不知道你哪里小气?”
齐声没吭声。
姚春娘伸出纤细的食指,隔空戳了戳他的腰,蹙着眉头道:“那天我只是远远看了你一眼,你遮遮掩掩扯下衣服好像我占了你便宜一样,你难道不记得了?”
齐声愣了愣,终于从脑海里扒出了一个月前他站在房顶上补瓦时姚春娘盯着他不挪眼的模糊记忆。
姚春娘不是凭空捏造冤枉他,她有理有据道:“我都给你瞧过我的腰了?你为什么都不肯让我瞧你的?”
她说着说着,本来消了八分的气又开始往外冒,甚至突然觉得昨天她插柳时张青山的魂来找她作乱也不是没有原因,被人防备着心里的确不好受。
齐声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他动了动嘴想说什么,还没来得及开口,又听姚春娘气道:“你还用手摸过的!”
听见这话,齐声的耳根子立马就染了抹红,他轻轻皱了下眉头,像是不明白姚春娘怎么能把他帮忙的事说成是他在占她便宜。
但姚春娘这张嘴本就利,再对上齐声,就是三分的尖利也变成了七分,颠倒黑白,他也无可奈何。
她凶也凶了,骂也骂了,可怜齐声一个结巴,被姚春娘几句欺负到头上了都插不上嘴。
齐声看着气冲冲的姚春娘,沉默了好半天,提出了解决方法:“我、我给你看、看回来。”
这话一出,寒春的天,姚春娘心头忽然升起了一股燥意。
昨夜快要忘却的模糊梦境突然又变得清晰起来,梦里暧昧的气息直冲脑海。姚春娘的余光中,齐声的手自然地垂在身侧,可她却仿佛感觉到那手正像蟒一样在她腰上游动。
她想起周梅梅和马平,想起梦里齐声往下探的手。
姚春娘轻轻挑起眼尾,像只小狐狸似的瞧他,仿佛在故意勾引他,又好像只是有些害羞。
她觉得自己此时此刻像是站在门口招惹路过的男人的周梅梅,可她竟然不觉得耻辱,反而感觉有种说不出来的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