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高枝——白鹭成双【完结+番外】
时间:2024-10-15 17:11:01

  “真好啊。”陈宝香笑眯眯地道,“我也想有程将军这样的家人。”
  张知序沉默地听着,只觉得心里窝火。
  程槐立出身乡野,为人也跋扈,仗着在凉州立了功,入京便对新帝不敬,强自以兄弟相称;对同僚欺压,稍有不如意他都要告恶状行冤狱;对下头更是苛待,侵占良田打死良民之事常有。
  就在几个月前,他还强求新帝下旨,要张家将四房那刚及笄的小女儿嫁给他做续弦。
  张家长辈思虑良多,一时投鼠忌器,他却是个不惜命的,烧尾宴上布好局,要拉程槐立同归于尽,届时罪落不到失了爱子的张家头上,他程槐立也无法再作恶人间。
  计划是好计划,他独没料到裴家还藏着个神医。
  “哎,王神医,难得您恰好在药房。”裴如玫进门见礼,“哥哥那边醉酒晕倒了,正想请您过去看看。”
  陈宝香抬头,就看见个白胡子老头在药房里忙忙碌碌地道:“不得空啊三姑娘,客院那边可急着呢。”
  小灶上煮着七八罐药,闻着味道就苦,药童们也焦头烂额的,一个在理药材,一个在磨药材,还有个急得满屋乱窜:“炒白术呢?炒白术呢?我方才还看见了的。”
  裴如玫不认识药材,想着干脆先离开,不添乱就是好的。
  谁料旁边的陈宝香突然开了口:“碾子旁边矮几上不就是么。”
  药童一看,连忙跑过去将药拿了,连连对她鞠躬:“多谢多谢。”
  王寿抽空看了门口一眼,稀奇地道:“你认识药材?”
  陈宝香当然不认识,但张知序却道:“略看了《药经》。”
  “哦?”王寿一边捡药一边看她,“宝庆年间出的那本?”
  “不,是天福年间的那本。”张知序道,“我正打算得空了再默一遍。”
  陈宝香一边说话一边瞪大了眼,心想大仙你吹牛可别带上我啊,我连字都不认识,怎么可能默背药经。
  对面的王寿也觉得荒谬,皱眉扫她两眼,敷衍地道:“既如此,那就请姑娘赐教一卷,真若成了,必定有人重谢于你。”
第8章 一切有我
  裴如玫带着陈宝香离开药房,一边走一边惊喜地道:“姐姐,你太厉害了吧,连药经都能默?那字数可多了,好像有近十万呢。”
  陈宝香一听,眼前一黑,恨不得也当场晕过去。
  十万字,这谁能默啊!
  -别慌。
  张知序道:我能。
  -啊?这你也能?
  -小事。
  陈宝香不由地双手捧心,若不是裴如玫还在旁边,她都要给这位大仙跪下磕头了。虽然没什么法力变不了银子,但他是真厉害啊,什么都会。
  有了大仙的担保,陈宝香底气又足了起来,大摇大摆地就跟着裴如玫去了书斋。
  张知序要了纸笔,用左手开始默第一卷 。
  陈宝香看着自己的手写出与自己完全不配的娟秀笔迹,双眼放光:“大仙,你若去参加科考,定能高中状元。”
  “中不了。”张知序随口道,“殿上钦点,容貌过盛之人只配做探花。”
  “啊?”陈宝香懵了。
  张知序一顿,往回找补:“传言都这么说。”
  “那多不公平啊。”她倒也不怀疑什么,只嘟囔,“白丢了状元之位,不知道的还以为人家才学不够,实则只是长得太好看。”
  这事其实一直是张知序不愿提的,说了好像他输不起似的,也让人觉得圣上未免荒谬。
  ——实则新帝就是有这么荒谬,轻飘飘一句“探花好,正好与我儿相配”就抹杀了他十几年的苦读,让他成为第一个金榜题名之后还要在家跪祠堂的人。
  这么荒谬的世道,活着有什么意思,不如死了。
  但他吃着张家这么多年的饭,死也不能白死,一定要拉程槐立垫背。
  心思一重,下笔也就落了墨点。
  陈宝香坐得无聊,开口闲话:“我打小就不爱读书,叶婆婆想教我,我学不到一炷香就要去田里跑三趟,捉鸟掐虫、采花逗狗,长到现在,也才只学会了叶婆婆名姓里那三个字。”
  张知序回神:“那你活得可真自在。”
  “人活在世间,哪有自在的。”她晃着脚尖道,“读书人有读书人的苦,庄稼人也有庄稼人的苦,只是好不容易来人间走一遭,总要找到点让自己高兴的事才不亏,你说是吧。”
  让自己高兴的事……吗。
  张知序停住了笔锋,微微出神。
  陈宝香只是随口那么一说,说完就继续哀嚎:“还有多少字啊,我手都酸了。”
  “快了。”他落笔继续写,含笑道,“你想得到点什么,也总得付出才是。”
  这代价也太大了,整整一个时辰,她屁股都坐酸了,才终于默完。
  王寿那边得了消息,很是不信,磨磨蹭蹭了两炷香才不情不愿地赶过来:“写成什么样了?”
  陈宝香得意地将大仙的默抄递过去。
  王寿打眼一瞥,轻蔑的表情慢慢变成了惊愕。
  “祖师爷保佑。”他站了起来,“真是天福年间的《药经》,这书是孤本,传闻是早供在宫里的,老夫活了五十多年,也只看过这第一卷 的抄本。”
  他翻来覆去地看,欣喜地对旁边的管事道:“传闻往后几卷里面有止血止痛的稀罕药材,只要这位姑娘能默出来,将军的腿说不定就有救了。”
  管事激动起来,连忙对陈宝香鞠躬:“有劳姑娘,若能救回将军,我家主人必然有重谢。”
  陈宝香懵懵地问:“程将军伤着腿了?”
  程槐立位高权重,伤情本不该跟外人说,但看在药经的份上,王寿还是小声解释:“腿上有箭伤,溃烂得有些厉害,下策自然是断腿保命,但若能有奇药,老夫还能尽力一试。”
  张知序听得微微眯眼。
  烧尾宴上程槐立应该不止身中一箭,眼下大夫在意的却是怎么保住他的腿,说明胸口的那一箭当真没能要了他的命。
  “我记得后面有单独的伤药卷。”张知序开口,“明日就能替各位默出半卷。”
  “多谢姑娘。”管事连忙招呼下人,“给贵客准备好换洗衣物和晚饭,好生招待,万不可轻慢。”
  “是。”
  王寿放下纸张,惭愧地道:“先前见姑娘一脸天真,打扮也花哨,还以为是来捣乱的,不曾想姑娘真有大才,倒是老夫以貌取人,着实不该。给姑娘赔礼了。”
  说着,起身朝她作揖。
  陈宝香连忙跳起来拦住他,心虚地道:“哪里哪里。”
  人家判断得也没错,大才是大仙的,又不是她的,她就是个什么也不懂的花瓶。
  还想再谦虚两句,大仙却替她开口了:“我自小跟着药神习医,只是一贯流于纸面,未曾见过多少真章,今日运气好得见王神医,还请您多指教。”
  “哦?”王寿更精神了,“孙思怀是您的?”
  “正是家师。”
  “好好好!”王寿拍手,“长白山一别,我与师兄已是十二年未曾相见,不料还能在这里遇见他的徒弟。”
  陈宝香冷汗都要下来了。
  -大仙,您别乱认师父啊,人家都是熟人,只怕三两句就要露馅。
  大仙完全不理会她的哀嚎,反而双手抱礼,朝着王寿就是一鞠:“晚辈陈宝香,见过师叔。”
  王寿一愣,接着就捋着胡子大笑:“你师父是个眼比天高的,从来不正眼看我这个师弟,没想到你这个小徒弟倒是懂事,好好,快起来。”
  陈宝香都懵了,她只是来裴家泡个男人,怎么泡着泡着成了药神的徒弟、神医的师侄了?
  更可怕的是,这位神医十分热情护短,一认下她就把她当自个儿人,扭头对管家道:“也用不着安排别处的客房,就让她住我那里,跟我那几个顽劣不堪的女徒也能做个伴。”
  “好。”管家连声应下,着人去安排。
  陈宝香脸上勉强笑着,心里却快哭了:大仙,他改明儿若是问我药神的相关,我该怎么答?
  -一切有我。
  张知序从容地道:你只管做你自己的事,其余的,我都能替你摆平。
  低低沉沉的声音回荡在脑海里,听着让人有种莫名的心安。
第9章 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天
  裴如珩醒来的时候,后颈还疼得厉害。
  他吃力地撑起身,就听得裴如玫在旁边连连惊叹:“你们是没看见方才王神医的模样,他来这儿这么久,我头一次见他高兴成那般。”
  “王神医?”他喃喃重复。
  “醒啦?”陈宝香笑眯眯地凑了过来,“粥刚做好,可要吃点?”
  “你。”他皱眉,“你怎么在这儿?”
  陈宝香还没来得及答,裴如玫先扑了过来,激动地道:“哥哥,宝香姐姐有大才,王神医让我们务必将她留下来。”
  她?大才?
  裴如珩被逗笑:“你是忘了她头一次见我的时候是什么形状了?”
  原本他也不至于对一个女子有那么大的偏见,但那日喜宴上他心里本就烦躁,旁人都识趣地离他远远的,偏陈宝香不信邪,扭着腰朝他走过来,开口就是一句: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美丽的牡丹花,你怎么独自开在这里呀?”
  裳和槛两个字都背错读法就算了,后头那句是个什么东西。
  凭着良好的修养,裴如珩没有发作,只拂了拂膝盖上不存在的灰尘,以示不屑。
  结果陈宝香顺势就坐在了他腿上。
  “公子~”她含羞带怯,欲拒还迎。
  裴如珩忍无可忍,低头凑在她耳边轻轻地道:“滚。”
  “哦好。”
  她灰溜溜地滚下来,眨巴着眼问他,“你不喜欢女人?”
  “喜欢。”他面无表情地夹菜,“但不喜欢贱人。”
  ……
  “就这样的大才。”裴如珩很是不解,“神医留她作何?”
  张知序安静地听完受害者陈述,缓缓对陈宝香开口:这就是你说的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天?
  陈宝香嘿嘿直笑:我和他的想法,好像是有些许出入哈。
  什么些许,这完全就是两件事!
  张知序扶额。
  这女人的脑子到底怎么长的,完全感受不到人家的恶意,还在那自顾自地觉得人家对她也有意思。照这个情况看,裴如珩没有用扫帚将她打走都是好教养。
  正想着,肚子就咕地一声。
  张知序这才想起来,她酒席没吃两口,又默了许久的药经,原本就空空的肚子眼下更是饥饿难耐。
  陈宝香是饿惯了的,一点反应也没有。
  可他忍不住了,开口提醒:先吃点东西。
  要是从前府里的人听见他说这话,定要买了鞭炮去门口放。公子居然主动吃东西啦,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然而陈宝香却嫌弃道:人家裴公子还没吃呢,我哪能自己吃,你等会吧。
  仿佛有根擀面杖将空无一物的肠肚全碾刮了一遍,张知序难受极了,手脚发软,头也发晕。
  于是陈宝香十分殷勤地舀起粥要喂裴如珩的时候,手不知怎么的就一个拐弯,嘴跟着就低下来喝了一口。
  裴如珩:?
  陈宝香:“……”
  她盯了盯自己的手,干笑:“我试试烫不烫,试完了,正合适呢。”
  说着,舀起第二勺。
  裴如珩原是不太饿的,但陈宝香这人别的优点没有,独一个好处就是吃东西很香,随便吃什么都让旁观者觉得是世间美味,馋得人忍不住想尝尝。
  他不由地看向她手里的第二勺。
  眼看勺子要到他嘴边了,陈宝香却突然一退,接着就举碗而起,朝他一敬:“裴兄,干。”
  不等裴兄反应,自己就豪气万丈地将粥一饮而尽。
  裴如珩:“……”
  屋子里霎时安静得掉根针都听得见。
  陈宝香捧着碗,好悬要哭:大仙,您这是做什么?
  张知序哪能跟她解释自己从未挨过饿,只能硬着头皮道:爱人先爱己,你自己都还饿着,凭什么他先吃。
  -可这是给他煮的粥哇,是人家家里的!
  -你是客人,客人先吃是规矩。
  -那也不能从人家嘴边抢哇。
  心里吵的欢,脸上也一会儿狰狞一会儿无辜,跟变脸戏法似的。
  床上的裴如珩忍不住笑了一声。
  低低哑哑的嗓音,配着他苍白的脸,笑起来比病西施还好看。
  陈宝香回头,呆呆地看着他。
  裴如珩自觉失态,别开脸道:“你饿了就去外头跟如玫一起吃,这儿还有守墨,不必劳烦你。”
  “可我,我好不容易才能来喂你。”她哭丧了脸,一屁股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先前如玫就说让下人来伺候,我跟她从大盛的开放一直聊到罪孽因果都有报,她才终于松口让我来,我这——”
  一个没忍住,裴如珩又笑出了声。
  陈宝香瞪眼,扭头就朝裴如玫道:“坏了,你哥真伤着脑子了,还是将王神医请过来吧。”
  “不必。”裴如玫也笑,戏谑地撞了撞她的肩,“我哥难得这么开心,你就在这儿吃吧,我让人将饭菜都端过来。”
  说着,招呼了守墨就一起出去。
  内室只留了他们俩,裴如珩揉着脖颈,后知后觉地问:“我是怎么晕过去的?”
  “喝醉了。”陈宝香心虚地道,“下次别喝那么多。”
  “不都是你灌的?”
  “呃,下次不灌你了。”她嘟囔,“但谁让你瞧不起我,我不得证明证明自个儿有两把刷子么。”
  裴如珩沉默。
  他看不起她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原先她都闷气不吭声的,今日居然硬气起来了。
  别说,硬气起来倒还像个正经人。
  饭菜来了,陈宝香拿起筷子,动前还是心有余悸地问:大仙,咱们好不容易跟裴公子独处,能吃得优雅些么?
  张知序哼笑:我一贯是优雅的。
  -那方才?
  -方才不算,以后不会了。
  得到了保证,陈宝香这才放心地用起饭来。
  不得不说,裴家不愧是商贾起家的,就是有钱,随便吃的饭都有三样肉食,她吃得津津有味。
  张知序跟着她吃得津津有味,一边吃一边想,这世上怎么会有人能把简陋的饭菜吃得这么香?
  好快乐,再来一勺。
  对面的裴知序看着她,也觉得胃口大开,原先一碗饭的食量,不知不觉地就跟着她吃下去两碗。
  一顿饭两张嘴,三个人都很满意。
第10章 天黑杀人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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