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秉圣:“……”还真是挺冒昧的。
她气乐了:“这边的院子有多贵你知道吗,张口就敢问本宫要?”
“可臣只有住在附近,才能事事都与殿下通达,无论以后升任去何处,都不会与殿下产生嫌隙。”
主意挺馊的,但话也挺对的,她若住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也就代表自愿被她掌握,相当于把身家性命都押给了自己。
并且宅院这样的大赏,可比新帝那些小恩小惠有用多了。
再想想碧空最近的汇报,这人指不定还能钓来个张知序……
香扇一合,李秉圣道:“行了,这次本宫先准了你,下回可不许再提这么冒昧的要求了。”
“哇——”陈宝香惊喜地亮起双眼,“殿下您真答应啊?您可太大方了,臣此生必定为您肝脑涂地,护您得偿所愿。”
“油嘴滑舌。”李秉圣笑着摇头,“本宫那些个男宠要是有你一半嘴甜,本宫也不至于天天都要换人。好了,让碧空带你去搬家,本宫要歇息了。”
“多谢殿下——”
陈宝香十分高兴地离开长公主府,得了院子之后让碧空去原先的小院里收拾,自己则迫不及待地要去找张凤卿。
结果刚走到张家门口,就看见一群人正在往牛车上搬东西。
那牛车干干净净,用来捆东西的绳子还是新的,打着十分规整的死结,连遮物用的油皮纸都像是新裁的,一尘不染。
一看主人就有洁癖。
她绕过一辆牛车,正想去看主人是谁,结果就看见了正在与管家交接的九泉,还有旁边立着的宁肃。
陈宝香:“……”
“陈大人。”宁肃看见了她,脸色一变,闪身过来就将她拉到一旁偏僻的角落里。
“怎么回事?”陈宝香纳闷,“你家主子要去远游?”
“不是。”宁肃摇头,想了想,道,“主子因为拒婚,被张家赶出来了,现在无处可去。”
啥?
她震惊了:“那皇婚,他就这么直接拒了?”
“尚未跟宫中回禀,只是在家顶撞了长辈。”宁肃长叹一声,黑黝黝的脸上一片愁苦,“老张大人执意要与他断绝父子关系。”
陈宝香倒吸一口凉气,连忙问:“他人呢?”
“被老大人打伤了,先去了街口处的医馆。”
第130章 理智如陈宝香
张知序伤得其实不重,但还是在街上最热闹的医馆里,让大夫抓了最贵重的药。
不少人在医馆附近围看,议论纷纷。
“这么多药,得伤成什么样了。”
“听说张家没留情面,不但将他打伤赶出来,还将宅子铺子什么的都收回去了。”
“该,让他不孝顺,连父母都敢顶撞。”
“本也是靠着祖荫过活的人,离了张家怕是没什么好日子过喽。”
九泉听得有些生气,但张知序倚在窗边,却嫌他们说得还不够狠,低声吩咐两句,让闲着的随从一起去下头起哄。
“主人,客栈已经定好了。”九泉迟疑地道,“但那地界是不是太委屈您了,不如去找陈大人?”
张知序低笑:“找她?现在最不能找的就是她。”
虽然用父子决裂之事模糊了他拒婚的举动,但有心人一猜就知道,若非抗旨一类的大事,谁会闹到这般田地。
陈宝香现在要做的一定是跟他划清界限,绝对不会将火引到自己身上。
聪明如她,或许还会找个机会也与他上演一场决裂,如此,才能最好地保全她自己。
张知序施施然想着,甚至开始考虑自己该怎么配合她。
然而下一瞬,房门被推开,有人卷着一股风,唰地就冲到了他的跟前。
“凤卿!”她眼眸晶亮地道,“告诉你个好消息,长公主赐了我一处院子,足有二十间房那么大!”
张知序愣住。
目之所及,陈宝香明媚得像夏日高悬的太阳,额上有薄薄的汗水,清澈的眼眸里干净地映出他的错愕。
伸手挡住她要攀扯的动作,他飞快地关上了窗户和房门。
“你消息这般不灵通?”他皱眉回眸,“不知道张家发生了什么?”
她眨了眨眼。
张知序没好气地转过她的身子往外推:“快走,被人看见就麻烦了。”
脚下被推着走了两步,陈宝香一个转身,泥鳅似的滑回来面对他站好:“走什么走,那宅子很大,我一个人住着害怕,想问你要不要过去住一段时日。”
张知序扶额:“我不去。”
“去嘛去嘛,你看我身上这伤,碧空一换药就扯掉血痂,疼死我了,这药还就得你来换,咱住得近也方便。”
“我现在有钱,不会饿着你。”
“保证连被褥都给你买全新的。”
她喋喋不休地说着,显然是被搬新家的喜悦冲昏了头脑。
张知序哭笑不得地看着她,突然就起了些捉弄的念头,俯身平视着她道:“好啊,我跟你回去。”
“真的?”她一喜。
他点头:“你保证不会赶我走?”
“当然不会,咱俩谁跟谁啊,天塌下来我也不能赶你走。”她拍着胸脯保证。
使坏般勾起嘴角,他一字一句地道:“哪怕我拒婚了,也不赶我走?”
此话一出,屋子里安静了一瞬。
张知序早有预料,双眸含笑地等着她的反应,料她会神色大变,然后巧舌如簧地往回找补让他别去了。
他都准备好了要笑话她。
然而面前这人抬眼与他回视,脸上一丝意外也无。
“嗯。”她点头,伸手轻轻握住他被打得青紫的手臂,“不赶。”
垂坠的柳条被风吹得乍起,映在窗户纸上纷纷扬扬乱作一团。
张知序呆愣地站在原地,不敢置信地看进她的眼里。
明亮的眼眸笑得弯弯的,没有算计欺瞒,没有权衡利弊,只有一望即见的简单情绪。
好像……是在担心他。
指尖蜷缩了一下,张知序有些狼狈地别开头:“你先前说了,我若拒婚,便是一桩祸事。”
“是呀,但你这不还没拒么,你已经在想办法了,只是因为没有十足的把握,所以才离开张家,免得连累他们。”陈宝香朝他肿起的手臂上吹了吹,“已经做得很好了,凤卿。”
心口莫名紧皱,接着又像被温水涌上来柔和地泡化开。
张知序眼睫颤动,好一会儿才深吸一口气道:“那也不好去你那边,我住客栈就是。”
“客栈那边可以挂你的名,你人偷摸跟我走就成。”她放下他的袖口,“上京形势乱,你在外头也不安全,我那里的药也比外头好,回去再给你涂点。”
说罢,不由分说地牵住他就往外走。
张知序被她带了个踉跄,垂眼看着她发髻上翘起的两根发梢,没有再反抗。
他觉得自己好像窥见了一丝天穹破处的光亮。
理智如陈宝香,趋利避害如陈宝香,怎么也会做出完全不利于自己的决定呢。
·
新的院子还没收拾妥当,四处都堆叠着箱笼。
张知序坐在横七竖八的箱笼中间,看着旁边这人四处翻找药膏,找到一瓶东西拿在耳边摇,鼻尖直皱:“消肿的药我怎么用了这么多,来来来,伸手。”
“不是没了?”他困惑地伸出手臂。
“无妨。”陈宝香药瓶里兑了点水,晃了晃,便倒出来给他抹上,“还剩一点。”
张知序:“……”药膏兑水,那还能用吗。
他试图阻止:“这药也不是非涂不可。”
“说什么呢,你这么怕痛的人,不用药晚上会睡不着。”她涂完手臂,放下他的衣袖,又企图扯他的衣襟。
张知序飞快捏住她的手,眉梢微动:“怕痛的人不是你么?咱俩在一块儿的时候,你的痛感比我的明显多了。”
陈宝香不由地“嘁”了一声:“你见哪个经常受伤的人还怕疼的?那是你的痛感,我可不会因为生缝伤口就疼晕过去。”
张知序:“……”
原来怕痛的人是他吗。
“委屈你住这里了,没有金丝绣帐,这床还有点摇摇晃晃的。”陈宝香搬走两个箱笼,打量了一下这间房,“等明日我招待完徐大人他们,便去东市给你买一架新的床。”
徐不然那群人早就说要给她庆贺升任,正好又有乔迁之喜,便一块儿招待了。
张知序听着,微微眯眼:“你什么时候跟徐不然又有了往来?”
“他在武吏衙门里,咱俩一直也没断过往来啊。”陈宝香坦荡地道,“上回在天凝山,还是他说服了苏录事和赵录事一起跟我走的。”
“说来他带兵也挺厉害,就一百多个人,能追得两百多个山贼四处乱窜,那些人刚好撞进我的包围圈,嘿,这才大获全胜。”
“巡防营里有几个从前陆守淮的心腹,难驯得很,他倒是有办法,将人调去东营了,我还没好好谢谢他呢。”
“对了凤卿,明儿的乔迁宴你去么?”
面前这人不吭声,整个人转过了背去,背脊有些僵硬。
“不去啊?”她毫无察觉,自顾自地道,“不去也好,省得我还得解释——那我明日忙完再过来,你早点休息。”
房门开了又合上,那人走得一步一蹦的,心情还挺不错。
张知序面无表情地瞪着面前的桌子,好半晌才微恼地吐出一口气。
陈宝香的确很担心他。
但好像对别人也不差。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却又因为没有经历过,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能拿她怎么办呢?
·
第二日晌午,新宅里来了不少的人,多是些亲近的武夫兵将,满满当当坐了几桌,吵吵闹闹地喝酒划拳,场面十分热闹。
苏录事喝得高兴了,甚至踩着凳子跟陈宝香道:“往后你就是我们的老大,你说一,我们绝不说二!”
“苏录事,这个‘我们’都有谁啊?”同僚打趣。
“还能有谁,当日天凝山上的,我、赵大人,还有……啊对,还有徐大人!”苏录事双眼放光,“当时老大受伤,徐大人可急坏了。”
赵录事也起哄:“可不是么,朝老大奔去时那急吼吼的样子,若老大真有什么三长两短,他说不定要跟着去殉了。”
徐不然夹在中间,被他们说得脸色涨红,都不敢看旁边的人,只道:“陈大人是军心所在,我自然要在意些。”
“什么意思,我们都叫老大了,你不叫?”苏录事笑得更大声,“揣了别的心思啊这是。”
徐不然咳嗽几声,含糊地道:“男未婚女未嫁,你们管那么宽做什么。”
“你是未婚,可陈大人却是有人的吧。”不知谁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席上一静,跟着众人就打起了圆场:“什么人,哪有人啊,以前那些都是谣传,咱们老大被提拔那纯是主官大人有眼光,什么街头巷尾的绯闻,可不能拿到老大面前来瞎说。”
“就是,那位大人都多久没见了,咱们徐大人可是一直跟在老大身边,不离不弃同甘共苦的,这才是靠得住的男人,来,我敬徐大人一杯。”
赵录事举杯,却发现自己的酒杯空了。
他嘟嘟囔囔地伸手,想拿旁边的酒壶来倒。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先他一步拿起了酒壶。
第131章 做人不能太谢兰亭了
原本喧闹的桌上突然一片死寂。
陈宝香正埋头吃肉呢,胳膊肘就被人怼了一下。
她疑惑地抬眼,就看见赵录事身边多了个人,长身玉立,皓腕如雪,正低头认真地倒着酒。
方才还醉醺醺满口胡言的赵录事登时清醒了,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大,大人?”
张知序面无表情地按下他:“路过而已,不必管我。”
赵录事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外头紧闭的大门,怎么也没想通这路是打哪儿过的。
陈宝香一口肉差点噎住自己,连忙起身过去,将人拉去旁侧:“你不是不来么?”
面前这人陡然委屈起来,长睫低垂,如蝶翼般轻颤:“屋子里没有茶水,我找不到九泉和宁肃,便只能来找你。”
声音低低的,听得人心都软了。
陈宝香瞬间就觉得自己真过分,人家被赶出家门已经够可怜了,她怎么还能凶人家。
原本多矜贵的一个人,现在穿着最简单的素绢长衫,站在檐下问她要茶水喝。
她哪还顾得上场合,快速跑回桌边,顶着众人惊愕的眼神端起自己斟满的茶杯,又快速回到他身边。
“给,先喝,我待会儿再雇些杂役回来。”她说着,又挠头,“要雇多少呢?你身边原先都有些什么奴仆?”
张知序抿了口茶:“粗略算来,有门房四人、车夫三人、轿夫四人、库丁八人、杂役二十、点灯婢两人、厨子六人、洒扫八人、护院四十、随侍嬷嬷小厮八人,再算上管家和账房……”
陈宝香面色平静,腿越听越抖。
他瞥她一眼,微微勾唇:“但在你这里,我有宁肃和九泉就够了。”
一时间陈宝香觉得自己像是没出息的穷小子,而面前这位是死心塌地要跟她私奔的富家大小姐。
背后满桌的人都在朝这边张望。
张知序余光瞥着其间的徐不然,徐不然亦在看他。
目光相撞,有人挑衅,有人忌惮。
空中似有雾化兽,一口咬向对面的狗,对面的雾化为长枪,横扫挡住劈砍来的刀。
看不见的刀光剑影在陈宝香的头顶几个交战来回。
面前这人什么也没察觉,只问:“你要不也坐下吃点?”
张知序垂眼看她。
这人目光牢牢地落在他身上,一点也没有要往别人那看的意思,清亮的眼眸一眨不眨,很是好看。
薄雾散去,胜负初分。
张知序慢条斯理地抿完一盏茶,而后将空盏放回陈宝香的手心:“不吃了,我得出去一趟,可能会晚些回来。”
“行,我给你留门。”
“太晚了就先睡。”
“好。”
两人嘀咕一阵,陈宝香目送他出门离开之后,才捏着茶杯坐回了席间。
徐不然收回目光,有些气闷,但也只能佯装大度:“凤卿怎么住你这儿来了。”
“正常啊,我之前也住他那儿。”她继续夹肉。
对面的苏录事赵录事吓了一跳,想问什么又不敢问,只能哆哆嗦嗦地举杯:“方才我们酒吃多了胡言乱语,大人千万莫放在心上。”
顿了顿,赵录事补充,“也请让主官大人千万别放在心上。”
“你们这么紧张做什么。”陈宝香举杯相碰,“他又不是什么小肚鸡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