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走过来,弯腰望向微生柳,又望了一眼卡卡瓦夏,原本轻松的声音变得严肃不少:“哪里捡到的?你是不是又去招惹别人了?”
“啊、呃……”卡卡瓦夏吞吞吐吐的。
喔哟。
微生柳晃着尾巴,开始看戏。
“他们凶残,下手没有轻重。说过了不要去那边的。”
姐姐相当严肃地说着,把手中的水桶放下。
卡卡瓦夏认真地说:“不要怕,姐姐,我很聪明的。我从来是堂堂正正的赢。卡提卡人很笨,可是我很聪明。”
微生柳自在地缩在一边,挑剔地打量卡卡瓦夏的家。
这里与砂金定制的房间相当不一样。如果是一个分别见过这颗星球和匹诺康尼的人,很难将两个地方联想到一起,更别说认为眼前这个小豆丁和后来的公司高管是同一个人。
研究里有某种说法,意思是因为童年缺失了什么,会对一个人的未来成长有相当的影响。
越缺少什么,就越会潜意识地弥补什么。
比如微生柳研究过一个生命体,因为在生长过程中缺失一个纠正“错误”的严厉角色,会在一段感情中格外偏好被控制,被鞭策的感觉。
又或者是在认知尚未完全建立的时候,过早地接触到了世界的本质,精神阈值不断攀升,最后逐渐怠惰,失去运动的念头,安静地无意义等待。
微生柳审视着卡卡瓦夏。
那么,他是因为缺失珍宝之类的财富,所以砂金才会出手这么大方么?
还是弥补自己缺失的安全感?
她不确定。再观察观察。
便见姐姐拉过卡卡瓦夏走到一边。微生柳耳力挺好,他们的交谈穿过风沙,混着沙砾散落出来。
“卡卡瓦夏。”
姐姐的声音很严肃,从影子来看,她蹲在卡卡瓦夏的面前,方便与他平视。
“这是别人的猫吗?就算是你赢回来的奖品,随意将它与主人分开也是一件不好的事情。”
“不是的。姐姐。”卡卡瓦夏认真回答,“是别人不要的。她被赶出来了。没有家了。”
风沙变得大了一些,姐姐沉默片刻,更加正经了一些。
“你想养它?”
卡卡瓦夏的影子点点头。
“养一只猫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姐姐语气放缓了一些,说,“你要对一个生命负责。你要承担你需要的责任。”
“你要保证一个生命的正常养分。会有很多琐碎的麻烦事,而你辛辛苦苦的付出可能并不能获得等值的回报。这不是依靠你的聪明和好运就能解决的。”
“还有很多的未知的困难,你真的想好要去养了吗?”
卡卡瓦夏依然坚定地点点头。像个男子汉一样说:“嗯。我想好了。”
微生柳趴在旁边的石块上,与姐姐拎来的水桶面面相觑。
但是她当然不是普通的小猫了。微生柳漫不经心地心想,绝对超值的。
在确认了卡卡瓦夏真的想养这只神奇出现的小猫之后,卡卡瓦夏的姐姐终于松口。
两个人从阴影里走出来,开始讨论的是另外一些别的琐碎的小事。
比如猫猫要住哪,喜欢吃什么样子的食物,需不需要把打来的水过滤。
卡卡瓦夏用纸箱在自己的小房间里搭了一个小窝。
用装了一袋沙子的布袋子当作趴的地方,放置在清洗过的玻璃窗前,阳光晒过的被单,暖洋洋的味道,像蓬松的羽毛。
这个与匹诺康尼的房间比起来简陋许多,但是微生柳并不是喜好奢侈品的那种类型,毕竟在她眼里星星和发光的石头,矿物质并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是那几种元素结构的排列组合方式不一样。
卡卡瓦夏手里还握着一件小小的斗篷,折了一只饱满的五角星,串成长长的一条,像是装饰用的项链,挂在小窝上。
他做这些的时候很用心,等到终于摆放完成之后,抹了一把汗,视线再回落到微生柳身上。
银河有传言,埃维金人是最漂亮的小骗子,擅长用与外表一样美丽的话语迷惑人心。
狡诈那一面微生柳还没有见识到,但漂亮却是直观的。
他的眼睛在柔和的灯光下像一颗拍卖场的宝石。
光亮轻轻铺陈到这个空间。
漂亮的小家伙默不作声,看上去有些紧张。
“你还习惯么?”卡卡瓦夏小声说。
微生柳不知道他在紧张什么,思考了一会原因,想不出来,才慢吞吞地点点头。
卡卡瓦夏长舒了一口气。他凝视着微生柳,她的皮毛很光滑,打理得干净整洁,一看就知道在上一个家里被照顾得很好。
他突然想起姐姐的话。
“抚养一个生命,就要做好万全的准备。你要对它负责。你不能在路上随便见到了一朵漂亮的花,就要折下它带回家。”
从小就显得游刃有余的小大人,此刻难得有些动作迟钝,缓缓捏住微生柳懒散晃动的尾巴。
他好像闻到了带着太阳,银河温度的一种遥远香气。
比所有见过的宝石都要璀璨。
从天而降的,不属于此地的神秘礼物。
上一任主人会是个强大的巫师么?
万一有一天他改变了主意,要抢走这只珍贵的小猫怎么办?
“你喜欢这里吗?”卡卡瓦夏问。
微生柳点头点头,诚实地回答:“喜欢的。”
“不许说谎话。”卡卡瓦夏说。
微生柳笑了一下。想起这段星系里的传言,他们埃维金人才是最擅长哄骗人心的家伙。
大概因为这副漂亮的皮囊,所以说什么都愿意相信。
微生柳看到他的眼睛,她不得不承认这家伙小时候可比长大后令人心软许多。
微生柳:“当然。”
“那……比起上一个家,你更喜欢我家吗?”卡卡瓦夏垂下眼睛,声音变得小了一些,小心翼翼的,“要是他要抢回你,你会站到我这边么?”
星神在上。
大概谁都受不了这个漂亮的小家伙在自己面前摆出这副模样。像一个精心制作的棉花糖,软绵绵又飘呼呼。
对任何生命体的幼年期,尤其是漂亮的生命体,微生柳总是格外宽容一些。
她点头:“当然。”
想了想,微生柳补充:“要拉勾么?”
“诶?”
微生柳晃了晃尾巴,扫到卡卡瓦夏的手腕:“不过我没有手指,就勾勾尾巴?”
卡卡瓦夏愣了一会,然后满脸笑容地点头,重重应声:“嗯!”
午后的阳光暖融融的。微生柳翘起尾巴,勾住卡卡瓦夏的小拇指。
比起人类的小拇指,猫猫糕的尾巴还是大了一圈,这个拉勾游戏看上去更像是微生柳单方面用尾巴在强行蹭蹭,弄得卡卡瓦夏还有些痒,“咯咯”地笑了起来。
发现他这个弱点之后,微生柳相当好奇地进行多次实验。
……真的是,这家伙为什么,竟然会怕别人挠手心啊?
“你好烦啊哈哈哈。”卡卡瓦夏笑起来抱怨,但是手也没有松开。
“别玩啦!出来准备吃饭了。”姐姐在窗户外边听到卡卡瓦夏的笑声,不自觉也笑起来,“两个小家伙,别闹得忘记时间了啊。今天做的是土豆烧肉哦。”
*
在微生柳来到卡卡瓦夏的家里之后,姐姐倒是放心不少,起码卡卡瓦夏不会突然就跑到对面氏族的部落里去提心吊胆。
他们姐弟坚强地生活在这颗星球上,偶尔会有突然爆发的冲突,这时候他们便收拾好行李,拎起包裹匆匆奔赴到下一个居住的地方。
这就是砂金的童年么?
照理说这种颠沛流离的生活之后应该会渴望稳定的秩序,然而砂金表现出来的模样却并不像是拥有一个安稳的家,反而有种什么都无所谓了,赌上命也不在乎的无所谓。
为什么会深陷在忆泡里?
这个忆泡有什么特别的?
梦境里的时间与外界不太一样,微生柳也不知道外界过去了多久。
不过这里的日子还算不错,在姐姐出门的时候,卡卡瓦夏会把她悄悄从小窝里放下来,一个人一只猫猫糕玩一些跳格子的游戏。
猫猫糕的爪子握笔相当困难,反而是尾巴比较灵活。她卷起一根干枯的树枝,在沙地上写字。
“小微生,你难道其实是背负伟大使命的那种生物吗?”
卡卡瓦夏蹲在她的旁边,看到她写出来的一个又一个的公式,觉得跟沙漠里的蜥蜴爬行形成的走纹没什么区别。
“什么嘛。”微生柳推演着一个公式,她写下了很多个解,但没找到满意的一个,“没有使命啦,要是什么东西都要给它寻找意义的话,不会去思考这样哲学的问题了。我做事完全凭自己喜欢。”
卡卡瓦夏于是想起沙漠里的风沙。
风沙的力量相当强大。它能够轻易摧毁一个村庄,能让很多很多人一整年吃不上什么好饭。
风沙的出现也没有规律,就像这只神秘小猫的喜好也没有规律。
它们一样的威力巨大,一样的变幻莫测。
“你跟我回家也是因为这种喜欢吧。”卡卡瓦夏相当不客气地指出这一点,小孩子还不懂什么叫做迂回,他直接地问,“那你可以一直这么喜欢吗?”
“……”
微生柳尾巴尖的树枝发出清脆的“咔擦”一声。
用力过猛。
折断了。
虽然这段时间知道小朋友的喜欢从来不加掩饰……但是这种情况多少也有些微生柳的纵容。
微生柳哄孩子一样地说:“嗯嗯。”
卡卡瓦夏很直接:“你是不是又在敷衍我了。”
小孩子。都是小孩子。
大过年的。来都来了。还是个孩子。
不知道从哪听说了这几句真言,微生柳放平心态。
她转移话题的方式一向不太高明,但是卡卡瓦夏也每次都会配合她。
“要抓住一个东西,你会怎么办呢?”微生柳问。
卡卡瓦夏扭头思考了一下:“直接去抓不可以吗?”
微生柳说:“如果是普通的物体,当然可以。”
“那你的想去抓特殊一点的?你是要去打猎吗?”
微生柳诡异地沉默了一下,然后说:“就当我是吧。”
“我要去狩猎一个十分强大的东西。比流星还要快,比荒野上的风沙还要狡猾。”
“那是什么?”卡卡瓦夏已经完全不在意之前的话题,他的兴趣被勾上来,相当好奇地问,“你要去打败魔王吗?”
“我在狩猎啦!”微生柳说,“不要把世界想得那么黑暗――呃,还是想得黑暗一点比较好。”
已经完全变成给小朋友展示肮脏世界的可恶大人了,但是在这样的环境下生长的孩子还是黑暗一点比较容易活下去吧。
“听上去是个善于逃跑的家伙呢……”卡卡瓦夏思考起来,“警惕性很高吗?”
微生柳扭头想想:“是很高的。感觉也很强大。能够轻易抹去一个人存在的痕迹,之前的认知之类的……”
“我翻遍了整个――”微生柳悬崖勒马,改口说,“翻遍了整棵树也没能找到。”
“嗯……根据描述来看,这个东西警惕性很高,还很善于隐藏,不能轻易捕捉。对吧?”卡卡瓦夏说着,然后相当理所当然的语气反问,“做一个诱饵的陷阱不就行了吗?那个东西喜欢什么,擅长什么?最好在诱饵前面布置几个显而易见的陷阱,毕竟事不过三,先让对方放松警惕。谨慎的家伙总是会相信自己的判断,等到拆穿你布置好的陷阱,得到宝物的那一刻,就是你狩猎成功的时刻了!”
微生柳凝视着他。
“怎么啦……”卡卡瓦夏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怎么一直看着我?”
我错了。
微生柳心想。
这孩子真是和长大后一样的擅长做局啊!
这时候微生柳又轻易地捕捉到他们两个人除了外表之外的相似。
小孔雀一样的眼睛。
小孩子的直觉总是有种小动物的敏锐。
卡卡瓦夏蒙住了微生柳的视线,语气稍微有点不对劲:“不要盯着我的眼睛看了。”
突然被挡住的微生柳还没反应过来,卡卡瓦夏手掌的温度很暖和,像一片太阳晒到了她的面前。
微生柳:“嗯?”
“总感觉,你是在通过我的眼睛……”说着说着,卡卡瓦夏的声音变小了一些。
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卡卡瓦夏还不是这样子。现在还敢对着微生柳抱怨了。
……都是自己纵容的。算了。
微生柳叹了一口气,相当好脾气地问:“什么通过你的眼睛?”
卡卡瓦夏向来有话直说,还没有学会用花言巧语掩饰自己的真心。他十分老实地说出自己的感受:“通过我的眼睛,在看别的人。”
微生柳:“……”
这小鬼精!
微生柳:“那我不看你了。好不好?”
卡卡瓦夏又摇摇头:“不可以。”
微生柳:“……”
看也不让看,不看又不可以。
微生柳:“那怎么办?”
卡卡瓦夏想了想:“我想听你上次讲的睡前故事。”
“上次”,指的是上一次搬家的前一天晚上,姐姐出去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只有卡卡瓦夏和微生柳留在屋子里。
那天晚上风沙尤其大,吹得小屋顶棚劈里啪啦地想,又听说像是要有一阵暴风雨,微生柳从温暖的小窝里睁开眼睛,发现对面的小床上只有一床被掀开的被子。
卡卡瓦夏又不见了。
微生柳敏捷地跳下去。
其它时候也就算了,她看窗外的天象,会有一场裹挟着暴雨的飓风,这种天气不适合待在室外。
她熟门熟路地用尾巴拧开门,在高处望见提着一盏灯的卡卡瓦夏。
一个人小小的,缀在房檐上。
小小的孤独。
微生柳攀爬到房顶上,下意识“喵”了一声。
喵完又意识到自己应当是会人话的。
微生柳:“……”
可见习惯真是一件相当可怕的事情。
卡卡瓦夏听见她的声音,转过头来,那种落寞又降下去了一点:“你来了啊。”
微生柳应了一声,越过几片瓦,蹦到他旁边。
卡卡瓦夏把她捞起来,放到怀里,一下又一下地捋她的毛:“……姐姐还没回来。”
微生柳用尾巴蹭蹭他。
卡卡瓦夏:“一开始是隔壁家喜欢讲劣质笑话的大叔,后来是关系不好也不坏的亲戚……然后是爸爸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