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维金人越来越少。
卡卡瓦夏安静地说:“于是我只有姐姐了。然后又遇到了你。”
微生柳应了一声。
她抬头看向卡卡瓦夏。
卡卡瓦夏也低头在看她。
她无比确信这人长了一双就算看什么都显得相当深情的眼睛,而在危险混乱的困境里极其容易对同伴产生依赖的感情。
……但是。
她努力忍耐着什么。
――但是这家伙把她的毛全都捋反了。她现在每一根毛都在叫嚣着逆反。
忍着没立刻从他怀里跳开都是她对他最大限度的包容。
“回去吧。”微生柳说,“风暴就要来了,找个安全一点的地方。”
卡卡瓦夏懂事地点点头。
这个糟糕透顶的世界,他拥有的好运得到了一只神奇的猫咪。
他抱着微生柳从高一点的房檐上下去,风越来越大,姐姐还没有回来。
后来姐姐说是因为风暴阻挡了回家的路,被迫停留在某个背风的地穴,但是对于一无所知的卡卡瓦夏来说,这是一个漫长的夜晚。
等待什么,最好还是要有一个具体的时间。就算从很早很早就开始计数,但没有约定的等待,就像一场不知道终点的旅行,可能会死在途中,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出发。
“我睡不着。”卡卡瓦夏说。
微生柳已经困得尾巴都晃不动了,她趴在自己的小窝里,都懒得把毛捋回去。
“睡不着么……”微生柳勉强睁开眼睛,长长地打了个哈欠,“那我给你讲个睡前故事吧。”
“嗯?好呀!”
“很久很久以前,长出一棵树。在成为一棵树的更久之前,这棵树应当是一个种子。”于是微生柳带着困倦的鼻音开始讲起,“种子从一颗毁灭的行星开始萌芽。”
她的声音因为浓厚的睡意而变得缓慢,没有平时那样条理清楚,带着点特别的懒洋洋。像是一间矗立在暴风雪里的小屋,里面滋滋燃烧着永恒不灭的篝火。有令人安心的力量。
“种子吸取养分,向上生长,开枝散叶。在漫长的岁月里,这棵树慢慢长得很庞大,充满了整个时间,也将自己的叶子填满了虚无空间里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角落拼起来,就是一个银河。”
卡卡瓦夏原本因为等待而焦躁的心情,在微生柳有一搭没一搭的叙述里,也逐渐变得平静。
小孩子对童话故事总是没有抵抗力,也或许是此刻他太需要什么东西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就算这个故事没那么有吸引力,卡卡瓦夏也被勾起了好奇心。他总是被这只神秘的猫咪勾起好奇心。
好奇心就是一切的开始。
“然后呢?然后呢?”他期待地问。
“虽然宇宙遵循熵增的法则,但是一棵树的生命总会走到尽头。”
微生柳打了个哈欠,声音变得有气无力起来。
她不太擅长熬夜。
“于是就有了‘种子’。”
“这棵树决定要分出一点力量,去孕育自己的种子。只需要很小很小,几乎是整棵树最小最不可分的一部分,经过足够的时间,就能够生长成另一棵能够生长出银河的大树。”
“可是一棵树的成长,并不会使一帆风顺的。会有长着八个螯肢的虫群去啃食树的根系,也会有挥舞锤子的家伙用一把火烧掉树的枝干,冰冻的天气让树的汁液凝固,不能正常运转……又或者能有不知餍足的家伙,垂涎着想将树一口吃掉,而旁边还能够听见幸灾乐祸的笑声,也有的只会独自自闭,不会对树进行任何帮助。树认为k们一定会对种子做出同样的事情。而就算k们不对树做什么,随着熵增的法则,树也会自己死亡。”
“啊……那怎么办呢?”卡卡瓦夏担忧地询问,“那种子呢?那颗很小很小的种子呢?”
微生柳实在困得不行,挣扎着随便编了个结尾。
“然后一个机器脑袋趁着树睡着了把种子从奄奄一息的树里面掏出来偷走了!”
“什么啊这个结尾……诶?诶!你怎么就睡着啦?”
故事的结尾以微生柳随口乱说结束。
但她显然没想到这小家伙还记得挺清楚,并且耿耿于怀。
微生柳:“你还想听啊?”
她没什么讲故事的天分。到底是她讲故事的水平提高了,还是听众的品味变低了。
卡卡瓦夏用力点头,显然已经放心里好久了:“还想听!”
“可是我也不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尾。”微生柳说,“这是个‘正在进行时态’的故事。我只有几个无关紧要的小细节。”
卡卡瓦夏问:“是什么?”
有人接话的感觉实在是相当不错。微生柳很受用。
她小声地挪到卡卡瓦夏身边,神秘兮兮地说:“这个故事正在进行到一个高潮的部分哦。愤怒的树死掉后留下了一个用于保护种子的壳,正悄悄包裹住了她。k知晓这个尚未成熟的种子的弱点,k拥有种子没能拥有的一些意志。以那些意志和情感为诱饵,吸引种子沉溺在这个壳里。”
“为了不去感受终点所看见的一切疼痛和毁灭,k避免了所有的开始――虽然已经有些晚了。”
“这个怎么能算是无关紧要的小细节呢!”卡卡瓦夏不满地说,“感觉接下来就要战胜邪恶的树了!大坏树!”
微生柳一梗。
总感觉把未来的自己也骂进去了。
“种子迟早有一天也会变成树的。虽然还不知道会不会长成这棵树的样子。”微生柳深吸一口气,说,“咱们还是不要太偏激了。”
卡卡瓦夏歪了一下头,虽然仍然不太认同,但还是尊重小伙伴的想法:“好吧。那我不说树了。噢!为什么一个机器头可以去偷一个种子啊?树不应该把种子藏得挺深么?”
“机器头能够解算这棵树的一切。”微生柳懒洋洋地说,“大概也算出了这棵树的灭亡,当然也能够算出这个种子。”
“那我也能算啊。”卡卡瓦夏说,“我也能算出来,我和姐姐,还有大家,我们总是有一天会死的。”
微生柳:“……”
好像还挺有道理。
但她是个恒不变量。
“但是种子不会哦。”微生柳笑眯眯地说,“只要银河尚且存在,种子是不会死的。”
“可是一颗永远不能生长的种子,跟死掉了又有什么区别呢?”卡卡瓦夏问。
微生柳想了想,夸他:“你说得对。”
第123章 循环终Ⅳ:饵
在卡卡瓦夏还想继续追问这个童话故事的细节的时候,微生柳打了个哈欠,慢吞吞地用尾巴轻轻挠了一下他的掌心。
“不可以了。”微生柳说,“今天你的限额就用到这里了。”
卡卡瓦夏乖乖地说:“好吧。”
即使有被自己惯出来的嫌疑,但是小孩子很懂得规矩和道理。
虽然这里除了姐姐之外没什么人教导他这些,因此卡卡瓦夏学到的道理和遵守的规矩都是以微生柳为中心的。
在意识到自己可能还扮演到了“老师”角色的时候,微生柳莫名拘谨了几天。
教导知识没有什么难度,挑战性的是抚养一个人类的孩子,看上去还是很乖巧的那种类型。
“你在想什么呢?小猫小猫?”卡卡瓦夏问。
即使告知了对方自己的名字,卡卡瓦夏仍然喜欢用“小猫小猫”这样称呼微生柳,孩子的声音格外天真,与他生长的这颗荒芜星球截然不同。
他敏锐地看穿了微生柳的思考,卡卡瓦夏说:“我也想知道。”
微生柳还在演算从博识尊那里共振得到的复杂公式,随意地说:“小孩子不懂这些啦。”
卡卡瓦夏坚持说:“我想知道。”
推演出自己诞生的过程有些困难,运算过于复杂,并且是建立在之前与拉帝奥共同推算了整整一个宇宙的时间量上,一些细节参量只能待定,只能编一个模棱两可的童话故事。
微生柳不太喜欢未知量,而今天卡卡瓦夏询问她的次数过于频繁了,她不得不停下了演算的头脑,转过去看他:“为什么?”
被人打断思考真是一件不算美妙的事情,这个小家伙最好有正经的问题。
卡卡瓦夏指了指他们头顶的无垠天空:“你在想那些东西的时候,就好像下一刻会跟黄沙一样飞走。你会飞到和星星一样遥远的地方。”
小孩子总是格外直白。
直觉也总是惊人的准确。
微生柳语气平静:“嗯。如果我真的要飞走呢?”
扮演了拆穿童话故事的可恶大人。微生柳心想,可能接下来她就会看到一个眼睛红红的小朋友了。
毕竟之前还是嘟囔着要她一直喜欢这个世界而留下来的样子。
卡卡瓦夏孔雀一样的漂亮眼瞳认真地注视着微生柳:“没关系的。你当然可以想飞。但是我也想搭一个高高的梯子,这样就能站得离你近一些。”
他比划了一下,生怕微生柳不信,又补充说:“我可以学。姐姐说我最聪明了。”
微生柳的尾巴还叼着书写数字和符号的树枝。
是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发言。微生柳意识到这个问题。
长高了吗?
好像是长高了一点。
微生柳没有时间的概念,她有时候会遗忘掉在这个地方究竟生活了多久,也不在意周围时间的流速。
本来她还在紧张自己并不是特别擅长引导别人人生的那种类型,但现在看来卡卡瓦夏成长得很好。
或许其实是他的本性?对于有机生命的情感类问题,微生柳并没有深入研究过,只推演出基本的规则,就能够模拟出行为的模型。
她很会这些行为的逻辑,但并不了解这些深层次的动机。
只能进行一些假说来解释人们的动机。比如说生气的V因为博识尊把她偷偷顺走而怀恨在心,把她硬塞进了这个壳子里。
只要解释的数量足够多,那么总有一种可能能够到正确的答案。
但这时候卡卡瓦夏认真地在看她。卡卡瓦夏又念了一遍:“小猫小猫。”
微生柳:“嗯。我在。”
卡卡瓦夏像是被她类似人机一样的回答逗笑了:“小猫小猫。”
这回微生柳懒得搭理他。
卡卡瓦夏已经成长到不会追在她屁股后面反复询问“你会不会一直陪着我”这样问题的年纪了。
“我想做些什么,这样就能一直陪着你了。”
他更改了主语。
*
如果人的一生可以用几个关键节点进行解算的话,那么微生柳仍然没有见到卡卡瓦夏与今后砂金之间的状态过程。
但她有种预感,下一个节点应该快要到了。
莫名有些焦躁不安。
与变成了烦躁猫猫糕的微生柳相反,卡卡瓦夏很平静,在注意到微生柳的心情变化之后,他甚至反过来去安慰她。
“这是代表幸运的一种硬币。”卡卡瓦夏将一个圆形的货币放到微生柳小窝的枕下,他对她笑了一下,说,“祝你能有个好梦。”
微生柳收下。
现在她的折叠空间里,有一束彼岸花,有一个鸟笼,现在还有了一个小小的硬币。
纵然是异世界进行冒险的勇者也不会携带这样稀奇古怪的东西吧。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确实很快就睡着了。
睡觉会失去意识,死亡也会失去意识。
一觉醒来,是重生了一次,还是从虚无的棺材里掀开盖子站起来?
微生柳不清楚。但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确实又换了一个地方。
意识朦胧的时候,隐约听见了几个词语。
“囚犯”,“两面派”,“公司”……之类的。
然后一个人大声的叫喊彻底把她吵醒了。
“睡睡睡!就知道睡!这个家都要被你睡没了!还怎么去参加晚上的赌局!”
嗯?
这次我是要扮演一个懒惰的丈夫吗?没有多少经验啊。微生柳沉重地心想。
她睁开眼睛。
面前是一个很高大的男性,手里端着一碗不明物体,试图给人喂――幸好并不是自己――微生柳意外地恢复了人形的模样。
忆泡,很神奇吧。
她缩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放缓呼吸,观察四周。
荒漠上的土地,杂乱的脚印,以及开了一半的窗口,能闻到相当刺激的丑恶气味。
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人,正被那位男性掐着脖子喂药。
……不。
感觉这样喂下去病情会更加严重吧。
微生柳严肃地心想。
那个男性喂完乱七八糟的东西就走了,临走前还“啧”了一声,脚步很重,关门的时候还踢了几脚。
摇摇欲坠的窗户掉落下灰尘。
微生柳继续安静地待了一会,确认他离开之后,才从角落里站了起来。
她往外看。
是很相似的一个夜空,她仍然身处在茨冈尼亚。眯起眼睛又仔细看了看天体的运动轨迹,像是过去了一段时间。
微生柳拂拭掉身上的灰尘,推开一半的木窗。
这个小房间实在过于狭窄,只能够放下一块根本算不得床榻的石头。
星光透过窗户照下来,石头上躺着一个人。
不如说,是相当熟悉的,一个长大一点的孩子。
微生柳蹲在他面前。
“卡卡瓦夏?”
微生柳歪头打量他,心里设想出几个可能性。
一,这是继承了忆泡记忆但没有继承现实记忆的砂金,能够认出她的声音。
二,这是没有继承忆泡记忆但继承了现实记忆的砂金,能够认出她的声音。
最后一个,也是最糟糕的一个。他是一个没有继承忆泡记忆也没有现实记忆的砂金,认不出她的声音。
那么,她就变成了一个深夜擅闯他人房间的变态。
微生柳在等待砂金的反应。
决定自己到底要扮演哪种猫猫糕变人,还是一个深夜骚扰的女变态角色。
虽然后者倒是没有什么可以借鉴的人格模型了……不过隐隐约约感觉自己在从前的经历中有见过这类特质。
她剩余的记忆也不多,隐约记得曾经跟拉帝奥一起推算过,她在一个循环里,而这个循环到底是类似宇宙的结构,还是世界树的一部分,都有待商榷。但可以肯定一点的是,这个世界是虚假的。
由V构建虚假的世界里,要找到k本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就好比游戏里的虚拟角色要抓住制作人。
微生柳一边游离地思考,一边打量着砂金。
这是个虚假的模拟器,主题是恋爱。目的应该是抢救一下感情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