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顿了一下,试探道:“倘若有豪族仗着部曲众多,不听下官的号令,多加阻碍……”
“毛众!”鹿鸣把亲卫喊了进来,“我有一个重要的任务交给你……”
春耕在即,再好的种子也需要及时种进肥沃的土地里,得到劳动人民的精心照料,错过这个春天,可就没有足够的粮食来养活更多的人。
五龙山附近的县城,离绀州军的精锐最近,管你什么样的地头蛇,也得老老实实趴着,听官府的指挥。
“我给你拨一百个人,组一个‘锦衣卫’,负责整个阳水县的安保,上到八十岁老翁,下到田地里的一头牛,都整理成册,直接向我汇报。”
【锦衣卫……老朱要笑死了。】刘彻道,【你那些种子具体怎么种?收成怎么样?】
【据说很高,后世都不再为温饱发愁了。】李世民有点喟叹。
【那很好。】嬴政颔首。
鹿鸣把他们带到了一间上锁的库房,当着他们的面,打开了锁。
在她开锁之前,库房里其实什么也没有;但她这锁一开,库房里就多了几口袋种粮。
现下是春天,绀州的气候不适合水稻播种,除此之外,麦子、土豆、番薯和玉米都是可以的。
她写了个简单易懂的画册当说明书,一样一样地讲给他们听。
“这是土豆,长得像不光滑的鸡蛋,切成带芽胚的块状……种植前要深耕土地……如果有些家庭劳动力不够,我们绀州军全是帮手,每天都可以帮忙,风雨无阻……”
【一亩收成多少?】刘彻问。
“土豆亩产可以达到三千斤。”考虑到人力肥力的差距,鹿鸣取了个保守估计的值。
“多少?”毛众瞪圆了眼睛,险些破音。
“三千斤?”单良也惊了,“知州莫不是多说了一个零?”
“如果能勤快些,多施点肥,保证良好的土壤湿润,应该能更高。”鹿鸣道,“不过这需要大家的共同努力。”
“那这东西……好吃吗?”毛众满腹疑问,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不是不相信将军,实在是没见过……更没吃过……”
单良也想问,但估摸着毛众会开口,也就省了力气。
“等一会我拿几个土豆出来,给大伙试两口。等过几个月土豆丰收,就能大快朵颐了。”鹿鸣也很馋。
“那敢情好。”毛众蹲在这几个口袋里,亦步亦趋地看着她的每一个动作,牢牢记着每一句话。
单良不消说,都记在心里了。
“这是麦子,你们认识的,但这个麦种非常好,平均的话,亩产应该能达到一千……至少800斤。”鹿鸣还是把数据往下压了压。
就这个数据,也足以令人震惊了,比时下的麦子亩产至少高了三倍。
“这个金灿灿的是玉米,直接用锄头刨坑撒几粒进去,用土盖上,种好了也得浇些水……吃起来更简单,可以煮可以烤可以蒸,当主食也没问题……”
“真漂亮啊……”毛众小心翼翼地捧起一些玉米,饱满的金黄色好像在发着光,看上去非常诱人。
“不仅漂亮,而且好吃,种起来也简单,家门口刨几个坑,随便撒一把,都能收几口袋。”鹿鸣笑道,“相对来说,也比较耐旱。亩产大约……八百斤吧。”
“哇――”毛众张开的嘴巴怎么也不合拢,“如果这样的话,那连几岁小孩子也能种了。”
“是的,很方便。”鹿鸣点头,“最后这个是番薯,最为高产,亩产三千斤不是问题。”
她很谨慎地用了远低于现代亩产平均的数字,低了又低,就是怕达不到预期。
然而这些数字,已经像是天文数字,令人瞠目结舌,不敢相信了。
“多、多少?”毛众的手都在抖,倒吸一口凉气。
“知州所言,都是真的?”单良惊疑不定。
“自然。实践出真知。以我们的阳水县为试点,三到六个月之内,该有的结果也就都有了。”鹿鸣拍拍手,“毛众你陪单县令走一趟,拿上我的手令,从县衙抽几个得用的人,我们下午开个会议,详细介绍一下种植方法和注意事项。开会的时候,顺便尝一尝它们的味道。――相信我,你们会喜欢的。”
“原本的县令呢?”单良多问了一句。
“剿匪不力,殉职了。”鹿鸣叹了口气,“如今的匪患猖獗得很。”
“还好有将军在,现在方圆几百里,再没有比这儿更安全的地方了。”毛众昂首挺胸,与有荣焉。
“这都是你们的功劳。”鹿鸣道,“论功行赏的时候,家属都能分得田地,悄悄和你的战友们说一声,发下去的种子让家里人好好种,三五个月之后,必然不会让他们失望的。”
“我等相信将军,将军从来没有让我们失望过。”毛众斩钉截铁道。
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鹿鸣舒了一口气,继而略微诧异于空间的安静。
【我做的有哪里不好吗?】
【没有。我们只是在好奇这些食物的味道。】李世民道,【一直都听说未来的食物五花八门,每个人都能吃得饱饭,还能挑剔味道,只是没机会见,不曾想在你这里圆了一点念想。】
【那个玉米肯定很好吃。】刘彻道。
【是因为它好看吗?】鹿鸣笑,【我等会儿去厨房搞点好吃的,你们要轮流尝尝吗?】
【那必须的。】刘彻第一个响应,【香火祭祀什么的,到底隔了一层,哪里有亲身体验来得香?】
【你的伤怎么样了?】
出乎意料的,问这话的是气度最沉凝的嬴政。
鹿鸣几乎有些受宠若惊,忙道:【已经不怎么疼了。】
【有些事指挥别人去做就行了,凡事亲力亲为,反而是愚钝。】
【嗯嗯,我知道了。】
她乖巧地应声,招呼人过来,取了一篮子玉米土豆和番薯,兴致勃勃地指挥厨娘,做了一桌美食。
毛众和单良带着县丞主簿捕头过来的时候,正好赶上这一顿前所未有的大餐。
刚蒸出来的番薯一掀盖子,香飘十里,绵软香甜,入口即化,根本不用咀嚼,抿一口在舌尖尝尝,满腹都是甜蜜软糯的香气。
土豆更妙,怎么做都好吃。土豆泥洒一点点盐末调味,香滑细腻,非常管饱,很适合要干农活的普通人家。
若是加上肉炖煮,红烧肉炖土豆的香气,能把天上飞的鸟儿都吸引住,没有一个吃了不赞不绝口的。
土豆炖得极为软烂,浸满了汤汁和肉香,和五花肉彼此成就,香气浓烈扑鼻,浇在米饭上能多吃两碗。
玉米磨成粉,下了一大锅稀饭,加了两个番薯进去,于是连稀饭都是回味无穷的甜香。窝窝头在后世都算粗粮的,但金黄喷香的样子,只要碰一碰,就连手指上都会留下玉米的香味。
最受空间里几位喜爱的是炸薯条,他们每样菜尝了两口,最后吃得最多的就是炸得外酥里嫩的薯条,看起来焦香酥脆,内里却又软软糯糯的,口感非常神奇。
毛众吃得风卷残云,连盘底的汤汁,都拿馒头蘸了个精光,把盘子舔得发亮,然后偷偷摸摸留了包薯条没舍得吃,带回家给弟弟妹妹。
不只是他这样,其他人也忘了要在鹿鸣这个上官面前维持体面,大口大口地啃着烤玉米,一粒都舍不得浪费,不小心掉到桌上的都捡起来吃得干干净净。
还好是分餐制,每人一份,不然怕不是得打起来。
新种子的科普和宣传,第一阶段取得圆满成功。接下来就是开辟试验田,让优秀的种子在农田里遍地开花,等春风、太阳、雨露和河水一起见证丰收的硕果了。
处理好这件迫在眉睫的事,鹿鸣回了一趟九江城,本想带上姜三娘,她却说等考上了再去吧,省得撞上自家人尴尬。
――撞上未婚夫一家,更尴尬。
姜三娘没有提到这个,鹿鸣也心里明白,顿觉之前考虑不周。
“祝姐姐好运,一举夺魁。”
“承你吉言。”
鹿鸣高高兴兴地骑马回家,一路上的好心情都在家门口戛然而止。
鹿冲之早早地等着她,给她通风报信:“出大事了。白马书院的山长,誉满天下的明德公,来家里兴师问罪来了。”
“啊?问的什么罪?”
“还不是你这个科举考试,居然说不限男女,连商人和贱籍都能考……这,这外面物议纷纷,学子们义愤填膺,闹得不可开交。山长亲自登门,专门等着斥责你呢。”
“让女子考个试就紧张成这样?那要是让女子当官上朝、封王拜将,他是不是得气死?”
【一个两个的属于特例,大家都知道是特例,动摇不了己身的利益。但是数量一旦多起来,成了惯例,考场和官场上一半都是女子的话,那当然会有很多人反对。】刘彻分析道,【他们是怕成为惯例,所以这个口子绝不能开。】
鹿鸣冷笑,正要进门和那德高望重的校长老头理论理论,李世民却建议道:【你要不换个女装,保证事半功倍,能把这老头给气死。】
【好主意!】刘彻鼓掌,【建议让我来,我可擅长气人了。】
【还是让始皇来吧,他对老头有特攻。】
【?】嬴政刚转向他,耳边就响起了刘彻的聒噪,【他又不会吵架,到时候骂不过那老头咋办?难道让你去打?人家一大把年纪了,别死鹿家,这可八张嘴都说不清了。】
【这是什么话?我又不是只会打架。】
【可不是嘛,你还会哭,等会吵不过,哭给这白胡子老头看,呜呜呜……】
【胡说什么?谁只会哭了?】李世民撸起袖子。
【除了你还能是谁?说归说闹归闹,可不许动手啊……】
【我不动手,我动脚!】
【嘿,打不着,略略略……】
【好吵,我去。】嬴政听得头疼,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们的小学鸡吵架,和鹿鸣知会了一声,上了她的身。
刘彻偷偷向李世民挤了一下眼睛,用口型道:【还得是你啊,如果只有我的话,他根本不会理的。】
【毕竟,谁不想看始皇穿女装呢?】李世民无声微笑。
鹿鸣悄咪咪举手:【+1】
鹿家最近一直很热闹。自顶梁柱倒下后,整个九江城都在观望鹿家的一举一动。
按理说,知州病逝,朝廷该派新的知州来赴任才是,但是朝廷现在自身难保,长安沦陷,战火连绵,哪还有精力来管绀州的事?
那么依传统的宗法制,新任的知州从鹿家选,也是理所当然的。
鹿家诗书传家,庭院打扫的仆役都能对几句诗经,家风清正,无论男孩女孩都得读书识字,静以修身,俭以养德。
这本来是很好的,只是恰逢乱世,礼乐崩坏,贼子横行,难免使人烦忧恐慌。
鹿青梧病重的那段时间,身为鹿家年纪最长的老人,鹿翁夜里时常睡不着觉。
“呦呦回来了吗?”
“还没有。”
“大约走到哪儿了?”
“不清楚。兴许快到尧州了。”
“希望上天保佑,让这孩子平安归来。”
鹿青梧心心念念的女儿没有如期归来,他最终遗憾地在雨夜撒手人寰。
鹿翁一大把年纪,自以为也看透了生死离别,可还是为这份遗憾落下泪来。
那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小姑娘,他自然也希望她能在乱兵之中保全自身,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所以,面对族里纷纷扰扰的异议声,鹿翁选择充耳不闻。
“一笔写不出两个鹿字,呦呦虽年轻,然名正言顺,我鹿家子弟不得妄言妄听,谨言慎行,一切听呦呦调动。”
“就算呦呦想开放藏书阁,任人取阅?”鹿冲之问。
“她要开,便开好了。只要别把典籍弄坏了就是。藏书阁里,本就有许多,是她父母增添进来的书。――她如今是鹿家的主事人,有这个权利。”鹿翁轻描淡写。
“呦呦还说要举办科举,无论何等出身性别,都可以参考,择优录取,封卷糊名,甚至还有什么武举,算科,织院,工院……”
“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也无甚不好。”鹿翁混不在意,“难不成你们怕与那些贩夫走卒同场竞技?”
“我们怎么会怕?”鹿冲之道,“读了这么多年书,又有家中长辈教导,要是考不过那些散路子,岂不是该一头撞死?”
“你呀,心浮气躁。”鹿翁摇头,“即便输了又有何妨,静下心来继续用功,一心一意做学问,总会有所收获的。读书习字,本就是为了让自己平心静气,增长见闻,宠辱不惊。得失之心,莫要太重。”
“孙儿受教了。”鹿冲之拱手,“不过族内的意见可以忽略,外面的物议可沸反盈天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鹿翁捋了捋胡子,“好在呦呦这场仗打得实在漂亮,也能堵住悠悠众人之口,不再提起她一会男一会女的荒唐事。”
白马书院的山长崔冼,与鹿翁也算故交,如今拜帖上了门,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等一会客人入门,由我来招待,你们这些小辈礼数要周到些,不可急躁。尤其是你。”鹿翁叮嘱道,“呦呦今天也该回来了,你去迎一迎,提前知会她一声,能避就避,莫要多生事端。”
“您看她像会避的人吗?”鹿冲之嘀咕了一句。
鹿翁还真拿不准了。两年没见,那孩子变化很大,几乎像换了一个人似的。那些小姑娘家家的惫懒爱哭、精致的淘气,都化为遥远而完美的少年英才的形象。
他心有疑问,只作不知,静候雏鹰归来。
崔冼来者不善,三两句寒暄之后,就露出盛怒的气色来。
“这所谓科举,可是得了你的首肯?你们鹿家这手笔,未免太大了吧?”
“小孩子不懂事,过家家的游戏罢了,明德不必放在心上。”鹿翁笑眯眯和着稀泥。
“小孩子过家家?”崔冼吹胡子瞪眼,“他如今任绀州牧,领一州之军,刚打赢了一场胜仗,便以为自己天命加身了?小小年纪,好高骛远,竟想出这等荒谬绝伦的法子来搅乱整个绀州。你怎么能纵着他如此胡闹?”
“明德消消气,来,喝杯茶。”鹿翁还能说什么呢,不过是让晚辈奉茶,心平气和道,“刚采的雨前龙井,用的是旧岁的梅花上雪,清香沁透,最是温润而泽。”
“你还有心情喝茶?”崔冼越发恼了,从袖子里抽出一份卷起来的报纸,啪的一声,拍在桌上,“你看看这个什么‘绀州时报’,你家孙儿发明的口舌利器,闹得满城沸沸扬扬,连山里砍柴的都拿着一份,问学子们女娃也能考织院拿薪水,是不是真的?”
这份报纸鹿翁当然看过,甚至就是在鹿家的书肆印刷,一堆一堆发出去让报童低价出售的。城里一文钱一份,城外免费送。
这是鹿鸣拜托他做的事,做叔公的当然不能叫她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