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宝宝涨红了脸,更显得娇态可掬,气得想走,但想到她的哥哥,硬着头皮留了下来,又问道:“你什么时候放我哥哥出来?”
“你觉得你哥哥是好人吗?”
“哥哥对我很好。”钱宝宝实话实说,“他出门玩的时候,经常给我带外面的小玩意儿,琉璃的杯子,时兴的香皂和花露水,红楼的画本绣像……他对我好,在我看来,便是好人。”
【怎么红楼都出来了?】李世民诧异。
【其实都是小鹿搞出来的吧?】刘彻笑道,【你这些年也没闲着啊。】
【奇怪,我怎么都没有印象了。】鹿鸣心里嘀咕。
【你失忆这件事,本身就有点古怪。】嬴政道,【你还记得是怎么失忆的吗?】
【不记得了……】
因为绀州很有钱,父母也很有钱,鹿鸣很自然地忽略了自己的小金库是不是也很大。况且她失忆之后真的很忙,一天恨不得掰成三天过,都没有注意过这些细节。
身边的人以为她都知道,偏偏只有她不知道。
“于你而言,确实如此。”鹿鸣看着一脸天真烂漫的钱宝宝,“不过你哥哥冒犯了我,关他几天,已经很宽容了。”
“可是哥哥从来没吃过苦。大牢那种地方多恐怖啊,他怎么呆得下去呢?”她真切地担忧而着急。
“你坐,我和你说点事。”鹿鸣把她拉坐到软凳上,心平气和地说,“你知道你哥哥打死过妓女吗?”
钱宝宝随口道:“听嬷嬷说过。怎么了?”
鹿鸣仔细看着她的表情,她像是听说踩死了一只蚂蚁,毫无一点点情绪波动。
“死了好几个人,你没有任何感觉吗?”
“律法上写了妓女是贱籍,死便死了,我哥哥已经赔了钱了,不用坐牢的。”钱宝宝理所当然地回答,“你身为知州,不能不通律法吧?”
“那律法上有没有写,对知州出言不逊,是什么罪名呢?”鹿鸣平静道。
“……我不知道。”
“那我关他几天,有什么问题?”
“……”
钱宝宝嗫嚅着,鼓起勇气道:“你遇刺的事情真的跟我们家没关系,你明知道这一点,还诓我父亲去给你打探消息,现在崔家已经抄了,崔青青都好好地出现在这里,你却偏不放我哥哥,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让他意识到错了。但这好像不太可能。”鹿鸣道,“你愿意来复试吗?”
“我来复试,你就放我哥哥出来吗?”
“可以考虑。”鹿鸣点头。
“那我参加。”钱宝宝不假思索,“我不会随便敷衍的,你放心。”
她有点气呼呼地带着一群丫鬟走了,鹿鸣看着她的背影,颇有点意兴阑珊。
关于她坚持让女子参加科举这件事,空间里这几位其实不太在意。对皇帝们来说,无论男女,官吏够用、能用、好用,就行了。
但鹿鸣坚持,那就让她坚持好了,他们也没必要反对。
钱宝宝好说服,因为她哥哥钱宝玉在鹿鸣手上。
但是公孙家的姑娘,与她不同,是主动出击的。
她打桥上绕过来,从旁边侍女端着的托盘上拈过一杯葡萄酒,优雅地敬道:“萋萋敬知州大人一杯,叔父桀骜,多有冒犯,还望阁下大人不计小人过,宽恕则个。”
她比刚刚的钱宝宝可显得礼数周全多了。
鹿鸣顺理成章地起身,接过了这杯酒,笑道:“哪的话,公孙景不过是做了崔冶的出头鸟罢了,这一点我还是看得清的。”
提到崔冶,崔青青只好也站起来,向鹿鸣致歉敬酒。
她们都站了,姜三娘哪还好意思坐着,也举起了酒杯,本来闲散的氛围立刻便严肃许多。
“多谢大人明鉴,叔父悔恨交加,无颜相见,特让我来替他道歉。承蒙大人不弃,邀萋萋赴宴,若有什么地方用得上小女,请尽开尊口,我公孙家必当结草衔环,尽力而为。”
“没这么严重。那天话赶话,才把公孙景架住了。我与他没什么私仇,换了其他任何一个官员都是一样的。他只是站错了队,所以被我换掉了而已。”鹿鸣笑笑,“同知是管财政的,这个位置我肯定要换上我的心腹。以后还有很多仗要打,后勤肯定要非常稳定,不能出任何差错。你明白吧?”
“小女明白。”公孙萋萋柔顺地一笑,“感谢大人坦诚。”
她饮了一杯,鹿鸣也就陪了一杯。
“那这考试……”鹿鸣试探道。
“小女自然会去的。大人天命所归,前途无量,我们公孙家当然想改弦更张,弃旧图新。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不把握住呢?”
公孙萋萋笑语盈盈,再敬了鹿鸣一杯。崔青青和姜三娘默默地同饮,目送她欠身告别。
“小女还要回去温书,改日再与几位姐妹宴饮。”她恭恭敬敬地行礼,“萋萋有事先行离席,祝大人玩得尽兴。”
“你去吧。”鹿鸣等她走远,不由感叹了一下,“公孙萋萋,简直是钱宝宝的反义词。――咦?她们的名字,都是叠词诶?”
崔青青幽幽地看了她一眼,鹿鸣更惊了:“你们取名字怎么都取叠词?”
“因为不够重要吧。”姜三娘低声,“我甚至没有名字。”
“那你给自己重新取一个名字好了。户籍和身份证明很好改的。”鹿鸣拉着她们坐下来,放下酒杯,拿起热乎乎的竹筒奶茶,插上吸管,兴致勃勃道,“你要取什么名字?”
“啊?现在就取吗?”姜三娘猝不及防。
“你从前,应当想过这件事吧?”崔青青柔声。
“想是想过啦,谁愿意自己的名字是按排行来取的呢,满大街都是三娘四娘、七娘九娘……怎么知道哪个是我呢?”姜三娘苦恼着。
“有时候光听名字,就能感觉到这姑娘在家里受不受重视和宠爱了。”崔青青道,“我还好,公孙萋萋与我雷同,闺阁女儿家的名字一般不会让外人知道。钱宝宝显然更受宠,她和她哥哥是一样的风格,还共用了一个字;那个报纸上公布的女仵作,她虽是仵作,却有那么好听的名字……”
崔家的女儿,竟然羡慕起一个仵作来。
“沈葳蕤的名字是她自己取的。”鹿鸣知道点内情,“她小时候常偷偷去书院听学子们读书,觉得这个词很特别,不同流俗,就这么叫了。”
“她父母同意了?”姜三娘忙问。
“她是个棺材子,父亲也是仵作,从小带着她讨生活,走到哪带到哪,虽然穷困,但感情很好。她父亲没有不同意的道理。”鹿鸣解释道。沈葳蕤考仵作的时候,所有身份资料都从她手里过过,所以她印象深刻。
“真好啊……竟有感情这么好的父女……”姜三娘憧憬了一会,喃喃道,“我都没见过。”
“我也没见过。”崔青青淡淡道。
“那个……”鹿鸣弱弱举手,“我和父亲感情好像也不错……”
“我们哪能和你比?”x2
姜三娘首先破防:“你的名字,你的父母,都是独一份的。你父亲没有妾室通房,你甚至没有哥哥弟弟……更不可思议的是,鹿家那么多儿郎,居然没有过继哪怕一个,而让你一个女儿在葬礼上摔盆,还让你继承知州之位……放眼天下,哪还有这样的事?”
崔青青连连点头。
鹿鸣眨巴眨巴眼睛,有点汗颜道:“其实我当初是想女扮男装来着……”
姜三娘:“还好没有。”
崔青青:“还好没有。”
她们异口同声。
现在回想起来,虽然有李世民和卡牌的帮助,省了不少功夫,但父母无形中为她打了很好的底,鹿家也没有强烈反对什么。
她真的很幸运了。
“那你要取什么名字呢?”鹿鸣好奇。
崔青青微笑着递上《诗三百》,道:“可要从诗里选字?”
“我以前想过一些名字来着……你们觉得婉兮怎么样?”
“很好听啊,有美一人,清扬婉兮,听起来就觉得很春天。”鹿鸣积极赞同。
“甚好。”崔青青浅笑。
“姜婉兮……婉兮……以后我就有我自己的名字了……”她动容道。
“你不回姜家了吗?”崔青青问,“听说姜图这次科考表现得可一般。”
“是非常一般。”鹿鸣吐槽,“他不是好或者不好,他很慢,很慢,太~慢~了~看他写字能急得心梗!”
“他从小就这样,做什么都慢,吃饭都慢,一家全吃完了,他还在慢吞吞地吃。生性如此,怕是一辈子也改不掉了。”姜婉兮无可奈何,“他考试时间够用吗?”
“我看悬。”鹿鸣摇头,“指望他不如指望你,你的算科拿了第三呢!”
“才第三,不值得骄傲。”姜婉兮摇头。
“只要考中了,都值得骄傲。我的长辈告诉我,不要妄自菲薄,我已经很努力,做得很好了。――我把这话也送给你们,只要有一一点点进步,一点点成绩,就要夸奖自己,我已经很棒啦,这样就会越来越自信,越来越优秀的!”
“真的?”x2
空间里的长辈1号:【……】
长辈2号:【……很有道理啊。】
长辈3号:【她怎么越来越像刘彻了?】
鹿鸣和她们说说笑笑的时候,忽然觉得袖子被轻轻拉了拉,她低头看去,一个瘦弱的小姑娘借着放蜜饯的机会,偷偷问她:“你可以给我起个名字吗?”
她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只是还面黄肌瘦,头发干枯毛躁,像只营养不良的猫。
“你哥哥叫你什么?”
“他叫我小小,因为我很小。可我不想一直很小,我要快点长大,给哥哥帮忙。”
“你哥哥呢?”
【树上。】李世民提醒道。
小小用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槐树。
崔家培养的死士,到底是多喜欢蹲树上啊……
【不错,多了个暗卫。】刘彻笑道。
【关于崔冶和崔冼,你需要去和他们单独谈谈。】嬴政提示她,【以防万一。】
下午时宴会散了,姑娘们一一来向鹿鸣告别。
萧家的双胞胎姐妹特意向她道歉,提起婚事在即,无法参考,鹿鸣只是笑笑,说无妨。
“还行吧,又多两个女孩子。”
在这种情况下,每一个出现在科举考场上的女孩子,都好像丢进水塘的鲶鱼,带来的影响余韵悠长,不可估量。
鹿鸣送崔青青到院外,才发现兰殊在等她。
“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进来?”
“都是女儿家,我便不进去了。”
“倒也没有男女大防到这种地步……”
“我怕她们不自在。”
兰殊笑了笑:“崔姑娘的父亲想见你。”
他在崔青青面前,巧妙地避开了对崔冶直呼其名。
崔青青忙道:“那我便先回了,你忙吧。”
“崔姐姐慢走。”鹿鸣让人送她。
崔家的本宅被抄了,大部分家产都充公,留了一部分给他们姐弟生活,散掉□□成家仆,转而夹着尾巴做人,变得低调而小心。
崔家猝然家变,委实把其他家族吓得不轻,他们万万想不到崔家居然能如此轻易就被拿下,毫无还手之力。
家族之间的斗争,不应该像下棋一样慢慢布局,吃点闲子,文雅地逐步吞食吗?
怎么能这么简单粗暴,直接军队一围,说抄就抄的呢?
官场上怎么没有一点动静呢?
哦,崔冼还在,崔英才还在,崔青青还去赴宴了……这说明什么?
崔家还没倒,知州没有赶尽杀绝。
既然如此,还是观望观望吧。谁也不想成为第二个公孙景或者第二个崔冶。
“姜姐姐,这里就交给你了。我去牢房走一趟。”
鹿鸣和兰殊并肩向外走去,问道:“崔冶想见我?”
“大概是不甘心吧,不见你一面,他死都不瞑目。”兰殊道,“我让人请明德公过去,就在你们隔壁,听一听你们对话。”
“崔冶不肯认罪?”
“不肯。”
“也是个犟种。”鹿鸣冷笑。
马车粼粼地行到牢房门口,兰殊为她披上玄色斗篷,压一压花朵般娇丽的衣裙,顿时增添了几分肃然。
“地下阴冷,血气重,不宜呆太久。无论崔冶说什么,也尽量不要动怒。”他系上斗篷的双耳结,温柔叮嘱。
“我尽量不打他。”鹿鸣认真答应。
“我在外面等你。”兰殊失笑。
鹿鸣走下长长的阶梯,穿过狭窄的通道,又在地下绕来绕去,绕了半天才绕到一个个方格似的牢狱里。
灯光幽暗,她让狱卒多点了几盏灯,路过静默的崔冼,若无其事地拿着烛台,走进崔冶的房间。
“你想见我?”她放下烛台,坐在狱卒搬来的椅子上。
崔冶戴着手链脚链,神情阴郁,沉声道:“我想见你。”
“见我做什么?”
“我不明白,为何鹿家会支持你,为何绀州军会听你的?为何其他家族都像狗一样效忠你?你不过是一个毛丫头……”
“抛开性别歧视,你得公平看待我这个人。”鹿鸣挑了挑烛芯,让烛台上的几只蜡烛更亮一些。
“我的出身,够不够高贵?”她冷漠地问。
“……够。”崔冶咬牙承认。
“这年头,出身就几乎决定一切了。虽然我不喜欢这样,但我自己也享受着父母的恩泽。我父亲身为知州,经营绀州十几年,我母亲贵为长公主,整个豫章郡都是她的封地,食邑万户。而我,继承这一切,名正言顺,有什么问题?”
她理直气壮地摊了摊手。
“可你是女的,女子根本没有袭官的权力!”
“哪条法律规定的?说给我听听。”
“……向来如此……”
“向来如此,便对吗?”鹿鸣轻蔑一笑。“我继承绀州的信已经送往江南的天子那里了,他是我的表弟,你猜他同不同意?”
“原来如此,你靠这一点说服了其他家族。”崔冶明了。
“没有永远的敌人和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他们与你结盟,图的是利益,那自然也可以为了家族利益,而倒向我。”鹿鸣随口道,“你上位,也不过只有一个绀州。而我能给他们带来的,可不止一个绀州。”
“你还能做什么?”崔冶疑惑。
“所以说你们文人,眼光老局限在这一亩三分地上,就知道争权夺利。天下那么大,不能去看看吗?”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你想……怎么可能呢?就凭你一个女子?”崔冶不可置信。
“跟你说话真费劲。你儿子废物一个,脑子蠢得一塌糊涂,你让女儿代笔写文章,送他去最好的书院,回回考试回回作弊,有用吗?他不还是废物一个!平心而论,崔青青不比他优秀一百倍吗?你这个重男轻女的老古董,输给我不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