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蓝蓼抱怨,钟沅澜笑说:“蓝蓼你可别怪红蓼。她原是跟我学的,我原是跟安国公学的,你要怪啊,找安国公去!”
蓝蓼一面伺候着钟沅澜更衣,一面唠叨了起来:“娘娘可别拿我开玩笑了!都是当皇后的人了,说话怎么还这么爱打趣人?这安国公的威名,奴婢早在成国公府时便听过的,说了能止小儿夜啼!便是娘娘有这胆儿,奴婢也是不敢去寻她抱怨一句的。”
钟沅澜长开双臂,任由蓝蓼和红蓼整理衣襟。
“你说着不敢,这小儿夜啼也可是你说的!”
正说着,水蓼来回:“娘娘,命妇们都已在殿外等着了。”
“嗤!”钟沅澜笑了声,“这么快便到了?算着脚程,怕是递了帖子便在宫门外等着了?”
“你同她们说,本宫这坤宁宫大婚前圣上命人重新打理过,叫她们先逛一逛瞧个新鲜,本宫片刻便到。”钟沅澜想了一下,还是决定先摆个谱。
这一个个着急忙慌的,都是带了话儿来的。
还是先冷一冷,叫她们等上一等。
若是将要说的话儿等的忘了……那就更妙了!
于是,等诸位命妇进殿拜见时,早已过去了小半个时辰。
“臣妇们恭贺皇后娘娘大喜!”
简简单单的一句贺喜的话,一个大礼,到底先前站久了,已有几个命妇支撑不住,在那里摇摇晃晃了。
钟沅澜手中摩挲这一个玉如意,温声拉起了家常。
“本宫方才手头上有些公务,叫诸位久等了,当真是本宫的不是。瞧瞧,这都快跪不稳了,唉,本宫思虑不周了……水蓼、木蓼,叫人去多搬几把椅子来,让众位夫人坐下歇歇。免得站着说话,又要累着了。回头这腿脚不便的,出了我坤宁宫的门要一路走到东华门,还有好一段路呢!”
“瞧瞧本宫,说了半天话儿,竟是忘了,大家伙儿都还跪着呢!快起吧!这不止站多了伤腿脚,跪久了更伤啊!”
“谢皇后娘娘。”
刚一见面就吃了好大一个排头,各家夫人们一时也是没什么说话的心思了。
捶腿的捶腿,揉肩的揉肩,种种小动作,能做的都悄悄儿的做了。
为首几人打了几个眼色,刚要开口,忽见外头呼啦啦的进来一大群太监。
一人手里抬着一张椅子,方方正正的摆了好几排。
钟沅澜抬手示意:“请坐。”
众人本想问这该如何排座次,谁知刚一抬头,见到上头的钟沅澜便愣了。
方才进殿行礼时,众人皆不敢抬头。
待起身后,又一个个儿的只顾着揉肩捶腿了,竟是都没有想到要抬头一睹皇后的风采。
当真是好风采!
竟然将一身皇后朝服改了!
料子纹饰还是皇后朝服的,这形制……竟是状元袍?
众人恍惚忆起皇后原是武状元这事儿……
钟沅澜一身衣裳,便震慑全场。
众人也不排座次了,默默的寻了最近的椅子坐下。
其中有一大半人,也因着这事儿彻底打消了今儿原本的来意。
能来拜见皇后的,自然不会是什么侧室妾室之流。
身为正室夫人,谁愿意自家老爷纳妾?
原先听得了消息,谁不私底下求神拜佛的,盼着皇帝老爷能顶得住。
皇帝都不纳妃了,你还好意思纳妾?
今儿会来,原也不过是因着家中老爷的吩咐。
心里头也是打算着,来了后不痛不痒的说两上句,做做样子装装贤良罢了。
只是这一见皇后娘娘,便知什么话都不用说了。
瞧咱们皇后娘娘这样!一看就知道能镇得住皇帝!
还是早早儿回去劝老爷死心吧!
而剩下一小半尚未放弃的,却是几家的太夫人。
自个儿当人媳妇时不愿夫君纳妾,这当了婆婆后,却又见天儿想着往儿子房里添人。也算是一大怪事。
钟沅澜含笑听几位太夫人把话说了。
用玉如意敲了敲桌子,说道:“这事儿,本宫为何要去劝皇上?”
众人一片震惊。
“这嫡子庶子袭爵的事儿吧,原是前朝的事儿。事关国本,本宫也不好说什么。”
立刻便有几个太夫人以手捧心――皇后娘娘您都跟着皇上一块儿上朝了!还说不管前朝的事儿?
“这皇上不愿纳妃的事儿吧,本宫也劝说不得。”
“要说这纳妃,自然得选个和圣上心意的。若是选了人进来,叫圣上看了生厌,那可不是反做了坏事儿?”
“这圣上喜欢的嘛,就本宫这样的。”钟沅澜笑了笑。“除了身手好策论好,还要得安国公青眼!”
“你们也知道,圣上幼时曾跟在安国公身边。安国公一句话,抵本宫千百句。你们若是看着哪家的闺秀像是能合了圣上心意的,尽管带去给安国公看。安国公一点头,这四妃之位可空在这儿等着呢!”
钟沅澜可不是在给林沁找事。
以林沁这“若是纳妾小心性命”的赫赫威名,哪个敢去?
几位太夫人也想到了这一点。
忙说:“以安国公的性子,必是不行的。不知可还有旁的法子?”
另一人提议道:“不如先委屈下,以侍女的身份入宫。待得了圣宠再行封妃,也使得啊!”
钟沅澜翻了个白眼。
“倒真得多谢这位太夫人的提醒了。”
好声好气哄你们,你们反倒想来哄我?
“丑话说在前头,本宫这性子,与安国公比也差不离的。安国公原就是本宫所崇敬的,这安国公看不过眼的,本宫自然也看不过眼。谁要是想着给圣上塞人,呵,想想若是给平国公塞人会是什么后果吧!”
“红蓼、蓝蓼,吩咐下去。就说全赖这位太夫人的提议,本宫想着宫中侍女年满二十五方能出宫,实在太晚了些。多有因此耽搁了佳期的,或嫁为填房,或沦为侧室,也有终老一生的,着实可怜!”
“本宫既是这后宫之主,今儿便改了这个规矩。宫女年满二十者,除自梳愿为嬷嬷的,皆放出宫去。让她们早日与家人团聚,也好寻一门好亲事。”
钟沅澜这道凤旨一下,司徒昭自然不会有二话。
便是司徒礼,叹了声“确有些林沁的风范”,到底是允了。
因而十日后,贾元春背着个小包袱,带着宝琴回到了荣国府。
她抬头看了眼荣国府的匾额,叹道:“蹉跎了七八年,到底还是回来了!”
远远的,隐约看见多年未见的母亲带着几人,急急赶来……
第32章 慈母之心
王夫人得了消息,顾不得通知贾母,便匆匆赶来。
刚一见到门口的两道人影儿,眼泪便流了下来。
“元春!我的儿!”
元春也不过是刚到,只是站在门口感慨了一会儿。
宫中派来的小轿还没走出荣宁街王呢,夫人便到了。
元春一见母亲气喘吁吁的样子,便知她是一路小跑着来的。
“母亲,女儿回来了。”元春哐一下,直直的跪在了府门口。不偏不倚的,正跪在“荣国侯府”门匾的正下方。
后头的抱琴忙跟着一道跪了下来。
王夫人一时也不讲究什么仪态了,两三步便奔了过来,一个飞扑抱住了跪在地上的女儿,上下打量。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叫母亲看看……我儿长高了,长大了,也瘦了好些!”
“这些年我儿在那里头过得可好?看着像是吃了不少苦!我儿原也是金尊玉贵的大家小姐,哪里能去做哪些粗活呢!苦了你了!”
元春眼见王夫人都坐到地上了,也不像个样子。
忙借着自己起身,将王夫人也扶了起来。
“当日入宫为侍女,便一早就料到不是去养尊处优的。这些年也多亏了抱琴,常常帮着我多做些事儿,这才熬到了现在。”
“如今……可算是回来了!”
王夫人正要说什么,却见鸳鸯走了过来。
“二太太、大姑娘,老太太请二位过去说话。”
王夫人着急忙慌的出了院子,不顾规矩直接跑去了大门口,贾母自然是得了消息。
原本王夫人还想同元春多说两句,却见元春已是拭了泪。
“母亲,我一走多年,今儿回来了,合该去给老祖宗磕个头。”
王夫人哪里舍得驳了女儿的话,轻轻为元春理了理头发,应道:“好。都听你的。”
鸳鸯打趣道:“如今大姑娘回来了,不论有多少话,都可以好好儿说个够了!”
元春到底也想着进府再好好说话,遂说道:“我在宫里,也曾听闻各家改规制修宅子的事儿。如今回来,这府里头我怕是都要不识了。烦请鸳鸯姐姐带个路。”
鸳鸯见王夫人一双眼睛只盯在元春身上,只得走在了前头为几人带路。
“老太太如今住在东北角。不过老太太说了,大姑娘回来是阖府的大事儿,吩咐我带二太太和大姑娘去荣禧堂。”
元春可有可无的点了点头,跟了上去。
荣禧堂中。
贾母和贾赦分别坐了左右两个主位。
邢夫人带着贾琏、王熙凤,和贾政分坐在两侧。
几个小的都不在,贾母倒不想当着他们的面儿说这事。
眼见着元春走进了荣禧堂,跪下磕了头,贾母这才颤颤巍巍的要起身去扶她。
“我的元春啊!快起来!让老祖宗好好儿看看你!”
元春可不敢当真劳动贾母来扶,忙自己站了起来,走到贾母跟前。
贾母拉着元春的手问:“进宫这几年可好?”
元春垂泪道:“既进了那个见不得人的去处,还能有好?”
贾母摇了摇头:“你也别怪祖母。原先也是想着你的命格好,是有大造化的。送你进宫,也是想叫你搏个一飞冲天的机会。”
“可惜当年你刚入宫时,储位未定。好容易和宫中的三位皇子搭上了线,谁知老圣人竟将边疆的皇四子召了回来,传位于他。咱们到底失了先机。”
“而大皇子等人,却被老圣人派去了北边,咱们便是想谋王妃之位也没了机会。这才不得不下定了决心,为你谋划那后宫的位子。”
“人算不如天算啊!”贾母叹了一声,“这么些年,圣人身边竟然连个侍奉的人也没有!如今还传出不纳妃的话!”
“倒是奇了怪了,圣人说这话,老圣人竟也不管!”
“原打算着,叫你寻个机会露脸。若能有个老圣人老圣人钦赐的名头,往后的路也好走些……也罢,如今你都出宫了……”
元春耐心的听贾母唠叨完,这才说道:“皇后娘娘行事颇有威仪,不只皇上十分敬重,也很得老圣人看重。”
“此番放宫女出宫的事儿,虽说是皇后下的命令,但到底也是老圣人和圣人都许了的。”
贾母原先这话,也是存了些打探的心思。
她身在宫外,不比元春身在宫中消息多些。若元春说走老圣人的路子事仍有可为,她必然是要好好儿的再谋划一番的。
只是……贾母又叹了口气:“罢了。你先回去,同你娘好生亲近几日。此事……押后再说吧!”
王夫人领着元春告退出去,又领着元春一路来到了客院。
刚出了富丽堂皇的荣禧堂,现下再看着这狭小的客院,王夫人的脑袋终于是清醒了一些。
带着元春进了屋,王夫人一脸惨然。
“你瞧瞧,今非昔比了。如今我与你父亲、宝玉、你大嫂你贾兰侄儿,和赵姨娘那几个,就挤在这么一个小院子里!”
“原还盼着,若你有朝一日封妃,也好给你父亲做主。可惜啊……”
元春打量了一下屋子里外,心中叹息。
曾经自己也是心安理得的跟着父亲住在荣禧堂过着荣国府嫡长孙女的日子。
如今……却只能说是打回原形了!
“母亲可别这样说。国法家法在那儿呢,咱们……到底不占理。”
“如今这院子确实小了些,父亲母亲可曾想过搬出去?”
“搬出去?”王夫人一声怪叫。
“我还盼着宝玉能有出息呢!如今宝玉虽跟着我住,老太太却日日将宝玉接去她那边,对宝玉极是看重!”
“我们若搬出去,岂不是断了宝玉的前程?”
元春气极:“如今袭爵的是大伯,大伯有琏二哥,琏二哥有贾芮,哪里会轮到宝玉?”
又毫不留情的说道:“即便没有贾芮侄儿没有琏二哥,按宗法,大伯也是过继兰儿而非宝玉。母亲您收了这份心思的好!若是还一味的盼着宝玉能得了这个便宜,这才是断了宝玉的前程!”
自元春懂事后,便比王夫人更有主意一些。
王夫人遇事偶尔会犯些糊涂,往年元春也不是没说过重话。
王夫人虽心知元春说的有理,却仍是不愿承认。
只说道:“即便不为了这个,咱们也不能搬出荣国府!若搬了出去,以你父亲的品级,如何在京城里头立足?”
又气急败坏的说:“你如今也大了,也有自己的主意的,我也管不得你了。回头我还是为你选一门亲事,将你嫁出去的好!省得留来留去,反留成了仇!”
“我……”
元春刚要说话,却被王夫人打断了。
“你如今想进宫已是没了指望,北边那三个圣人的兄弟不提也罢。我算计着,如今能为你谋求的,也就义忠、义成两位亲王家的世子侧妃之位了。北静王、南安公两家侧夫人之位,或许勉强也能谋算一二。至于旁的,到底配不上你。”
元春强忍着听完了,这才开口道:“我不嫁。”
王夫人气道:“你如今都二十有三了,已经是老姑娘了,还不嫁?难道你还想剃了头发做姑子去?”
元春道:“如今圣上新定下了袭爵的规矩,为人侧室还能有好?”
“圣上既封了武状元为皇后,上行下效,往后这各家说亲定是会看重功名的。我虽考不得武举,这文举倒可一试!”
“即便我当真是嫁不出去了,得了功名,我自当官去便是!谁还想着嫁人啊!”
第33章 元春有求
元春说想考科举,自然不是嘴上说说便罢了的。
她自小被寄予厚望,原先在家中,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四书五经、管家理事,能想到的,贾母都请了人来教她。
荣国府嫡长孙女这名头说出去好听,细论起来,却也不过是个从五品小官家的女儿。
以元春的家世,皇后之位是想都不要想了,想求贵妃之位还得靠熬资历呢。
贾母打从一开始,便打算着,将元春往贤妃的位子上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