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唯唯应诺,见父亲打发自己出去,连忙告退。
因今日见了朋友,又听了戏,还没被父亲责骂,宝玉心情极好。
恰好探春跟在他后面,见他一路拈花惹草,不免觉得有趣,悄悄走上前去拍了宝玉肩膀:“二哥哥干什么呢?”
宝玉吓了一跳,回过头来见是探春,笑道:“你可真够淘气的,方才我在外头听戏听得好好的,茗烟吓唬我说老爷找我,这会儿你又来吓我。”
探春羡慕极了:“二哥哥身为男子,想出门便可出门,还不知足。我们女儿家连这宅院都出不去。对了,之前宝琴讲她跟着父亲四出游历的故事,我听了尤其羡慕她能到西海沿子。”
“李太白有诗云‘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宝琴能亲眼见过这样的风景,我恐怕是不能了。所以请二哥哥多多帮我留意,找些西海沿子的风景游记带回来。”
宝玉打包票:“这样的小事有什么难的,包在我身上!不过我这几日恐怕出不了门,你也可以让环儿帮你找。”
探春哼了一声:“可别提环儿,前两日还同我吵了一架,道我有空给你做鞋,却不给他做。我以后谁也不做,还不如多看两本书,还能少受些闲气!”
宝玉挠了挠头:“是我不好,因你那双鞋做得精美,便忍不住到处跟人说了。”
探春正要说话,就见两个小丫头子慌慌张张跑来。
探春叫住她们:“怎么如此惊慌?”
宝玉认出来这两个是自己院中的丫头,有些心急:“可是怡红院中出事了?”
小丫头就要拉着宝玉回去:“回宝二爷三小姐的话,二太太亲自带人来,说是要抄检远中各处呢,第一个就是咱们怡红院!”
第40章 调令
又逢八月,近日京城上下,万众瞩目的焦点都在北直隶乡试。
虽说太祖自濠州发家,开国大臣多祖籍江南,可跟着先皇起兵的功臣有不少是北直隶人。因而南北直隶的考生中,达官贵人之后颇多,其中之一就有周恒。
甄栩来贡院门口送他,就听这人喜出望外道:“可是晴雯也来了?”
甄栩哭笑不得:“你是考试,又不是上战场。晴雯前几日给你缝的香袋,你都挂在腰上了,还想她今日也来送你?”
周恒有些失望,甄栩道:“既然婚期已经订在下个月,师兄不想双喜临门吗?还是快些把心思收回到乡试上。”
看着周恒进了贡院,甄栩想到昨日之事,不禁收起脸上的笑意,轻叹一声:“但愿我不会连累你们。”
紫禁城东 户部官署
甄栩一进户部大门,就感觉众人的眼神都似有似无飘向自己。
看来今日小朝会吵得动静挺大,小朝会还没结束,竟让户部从上到下都知道了。
甄栩不理会周遭的目光,继续去清吏司架格库清点档案。
忽觉房间内突然安静,甄栩转头看向门口,一名内侍急匆匆跑来,他看到甄栩,眼睛一亮:“宣户部员外郎甄霁明。”
众人都认得这位内侍就是在皇上身边随侍的太监之一,又齐齐看向甄栩。
甄栩整理了一下官服:“刘公公,请。”
跟着刘内侍一路走向文渊阁,才到了门外,就听殿内有人说话夹枪带棒:“甄霁明违背祖训,他说要改革盐政、改革开中法,这不是挖本朝的根吗?如今北部边境几千里,驻扎着几十万大军,可粮草距离遥远,若是弃了开中法,让谁运粮?”
“如今开中法名存实亡,李大人难道不知,盐引换不来盐,往边境跑的盐商已不足设立开中法时的三成。”
“申阁老这可就是胡说了,虽然盐商数量少了,可大盐商能运的粮草比那些小盐商加起来都多。”
“运的粮草多?哼!那也得是能吃的粮草!”
甄栩走进殿中拜见,一直在旁边沉默不语赵首辅,就好像刚刚睡醒一般,颤颤巍巍道:“两位阁老别吵了,我看,干脆就让甄员外郎去西海卫所,在那处试试他提到的开中法改革。”
这一招和稀泥,让两方人马都吵不起来了。
反对甄栩条陈的人,都知道赵阁老把甄栩支到边境去,名为派遣,实为贬职发配。虽说要在西海沿子试点改革开中法,那西海卫所跟北方诸郡比起来小之又小,甄栩就算去了,也翻不出什么大风浪来。
支持盐政改革的人,虽担忧甄栩被扔到这样偏远的卫所,可毕竟开中法改革一事总算开了个口子。几年的目的达到了一半,牺牲他一个又算得了什么。
甄栩对眼下的情况也心知肚明,他看向皇上,只见龙椅上的人看起来心情不错,似乎是很满意这个提议:“就这样吧。调任甄栩为西海卫所参赞监军,主管军需。”
荣国公府
且说当日王夫人要抄检大观园,原本她想让凤姐儿带头做这个恶人。可凤姐儿与贾琏大吵一架后,十分萎靡不振。
王夫人只好亲自出马,到了宝玉的怡红院,先把一等大丫头麝月抓出来杀鸡儆猴。她早就对儿子身边这些丫鬟心有不满,除了袭人和秋纹是老实人,其他几个都需敲打敲打,正好就从麝月开刀。
“把麝月的老子娘叫来,让她卷上铺盖,马上离开!”
麝月如闻晴天霹雳,他老子娘过来,先同王夫人告罪。出了院门才对麝月道:“如今家中也不差钱,刚好让你出来,你既懂得算数识字,远远地当个管家娘子反而倒好。”
王夫人第二个去找的却不是探春和惜春,反而先去了潇湘馆黛玉院中。
黛玉此刻已经睡下,紫鹃见王夫人带着丫鬟婆子来了,连忙给黛玉披了衣裳。
王夫人笑道:“让林姑娘继续休息,这边几个婆子大概查看一下就行了。”
婆子们翻开黛玉的箱笼,只见大部分都放着书,余下的皆是些清雅贵重的玉器摆件。
在衣柜中看到个小箱子,几个婆子连忙如获至宝地打开,却见里面都是些花瓣和叶子。
这些花瓣和叶子也不知怎么做的,倒像是刚从林子里摘下来的,可是已经到了八月,哪里还有新鲜的桃花?
紫鹃看她们乱翻,又打开姑娘平日里存放甄公子信件的箱笼,十分不高兴,走到几个婆子身边道:“这都是林大人寄来的家信,并没有别的。”
婆子们又不识字,听紫鹃这样说,不好继续翻找下去。
王夫人见没什么收获,又拍了拍黛玉的手:“不过是担心有丫头们乱藏东西,你别怕,好好睡下休养身体,我们再去别的姑娘那里。”
黛玉点了点头,见王夫人走了,才哭出来。
紫鹃扶住她的肩膀:“姑娘别伤心了。”
黛玉抽泣道:“我已经订了婚,舅母还担心我做什么?明日爹爹来了,我就搬出去!”
一夜未曾睡好,哪知早起又接到林家家仆送来的消息:甄栩被派到了西海卫。
黛玉原就没休息好,这下更是难过。紫鹃忙递上一封信,劝慰黛玉:“姑娘莫伤了身子,甄姑爷临行前给您留了信。”
只见那信笺上贴了淡粉的花色,好似并未传达离愁之情一般。
黛玉拆开看,上面写道:“西海卫一行,短则两年,若有一日我没了音讯,还愿姑娘另寻如意郎君,不必等我。此外,戏本子一事,我已经同柳二公子交代清楚,姑娘若有成品,可转交柳二公子,还望姑娘不辜负胸中才华。甄栩手书。”
紫鹃原是想安慰黛玉,没想到这信中竟有诀别之意,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却见黛玉眼角含泪,脸上却又有些欣慰。
贡院门口
周恒乡试已毕,被困在格子间整整九天,出来第一件事,便是想大睡一觉,再与师弟喝酒闲聊。只是原本说好来接自己的人却不见影子。
周恒有些不爽,把考篮递给小厮:“甄大人可曾来过?”
见小厮面露难色,周恒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甄大人被封为西海卫监军,三日前便离开京城像西去了?”
周恒一愣,抓住小厮衣领:“什么西海卫所监军,不过是个好听的挂职而已。皇上怎么会把霁明派到边境去?”
小厮忙道:“我的少爷啊,您可小声点。您这问我,我哪里懂啊。”
周恒冷静下来:“走,咱们先回家,明日再去甄家拜访。”
第41章 卫所
除了甄栩被发配道西海沿子一事,林如海也于几日前被起复,调任为佥都御史。
林如海本就已经在上京路上,从何尘去世之时,他便时常自责,总觉得何尘是替自己而死。得知甄栩为了盐政一事,被发配道西海卫,更是心中忧虑,唯有女儿的来信,能让他心中稍安。
且说,父女连心,因近来事多,黛玉也总是休息不好。
自从当日抄检大观园之后,荣国公府萧瑟之感更深,湘云为了避嫌,只道家中有事,不便过来。宝玉的怡红院被发落了几个大丫头,除了袭人地位还稳固,院中都人人自危。
黛玉被王夫人所疑,与宝玉更是来往的少了许多,如今只偶尔去秋爽斋与探春说说话。
秋爽斋的氛围还好些,丫头们被探春护了一回,越发对探春上心。
探春也不做鞋了,拿着从宝玉那里淘来的书,每日看得津津有味。
听到丫头通禀黛玉来了,这才发下书迎上来:“可巧林姐姐来了,我正觉着无聊呢。”
黛玉翻了翻她的书,打趣她:“怎的连兵法都看起来了,原来探丫头想当个女将军。”
说到“将军”两个字,不知想到了什么,又不说话了。
探春知道她有心结:“林姐姐别想太多,甄大哥哥得圣人看重,连我都知道一二。两三年内,他必定能回来的。”
黛玉勉强一笑:“但愿如此。”
探春又叹道:“听说林姑父已经被调回都察院,林姐姐岂不是就要搬出去了,咱们园子里又少一人。几月前是二姐姐出嫁,上个月是宝琴出嫁,园中女儿们都陆续离开了,好在姐妹们都有个好归宿。”
黛玉知道探春忧心婚事,可府中大姐姐当了贵妃,二姐姐是有人来提亲。舅舅舅母至今未给三妹妹订亲,也不知可是有什么特殊的安排。
想到惜春如今已经念起佛经来,黛玉有些伤感:“舅舅舅母必会为你做主的,三妹妹不用担心。倒是四丫头――”
黛玉即使不说,探春也明白,以宁国公府如今的名声,就算惜春一直被养在荣国公府,又有什么人家敢娶她。或许正是因此,府中上下都默认了惜春长伴青灯古佛一事。
两人正有些伤感,忽见宝玉揣着什么东西走进来,那样子十分好笑。
“二哥哥,你拿的是什么?”探春好奇地问。
宝玉拆开手中的包裹,两人一看,只见包裹的是两个小盒子。再打开盒盖,里面装的居然是梅子红色的胭脂。
探春先觉得好笑,继而又有些不自在:“二哥哥,你哪里学会的这些来?父亲不是拘着你读书吗?”
宝玉得意道:“甄家晴雯妹子在的时候,我见她制过一次。近来无事,我便也想试试,前些日子翻遍了杂书,这才找到这种胭脂制法,便也效仿她做了两小盒子。”
黛玉笑道:“可见二哥哥真是心灵手巧,看过一次便会了。”
探春前段时日代凤姐儿管家,已知家中近况每日愈下,有心想劝说宝玉两句。可身为妹子,如何好教育兄长,只勉强露出个笑:“哥哥若有心,能把父亲布置的课业都完成了才好。”
宝玉不爱听这些话,气氛一时有些尴尬,恰好鸳鸯来请黛玉。
贾母接到林如海的信,知道外孙女儿快要搬出去了,很是不舍。又想到如今黛玉未婚夫婿被派到边疆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越发觉得心疼。
她喊来鸳鸯开了自己的私库,给黛玉贴补嫁妆:“鸳鸯,你去我的私库里,取几副头面,还有古书字画,也给你林姑娘带上。前几日大老爷想要,我偏不给他,看他还和外甥女争。”
西海卫所
时近腊月,虽有马匹代步,甄栩从京城到此地也走了整整三个月。
目光所及之处,是一望无际的戈壁荒漠与绵延百里的雪山。甄栩自幼在江南长大,从未见过如此宽阔辽远的山川景象。
看到前方帐篷,甄栩勒住缰绳,呼出一口气,热气化成白雾转眼消失。
“时青兄,你的家乡真是名不虚传啊!”他对着前方的人笑道。
余时青转过头来:“你可是来错了时候,这里的冬天又长又冷,若是夏天来,不仅能看到雪山,还有如同天空之镜的盐湖水。”
若说甄栩是被发配来西海卫所的,余时青就是自愿而来。
盐政改革与军需相关,户部派了人,兵部自然也要派人。但是京官当的好好的,谁愿意抛下京城的荣华富贵跑到大西北来。
再说,这名义上的军需官归期未定,此番出来,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回京。兵部尚书愁得头发都白了几根,好在有个傻瓜自告奋勇,主动请缨。
甄栩苦笑:“怎会来错了时间,我这个军需官起码要在这里待几个寒暑。倒是连累了时青兄,抛下娇妻美眷,同我一起来到青海卫所。”
余时青挥挥手:“本就是我自己想回来看看,何谈连累。”
他看向那片帐篷:“走吧,想必我爹还在那里等着我们呢!”
余时青的父亲余程已在西海卫所驻守十多年。他虽是个从三品的参将,但本朝历来重文轻武,因此甄栩和余时青虽只有五品的文官官衔,也能与余父平起平坐,甚至还略压一筹。
果然大营门口有人正远远等候,为首的中年男子与余时青有七分相似,任谁都能看出来他们是两父子。
甄栩有些纳闷,也不知道余时青的父亲为什么会觉得他是野种。
那中年男子身材威武,对着甄栩笑道:“甄大人远道而来,先休息一下吧。”
甄栩笑着回礼:“余参将镇守西海卫所劳苦功高,我们初来乍到,还请余参将多多指点。”
余程哈哈大笑:“甄大人是皇上亲派的特使,用不着我指点。”
他又一脸慈爱看向余时青:“吾儿,咱们几年未见了。你成亲时,我原想着回京看看,可你也知道我这里军务在身,哪里走得开。”
余时青不为所动,上前向中年人行礼:“见过父亲。”
余程仿佛没看到儿子的冷淡,拍了拍余时青的肩膀:“如今咱们家与王子腾王大人成了姻亲,过几日王大人来巡察,你可要随我一同去迎接。”
余时青淡淡点头。
西海卫所的生活极其单调乏味,此处不像京城有酒楼戏台,虽有美景作伴,可再辽阔美丽的天地,人看多了也会觉得审美疲劳。
大小盐商们也不会冬日跑来这苦寒之地,士兵们每天只有屯田和操练两件事。
原本甄栩以为余程会刁难他们两个,没想到他除了第一日为甄栩和余时青接风洗尘,后面几日就再没有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