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被那太监闹下去,她一个抑制不住,直接口吐鲜血,又得去阎罗殿走一遭。
书析伝见她要消停会儿,也没再缠着宋弋清,只嘱托了一句:“我在前头慢慢走着,等你。”
送走了人,滂沱的雨丝随风乱砸,宋弋清倒觉得静谧了下来,不慌不忙的走过一处处宫殿。
“打,给我狠狠的打,打死了最好。”
宋弋清走过一处,听见人声儿和闷哼声儿,又缩回了脚步,往某一偏僻亭后循声望去。
“你还真以为自己是皇子啊?呸,勾栏瓦舍出身的,就是低贱,连最低等的奴才都不如。”
“让你伺候是看得起你,还跟我矫情起来了,跟了我,我总归不会亏待你的。”
说话那人,音色照例是尖尖的,就跟划破了嗓子一样,宋弋清步步而去,倏而疾风卷起雨丝,将她的衣襟吹湿大半。
皇宫之地,本不该随意走动,但她就是鬼使神差的去了,也瞧见了如此诡异的一幕。
几位太监装扮的人对着一人拳打脚踢,地上那人一席粗布黑衣,寒碜得连太监都不如,太监头上都还能别一只木槿簪。
为首的那大太监明显可见老态,眼神阴毒又险恶。
地上那人的下颌被他攥起,满身伤痕,灰扑扑的眸子也浑浑噩噩的,可瞳中的恶狠,恨不得将那太监千刀万剐,凌迟处死。
太监见况,抬手甩了戚沢一巴掌,响声清脆得嗡鸣。
宋弋清当即一个路见不平,闷头闷恼就冲了过去:“你们干什么呢?”
几位太监被惊动,现实惊慌了片刻,又在看清人,以及宋弋清周身穿着后,更是凶戾:“哪个宫的宫女,这般不懂事?多管闲事当心你的脑袋。”
宋弋清:“哈?如今这世道,皇宫内,已经由宦官做主了吗?”
太监,最恨旁人说他们是太监,雨中几人忿忿得目露凶光:“你哪个宫的?竟敢得罪刘公公。”
宋弋清捋了捋鬓边湿透粘在一块的青丝,挽至莹润光泽如白雪的而后,歪着头笑得莞尔粲然:“哪个宫的?我想想啊。”
“或许是……昭阳殿的吧。”
“昭阳殿?”
几人一听这名号,当即脸色大变,相顾惶恐,只因昭阳殿,乃是皇帝的执勤宫。
连带着躺在地上的戚沢,望着水丝坠坠而下,砸在他的肌肤,唇口,眼仁中,眸光轻颤了片刻。
为首的太监看了看宋弋清那身素净到不如洒扫宫女的衣着,再回想到刚才宋弋清的‘或许’二字,怎么都是不信的:“你是昭阳殿的?”
“昭阳殿何时进新人儿了,我怎么不知道?”
谎言被戳破,宋弋清也泰然自若:“皇帝如今被邪祟缠身,请了九州各地修仙问道的人来诛邪,我应当……算得上是昭阳殿的吧?”
太监们对此嗤之以鼻,不再忌惮,愈发嚣张,满目鄙夷:“修者?你一个女流之辈,如何修仙问道?别不是随口胡诌的,真当洒家还能这么轻易被你哄骗了?”
“女子又如何?”
洇着氤氲水雾的杏眸闪出凌厉,抬眼,一旁遭受雨水冲击的枝丫便被折去。
“既如此,那我走了便是,若是皇帝因此遭邪祟纠缠,同我追问起原由来,我也只能如实相告,说如今皇宫宦官当政,让我别多管闲事,否则要了我的小命。”
“你——”
“刘公公,是吧?”
四目相对,女子虽笑,却满目逼压锋芒,刘公公瞧着,许人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难免失了几分戾气。
宋弋清也不欲与人多做争执,转身欲离去,衣袂飘飘。
那几人倒是被宋弋清的信誓旦旦唬住了,拔腿就开溜,不愿招惹是非。
待人走后,宋弋清才捂着腹部抽痛溢声儿。
重伤之人,顾忌动用真气,会损耗本体的。
宋弋清瞧着躺在地上生死未卜的男子,男子双眼紧阖,生死不知,明明是深冬,却只着了内衫和外裳。
要问宋弋清如何知晓,许是刚才那几个太监打人时,给人衣衫踹撕扯得凌乱了,如今更是露出伤痕累累的胸膛。
男子身上的伤或深或浅,如星罗密布,想来并非一朝一夕被如此拳脚对待了,她方才也听得不仔细,只知这人身份低微,可又不像是太监。
因为,那人虽身形嶙峋,可脸上却颇有男子的阳刚之气,远远瞧着那一眼时,狞性也重。
这天寒地冻的,宋弋清穿了两件夹袄都觉得冷,一沾雨水,更是恨不得缩进人怀里,可那人却如断了气一样躺在青石板上。
宋弋清给人撑了伞,唤了声人:“喂,你没事儿吧?”
见人不应,宋弋清慢慢悠悠蹲下身,还打量了一番那人青紫斑驳,带着鲜红掌印的脸,宋弋清足以看出,那人是俊朗的。
她探了探那人的鼻息,还没断气。。
宋弋清还稍作欣喜了片刻,又去拍人的脸,想要将人唤醒:“醒醒醒醒,这位……大哥,那几位太监都走了,你要再在这儿躺下去,都快成浮尸了。”
宋弋清蹭着男子寒如冰窟的脸,想着得找一个什么法子,叫两人来把他拖到亭子内。
只是刹那间,她的手便被人拍开,前胸一疼,整个人头晕目眩,浑身如霜寒侵体。
她被狠狠一推,砸在地面,手中的伞再难握紧,豆大的雨水宛若玉珠落玉盘,顷刻间便将她浸泡在水中。
她同那人地位转换,男子起身矗立,居高临下,冷然厌恶的俯视着他,无情凛冽吐出一字:“滚。”
宋弋清:“???”
方欲想说些什么,可胸腔一阵儿腥臭,鲜红血迹更是先一步从宋弋清檀口溢出。
宋弋清面露痛色,不仅口吐鲜血,身上那些外伤更是疼得她如遭扒皮之痛,她猛咳了几口,胸前腹部后腰的伤口更是崩裂,血流不止。
戚沢见女子惨状,倏然恍惚了片刻。
可一想起这人是来救皇帝的,心中那几分为数不多的愧疚,也荡然无存了。
“宋弋清!”
书析伝见宋弋清迟迟不来,便寻了过来,却见宋弋清躺在血泊中,而她跟前儿,毫无疑问,是始作俑者。
他忙撇下伞疾跑而去,水雾朦胧只见,他见那男子转身,毫不留情离去。
书析伝满心都在伤势惨重的宋弋清身上,无暇顾及那人。
书析伝负责人给宋弋清输了少许灵气,有看着宋弋清这浑身血迹,思绪陡然又回转至在青阳的那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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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他叫戚沢(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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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弋清醒时,昏暗得烛火葳蕤的室内,只有一个书析伝。
“醒了?”书析伝本就贴身守着,见床榻上的人有动静儿,着急忙慌的端过袅袅白烟弥漫的药来。
“小心些,你身上的伤我才给你上过药。”
淅淅沥沥的雨声入耳,宋弋清身子与脑袋都沉,想来已是过了许久了:“师父和书祈珒呢?”
书析伝端来一碗黑不溜秋的药,宋弋清瞧着就小脸紧巴,完全不想接。
书析伝:“上岐皇上担心有魔灵或妖兽对他不利,让师叔日夜都得守在他寝殿外,师兄在皇宫内巡逻。”
宋弋清调侃了一句:“他倒谋上御前侍卫的差事了。”
“你没去?”
汤药冒着热气,想来是才煎出来不久,书析伝扇了两下道:“本是该去的,只是旁人照看着,我不放心。”
宋弋清环顾四周,瞧着这破落屋舍,又感慨道:“上岐皇帝倒是会磋磨人。”
书析伝将汤药递给宋弋清,笑得眉目中满是温情与关切,却也夹带着羞赧:“喝了吧。”
“这药还有多少?喝了这么久,都要喝吐了,能不喝了吗?”
闻言,男子面色一僵,神色诡异,却也快些别过脸去,不愿宋弋清看出端倪。
宋弋清所言不假,上岐皇帝确实能磋磨人,他方才去太医院请太医,一群人推三阻四的,极其不情愿,最终还是他塞了好些银两找了个小太医,人才愿意来给宋弋清瞧瞧。
想着此前的药吃完了,按着往日青阳太医的方子再抓几副药,太医院的人更是一副抠搜嘴脸。
他们此行事出紧急,银子用得也所剩无几,如今倒是连宋弋清的药都吃不起了。
那小太医临走前说了一句话——皇宫之中,良药可比性命值钱。
书析伝瞟了两眼自己腰间缀着的白玉玉佩,师傅留给他的,若是当了,有违师恩,可如今宋弋清连药都吃不起了。
宋弋清仰头将那碗苦兮兮的药‘咕咕’几口,一饮而尽,因喝得太快,唇角上淌过水痕,书析伝也给她用娟帕擦拭去,又收了腕,拿出两颗蜜枣和几片山楂糕。
“你哪儿来的?”
男子笑意浅淡,眉目如春山暖水:“去御膳房煎药时,几位嬷嬷给的。”
宋弋清张口,书析伝就会投喂到她嘴里,咬着蘸了糖衣的甜果,咀嚼时腮帮子都鼓鼓囊囊的,随即打趣人:
“书祈珒招女子喜欢,你倒是总招阿嬷阿婆喜欢。”
书祈珒那副容颜,惊为天人,目下清傲,冷桀难驯,端着高高在上的仙人之姿,世间女子大多偏爱。
而书析伝却截然相反,总是如沐春风,眸溢暖煦,展颜时又含羞带怯,纯净的不掺杂志,宛若完美无瑕的汉白玉。
书析伝别有深意的又瞥了两眼宋弋清,含糊其辞道:“我也想招女子……喜欢。”
“你说什么?”宋弋清听得不清不楚的,也不知书析伝哼唧了句什么。
书析伝腼腆一笑:“没有,我说,你也招人喜欢。”
宋弋清喝了药,伤势未愈,加之风雨萧条,又随性的躺下了。
“行了,我这儿不必你照看了,出不了什么事儿,你去替一替师父吧,等我过两日好些了,就和书祈珒轮换。”
书析伝起身,掖了掖被角,一副贤惠样儿,忙不迭点头,又不放心嘱托:“好,你好好的,下次回来,我能给你带旁的。”
宋弋清前些时日忌口,连着日日喝药,总觉得胃里不是滋味儿,除了要就是稀粥,眼下一听书析伝能给自己带吃食,怎能不嘴馋。
“那你小心些,别被师父和书祈珒发现了。”
书析伝见宋弋清那贪嘴样儿,更是眉眼含笑:“知道。”
书析伝一走,破落地儿也就只剩下宋弋清一人了。
宋弋清搬了矮几到房檐廊庑下,看着这萧瑟的冬日雨水冲刷着坑坑洼洼的石板地,饮着茶,也是难得清闲。
“长能耐了,竟还能找到人给你撑腰,可那又如何,她能护得了你一时,你看她如今还能不能护着你?”
此处荒芜,可宋弋清却从滂沱雨声中听到了吵闹打斗声,似是自隔壁院子里传来的。
“倒不如跟了我,总不会让你整日遭人欺辱,还能享荣华富贵。”
“等日后太子登基,少不了七皇子的好处,到时候,我再让七皇子跟太子好好说说,封你当个亲王也不是没有可能。”
那太监的嘴脸甚是恶心,戚沢盯着那张丑陋面容,恶从心中起,手中攥着的棍棒猛地一挥,重重打在一太监身上。
刘公公站在一群太监身后,檐下躲雨,面色狠毒:“天生贱命,打,给我狠狠的打,打死了我担着。”
一拥而上之时,戚沢本做好了一番恶战后被踩入泥潭、拳打脚踢的准备,不料那群人却在距他三尺之外,倏然停在了动作。
宫门处,倚着一青衣女子,撑着一柄青玉白油纸伞,另一手双指并拢,停在半空之中。
“护得了一时,如今也能护,日后亦能。”
女子声线孱弱却清冷,如玉珠洒落般掷地有声。
一行人见又是宋弋清,也是一阵儿横眉冷眼,可一群人又怎能是仙者的对手,只得识趣离去。
临走前,刘公公甚是怨毒的污秽眸子还恶狠狠的盯着宋弋清剜了几眼,似记恨上了人。
同样的破落,不过这院儿倒是井井有条,宋弋清的目光落在雨中那人身上,四目相对,只见人阴沉着脸色,倒像是也记恨上了她。
“我说了,无需你多管闲事,别再出现在我面前,滚!”
宋弋清:“……”
落了漆的宫门被戚沢毫不留情的掩上,关门之际,宋弋清已是撑不住疼,又捂着胸口,晃晃悠悠回了她的小院儿。
夜里来给她送晚膳的是一位宫女,瞧着听讨喜的,宋弋清也顺势同她打听了一番:“隔壁住的那人,是谁呀?”
宫女皱眉恍惚了片刻,随后才像是记起:“他呀?他叫戚沢。”
又支支吾吾道:“姐姐,这儿……是冷宫。”
宋弋清:“……冷宫?”
真好,一觉醒来,被打入冷宫了,上岐皇帝罪加一等。
宋弋清心里也狠狠的记下一笔。
她指着隔墙处:“所以,是皇子?”
宫女忙着颔首,宋弋清也恍然大悟:“难怪?就说瞧着不像是太监。”
不过皇子,这处境未免也太惨了些吧?
“那他所犯何事?”
宫女小声同宋弋清嘀咕道:“倒也没犯何事,只是四皇子的母妃,是……青楼女子,即便诞下皇子,也……”
宋弋清瞬间了然,四皇子的母妃若是诞下女儿,应当也落不到如今这般下场。
戚沢,名字倒是不错,就是性子太阴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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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之内,虽重兵把守高墙瓦院,可倘若真是邪祟与妖物,潜进来也属正常。
白日里睡了好些时辰,入了夜,竟是辗转难眠。
也不知师父他们这会儿在干嘛?有没有冻着。
刹那,宋弋清猛地从床榻上挺身而起,嗅了嗅,不出所料,还当真是魔灵的气味儿,不过,这么浓郁,应当也有几百年的魔性了。
也不知师父他们能不能多付?
宋弋清起身披上外袍夺门而出,因是冷宫,荒芜得厉害,空无一人,且白日下了那么大的雨,寒意侵袭,冻得人瑟瑟发抖。
“不好好歇着,乱跑什么?”
宋弋清在夜里撞见一人,瞧着身影她都能认出是书祈珒。
书祈珒手执佩剑,茕茕孑立于暗色中,却难掩硬朗轮廓。
如今皇宫内,能执剑的,也就只剩下他们这些修仙道人了
又挨了一顿骂的宋弋清倒没同书祈珒拌嘴,而是望着着晦瞑的夜幕:“你也发现了?”
“想不到这皇宫里还真有魔族?估摸着,少说也有五百年道行。”
书祈珒神色凝重:“不止,应当已经从南门走了。”
二人并肩而行,宋弋清稍稍落后几步,满目费解:“这魔族来上岐皇宫干嘛?难不成有什么秘宝和神器?”
“可若是以他之力,想找什么东西,不是易如反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