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笔
作者:十八岁给你送花
楔子
庶妹出嫁前,我伺候她洗脚。
「姐姐,你做了我三年洗脚婢,明日我嫁给太子,有点舍不得你呢。」
我抹了抹额汗,笑了:
「妹妹多回家看看姐姐就好。」
庶妹忽然掩面哭泣:
「当年姐姐为了救我,被歹人掳走,不明不白地消失了三年。
后来你跑回来了,可是……」
庶妹抬头,脸上却一滴泪没有,嫣然笑着:
「你衣不蔽体,被烙上北狄奴隶印记,守宫砂也不见了。
相府嫡女怎么能不贞不洁呢?
从此爹爹让我顶替你做嫡女苏云绮……
而你,成了低贱的奴婢。」
她摘下发簪,递给我:
「姐姐,你心里恨吗?」
第1章
我接过发簪,摇摇头。
她轻笑一声:
「这根簪子,就赏你吧…」
我捧着簪子,显得有些局促:
「这么好看的簪子,我怎么配呢……」
「不是什么好东西,拿着吧。」
「姐姐…姐姐也有个礼物想送给你,你…可以先闭上眼睛吗?」
她眉头轻蹙,在我期待的目光下,不耐烦地闭上了眼。
突然,她惨叫一声,捂住了脸,鲜血顺着她的指缝流下来。
而我的手里拿着划破她脸颊的簪子。
她看到满手的鲜血,面色惨白,望向镜子,看见了一条深可见骨的伤口从她大半张脸划过。
她凄厉地大喊,朝我冲过来。
我抓住她挥过来的手,把她按在桌面上,然后把盐水洒在她的伤口上。
她痛得抽搐。
一阵雷声轰鸣,我的脸被闪电照亮,镜子里,我在笑着,脸上落了血渍,如同雪里点点梅花。
我坐在镜子前,把带血的发簪给自己戴上,又将庶妹的血涂在唇上,多漂亮的口脂。
丫鬟们闻声闯进来,看见此景,都惊恐大呼:
「快去请老爷!出大事了!」
我走进大雨里,裙摆浸染了肮脏的泥水。
我的笑越来越放肆,直到父亲拎着剑,横在我的脖颈上。
「孽障,你竟如此恶毒!就应该由你死在外面!」
我用力握住剑刃,血汩汩流下:
「杀了我,爹,杀了我呀。」
我大笑:
「你只有两个女儿。
杀了我,谁来替你讨好太子赵斐呢?」
我笑着逼视着他,感觉不到手心的剧痛,字字切齿:
「让我做回相府嫡女。
拿回我应有的一切。」
母亲于我十二岁那年投湖,她还想带着我一起死。
没人知道为什么,她出身望族,与父亲琴瑟和谐,府里无人不敬。
可是有一夜,她披头散发,从房里赤脚跑出,跑到我床边。
她双目通红,浑身湿透:
「阿绮,快随我去死。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我看着平时端庄高雅的母亲如同恶鬼一样,吓得瑟瑟发抖。
她把我连拖带拽地带着湖边,状若癫狂,府兵无人敢靠近。
我大哭着,想要逃跑,喊着:
「娘,不要杀我,阿绮不想死。」
她狠狠扇了我一巴掌:
「现在不死,难道你要将来被无数男人凌辱死吗?!」
我一口咬在她的手上,然后扑向奶娘。
母亲凄苦地望着说:
「乖,阿绮,随我去吧。」
我摇摇头,她边哭边笑:
「镜花水月啊,何为真,何为假?」
「笔墨若干,结局即定。」
她掏出一本薄书,扔在地上,转身投进了湖里。
所有人去扑进去救她,而我颤抖着拿起了那本书。
封面写着《命书》。
里面只有一行字,墨迹未干,仿佛是上一秒刚刚写上去的。
「相府主母苏若梅和其女苏云绮恶有恶报,最终沦为北狄奴隶,被凌辱致死。」
纸上那行字,就在那一刻,发生了变化。
「相府主母苏若梅」几个字消失,只剩下了「苏云绮恶有恶报,沦为北狄奴隶,被凌辱致死。」
另一行字浮现:
「相府主母苏若梅投湖自尽。」
头上电闪雷鸣,周围的哭喊惊叫在那一瞬间,涌进了我的耳里。
「夫人死了!夫人没气了!」
「夫人投湖自尽了!」
原来,娘亲是从这本书上,预见了我们母女的未来,想自尽改变结局。
在那之后,书上又浮现另一行字:
「周朝被北狄灭国,苏落落和北狄王乌勒淮成婚,母仪天下。」
苏落落是我的庶妹,生母是我娘亲买来的奴婢,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废材。
可她竟能荣华至此,而我竟会如此凄惨?
然而,除了娘亲投湖自尽的那行字笔墨已干,其它字都还湿漉漉的,还未干掉。
母亲投湖前曾说:
「笔墨若干,结局即定。」
难道是说,上面的预言,在笔墨干掉之前,都是可以改变的?
父亲两日后赶回来,他与娘亲青梅竹马,感情很好,身边只有一个娘亲硬塞给他的妾侍,也就是苏落落的娘。
那夜他哭倒在灵堂里,酩酊大醉,次日却从苏落落的娘亲床上醒来。
我并不意外,命书上已写了,「丞相在大醉中,抓住一双女人的手,是若梅吗,他心想,不是若梅,她已经弃他而去了。
可是女人身上的馨香给了他安慰。
他愿意将错就错。一夜沉沦。」
书上还写着,「丞相虽深爱发妻,悲痛之际却发现了身边侍妾的柔情小意。」
娘亲死后不过数日,爹爹如同变了一个人,开始宠幸苏落落的娘亲。
我看着我的生活如同话本一样,按着命书上预言的轨迹走着。
走向我为奴为妓的结局。
可是我不甘心,我不想像娘亲一样不明不白地死去,我想改变结局。
笔墨未干,一切未成定数。
它说我「恶有恶报」,我便做个菩萨心肠。
我一改往日娇纵,日日在善堂施粥,学医救人。
随着我所做善行越来越多,书上我的结局字迹越来越淡,我暗暗欣喜,可是每当它就要消失时,苏落落就会出现,笔墨又会加深几分,抵消我之前所有的努力。
我明白了,只要她在我身边,我就无法避免悲惨结局。
要活下去,我必须要除掉她。
我找到了把周朝的少男少女卖到北狄的人贩子。
那人笑着:
「人说苏大小姐菩萨心肠,原来是,面若观音,心若蛇蝎。」
我没有理会,苏落落没有错,可我也没有错,我只是想好好活下去。
庙会时,我故意把苏落落丢下,我站在高楼,看着她在人群张皇失措,然后被人捂住口鼻,拖进了巷子里。
我紧紧攥着手帕,压抑着心底的愧疚。
我打开命书,上面的字竟然没有消失,反而在迅速变干,还多了一行字:
「苏云绮的恶果,在她让人贩子掳走苏落落时,就种下了。」
我大骇,原来「恶有恶报」,便是说这个。
我赶上了人贩子,让他们放掉苏落落。
可一个人贩子被相府前来营救的府兵一箭穿心。
他们痛失同伴,不肯放人了。
我咬咬牙:
「我跟你们走,你们放她走。」
因为我想害苏落落,「沦为北狄奴隶」那几个字墨迹已干,既然这点无法改变,不如顺势而为,博得一线生机,避免「被凌辱致死」。
我把苏落落推向了府兵。然后被卖到了北狄。
等我们抵达北狄边境的时候,一个小女孩病得很重,我将药草给她服下,她临死前哀求我照顾她的小兔子。
看着脏兮兮的那一团,我嫌恶不已,正要拒绝,流匪来了。
他们烧杀奸掠。
一个满口黄牙的流匪揉着裤裆,向我走来。
我打开命书,发现「被凌辱致死」的笔墨变干了。
他朝我胸口踹了一脚,撕扯我的罗裙。
忽然,我暼到远方山坡上似乎站着一队人马,在冷眼旁观这里的人间惨剧。
这时,书上浮现了一行字。
「乌勒淮初见苏洛洛时,她抱着一只小兔子,哀求他救救小兔子。」
小兔子?为什么书上会突然出现北狄未来的王乌勒淮?我无暇去想,拼命挣脱,向小女孩跑去。
她已断气,我抱起了那只小兔子,正要跑走时,又被抓住了。
两个流匪按着我,对着我的脖子又啃又咬。
而我一边挣扎,一边把小兔子护在怀里。
就在我衣服几乎被他们剥光时,一道剑光闪过,两人脖子几乎被斩断,血喷溅到我脸上。
两个流匪倒下,一个少年骑在马上俯视着我,背后是万丈光芒。
长靴,马裤,绣着鹰隼的北狄华服。
五官立体,剑眉下一双深邃的眼,充满野性和攻击性。
少年蓬勃的朝气让他凌厉的气质多了丝柔和。
我知道,他就是乌勒淮。
我想起了命书上他与苏落落的初见。
「少女扬起脸,一派天真,小心翼翼问他能不能救她的小兔子。」
鬼使神差的,我抱紧了兔子,开口问:
「你能…
…救救我的小兔子吗?」
命书上,苏落落三个字消失,被苏云绮代替。
成了我和乌勒淮的初见。
我因为扮演苏落落,而让乌勒淮心软,成了他的奴隶。
「乌勒淮带王帐骑兵过境时,看见一群洗劫的流匪。
他信奉弱肉强食的自然法则,流匪是群鬣狗,贪婪卑劣,但他无意插手。
可他看见了一个少女。
他看着哪些丑陋的鬣狗趴在她身上,即将分食她如月亮般的身躯,她哭喊着,紧紧护着怀里的兔子。
他握紧了手里的马鞭。」
那只兔子死了,乌勒淮看过来时,我挤出了几滴眼泪。
转过身,我脸上却一片冷漠,把兔子随意扔掉,用手帕擦了擦手。
后来,命运每次出现属于乌勒淮和苏落落的情节,我都会趁笔墨未干之时,代替苏落落,完成那些情节。
我装作不会骑马射箭,假装喜欢小动物,喜欢笑,性子活泼。
我装作我的庶妹的次数越多,「苏落落」被「苏云绮」替代得越多,我的凄惨结局的墨迹就越淡。
直到一天,命书上出现了一行字:
「苏落落和乌勒淮共赴云雨。」
只要我代替苏落落,和乌勒淮欢好,就能改变结局。
可是,我尚未出嫁,便失贞洁,往后如何自处?
我要勾引他。
第2章
可问题是,乌勒淮,不近女色。
北狄民风开放,贵族豢养众多美艳女奴宠幸。
乌勒淮除外。
女奴们不是不觊觎他,毕竟英俊王子,谁不想攀高枝呢?
只是乌勒淮少年老成,不怒而威,女奴们见他都吓得不敢动弹。
也曾有个胆大的,自荐枕席,不到片刻,便花容失色衣不蔽体地从他帐里跑了出来。
所以我怀疑,乌勒淮……
不行。
我也怕他,我自幼养在深闺,对风月之事一窍不通。
堂堂相府嫡女,竟沦落到要出卖身子,简直奇耻大辱。
可没办法。
命都快没了,还要什么尊严?
乌勒淮的贴身侍女提着热水正要进他帐里,我与她擦肩而过时,不易察觉地向她撒了把药粉。
我从前在医馆,相较于救命药,对毒药更感兴趣。这药会让她躺上一小阵子。
她身子晃了晃,我扶住她,趁机提出接替她准备沐浴热水。
乌勒淮还未回来。
我将澡桶里倒上热水,撒上花瓣,然后静待猎物。
很快,我听到了脚步声。
我深吸口气,憋住,然后躲进了浴桶里。
立刻,我就后悔了。
我为什么要倒,这么烫的水。
脚步越来越近,我从水里站起来,水花四溅。
美人出浴,千娇百媚,他能不心动?
看着眼前俊朗挺拔的乌勒淮,我咬着下唇,羞涩笑着,正要抛个媚眼。
白光一现,刀刃横在了我脖颈上。
猝不及防,我一动都不敢动。
他的刀削铁如泥,只需多点力,便能令我血溅一地。
「你做什么?」
他薄唇轻启。
「奴…奴…爱慕小可汗已久…但求…」
那几个字难以启齿,我脸上滚烫,咬着下唇。
我再抬脸望向他时,目光盈盈,泪光闪烁。
他微怔,仿佛明白了我的意思。
他慢慢放下匕首,神情如冰雪消融,目光多了丝侵略性。
突然,我顿感天旋地转,回过神来,已落在一个滚烫的怀里。
篝火熊熊燃烧,我想着一些画面,羞得不敢抬头,心里惴惴不安。
……
然后,我被扔出帐外。
摔了个屁股蹲儿。
我坐在地上,很迷惑,有点懵。
他俯视着我,仿佛天神俯视着蝼蚁。
「送她回去。」
他命令了侍卫,转身进帐。
回去路上,侍卫们冷嘲热讽:
「下贱货,也敢爬小可汗的床。小可汗连北狄第一美人都不要,会看得上你?」
我冷眼看向他们,大概从未有奴隶敢挑衅他们,一人扇了我一巴掌。
巴掌不轻,脸肿了半边,嘴角流了血。
另一巴掌又要落下,我一把抓了他的手。
「你算什么东西,敢打我?
「你看清楚,我身上披着谁的衣?
「上次那个女奴被赶出来,衣不蔽体,还受了鞭刑。
「但这次小可汗给我披了衣服,还命你们护送我。是为什么,你们想想。」
他们被唬住了,再没敢招惹我。
今日虽事败,却让我看到了,乌勒淮对我的一丝纵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