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落落开了口,说不如让我以丫鬟名义留下,她替我履行与太子的婚约,反正她与我长相相似,又深居府内。
此后,我当了她三年的洗脚婢。
我初始怀疑她是执笔人,我试探几次后,发现她太蠢笨。
这三年,我朝每年都向北狄进攻巨额的贡品,几乎成了北狄的附属国。
乌勒淮四方征战,他的名字,在京城可止小儿夜啼。
苏落落即将嫁给太子,我问命书:
「苏落落不是执笔人,你究竟是谁?」
命书上浮现回答:
「嫁给太子,你就知道了。」
于是,在苏落落出嫁前夕,我划破了她的脸。
伤口那么深,她这一辈子都会有条丑陋的疤。
顶着这么条疤,我看乌勒淮还怎么爱上她?
命书只说让我当太子妃,可没说,不让我动苏落落。
出嫁那日,我望着满眼的红,却无半分欣喜。
嫁便嫁吧,毕竟太子想娶的,也只是丞相的嫡女。
洞房花烛,我迟迟未等到太子。
实在困乏,我靠着床梁睡去。
我是被一巴掌扇醒的。
有人抓住我的头发,把我的头狠狠撞在桌角上。
我又被扔在地上,有人疯狂踹着我的肚子和胸口。
「贱货!连守宫砂都没了,还敢嫁本太子!」
我忍着剧痛,看见踹我之人,酒气熏熏,面红耳赤,神情狰狞。
「来人,把鞭子拿来!」
一个妇人笑着递给他鞭子,上面遍布铁刺。
我瑟瑟发抖,向墙角退缩。
他似怒似喜,抡着鞭子狠狠劈下,仿佛我的惨叫给了他极致的快感。
我向门口爬去,他狂笑着把我拖了回去,一阵毒打。
我已经喊哑了嗓子。
那妇人依偎着太子,声音娇媚:
「太子妃要面圣,打得太过,不好吧?」
太子摸着她的手:
「奶娘,斐儿没打她的脸,看不出来的。」
那妇人竟是太子奶娘婉娘,她提着手帕轻笑。
「斐儿今日依旧去奶娘房里,本太子见到这贱货恶心。」
我被关在房里,每天太子都会将我毒打一顿,只是不打我脸。
他说他怜惜这张美人面。
几日后,他说要带我赴宴。
婉娘给我拿来一双鞋,让我换上。
我知道她不怀好意,果然鞋里有一堆瓷器碎片。
我正欲扔下,她说:
「太子妃,这可是太子为您挑的鞋。不穿的后果,您知道的。」
我咬牙,穿上了,刺痛袭来。
碎片虽小,却每走一步,刺进肉的更深处。
狗男女,等我做了执笔人,必将你们丑事昭告天下,让你们身败名裂。
宴席上,我坐在赵斐身后,低着头。
「北狄小可汗到!」
我猛地抬头,看见了乌勒淮。
他从屋外走来,挺拔伟岸,同腐朽颓靡的赵斐成鲜明对比。
三年未见,他褪去稚气,杀伐之气让人不可逼视。
他佩刀入宫,竟无人敢拦。
我赶紧低下头,怕他会认出我。
第5章
可是晚了,他已经看到了我。
可他神情泰然自若,无一丝波澜,仿佛我与陌生人无异。
太子讨好地说:
「小可汗舟车劳顿,我特意为您准备了美人,请笑纳。」
他拍了拍手,几个绝色美人便飘然而至,向乌勒淮娇滴滴地行礼。
乌勒淮边喝着酒,瞥了她们一眼:
「这算什么美人?」
太子愣住,又干笑几声:
「是我不是了,小可汗什么美人没见过,竟拿这几个脏了您的眼。」
「殿下,倒是有一美人,我对她颇为倾心…」
乌勒淮一边说着,一边盯着我。
我往后挪了点,心如擂鼓。
「哦?竟然能入小可汗眼的美人?可否让在座一见呀?」
乌勒淮放下酒杯:
「当然。这美人,与殿下关系匪浅。」
赵斐更迷糊了:
「是吗?我怎么不知身边有这等美人…」
乌勒淮盯着我邪气地笑,我攥紧了裙摆。
忽然,我听见他喊了句:
「落落。」
一女子走来,她笑容灿烂,点亮了污浊的沉闷之气。
只是看清她的脸后,我几乎惊叫出声。
是苏落落。
她的脸光洁美丽,无丝毫伤口伤疤。
我划破她的脸不过数日,她怎么可能会愈合,愈合后怎么可能没留疤?!
她几乎蹦跳着来到乌勒淮身边,坐下。
她向我挥手,一脸天真明媚。
这个灵气少女,怎会是我那个蠢笨庶妹?
赵斐回头看了看我,低声问:
「她怎会与你有几分相似?」
「回殿下,她是妾的庶妹。」
赵斐讨好笑着:
「敢问小可汗如何与妻妹相识的啊?」
苏落落抢着回答:
「淮哥哥入京那天,我的马在街上受惊了,到处冲撞,是淮哥哥把我救下来!」
赵斐恍然大悟:
「原来是英雄救美啊!哈哈,小可汗,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乌勒淮笑而不语,给苏落落夹了一块梅花糕。
「哇,淮哥哥,你怎么知道落落爱吃梅花糕呀?!」
乌勒淮不经意地瞥了我一眼,宠溺地看向苏落落:
「不知为何,我对你有一见如故之感。」
我当初在他面前扮演苏落落,自然他会对她一切喜好了如指掌。
我是赝品,真正的苏落落在他身边了。
「淮哥哥,」苏落落娇滴滴地问,「落落好看吗?」
乌勒淮微笑望着她:
「好看。」
「可之前啊,有个丫鬟嫉恨我的美貌,差点把我毁容。不过呢,这个丫鬟的夫君现在天天打她,恶有恶报了。」
她笑得一脸无邪,盯着我。
苏落落怎会知道赵斐如何对我?!
她到底是谁?
此时她狼吞虎咽,嘴角沾上了糕点,撒娇让乌勒淮替她擦去。
她是苏落落吗?
苏落落虽庶出,但也是丞相之女,怎会这样坐没坐相,吃没吃相?
赵斐鼓起掌来:
「哈哈,既然有此喜事,不如让云绮跳舞为各位助兴如何?」
我惊愕看向他。
他吩咐婉娘让我穿放了瓷片的鞋子,连站立都困难,他竟要我去跳舞?
苏落落拍手:
「好啊,好啊,姐姐跳舞最好看啦!」
赵斐见我没动,沉下脸,攥紧拳头,威胁:
「去。」
血浸透了我的鞋袜,每一步都如踏在刀尖,我浑身颤抖。
我在地上留了一个一个血脚印,赵斐指着大笑:
「这就是步生莲啊!」
苏落落吃着梅花糕,津津有味地看着。
我摔倒在地,可乐曲未停,我只能站起来继续跳。
就在我以为自己会痛到昏厥时,一声重响。
「够了!」
乌勒淮拍桌,蹙眉,沉声道:
乐曲戛然而止,众人安静下来。
赵斐笑容凝固,小心翼翼地问:
「小可汗…不喜欢?」
「本王对什么步生莲不感兴趣。」
乌勒淮面色难看,众人噤若寒蝉,不明白他为何忽然浑身戾气。
「淮哥哥,那落落给你跳舞吧?」
还是苏落落打破了沉寂。
苏落落一舞灵动欢快,把我的「步生莲」衬得黯然无色。
我问命书,苏落落是谁,她脸上的伤为什么好了?
命书浮现:
「你试试就知道了。」
下一刻,赵斐闯进了我厢房,可是自成亲以来,他从不在我这儿过夜。
他淫笑着,抓住我:
「没想到你还有个妹妹入了乌勒淮的眼。乌勒淮压在我头上,要是能睡他女人就好了。」
他挑着我下巴:
「你虽是残花败柳,但与你妹妹有几分相似,本太子姑且把你当成你妹妹,临幸你一回吧。」
他撕扯着我的衣服,我拼命挣扎,他把我推到在桌上,我抓住发簪,狠狠划了过去。
回过神来,他脸上多了条深深的划痕。
他摸到了脸上的血,勃然大怒,扑过来,掐住了我的脖子。
他目眦欲裂,咬牙切齿,起了杀心。
我张大嘴,像一条搁浅的鱼,手在半空中无力挣扎着,渴求一线生机。
我好像看见了娘亲,她全身湿透,摇着头,哭笑着:
「阿绮,放弃吧,没用的。」
我的手渐渐垂下来。
下一刻,赵斐掐住我的手失去了力气。
他惊愕张嘴,捂着喉咙,那里正汩汩流着血。
血染红了他的前襟,满眼的血。
而行凶的匕首,握在我的手里。
我推倒他,俯视着他,观察着他。
他像一条快干死的鱼挣扎着,想呼救,却被割破了喉咙。
啧啧,真可怜。
「太子?」
我小声唤着。
他瞪着我,只能发出:
「救…救…救…」
「救,救,救你?」
我嘴角浮现笑意,然后那笑渐渐失控,变得阴森尖利癫狂。
我几乎笑出了眼泪。
「殿下不是喜欢血吗?看看你现在血溅一地的样子,比步生莲…」
我冷下脸:
「好看多了。」
身后突然传来女人的尖叫,婉娘推开了门。
她转身跑开,大喊着:
「来人呐!太子妃杀了太子!太子妃杀了太子!」
赵斐渐渐不再动弹,没了呼吸。
我痴痴笑着,一步一步挪在窗边,瘫坐着。
我望着天上的月亮,那么皎洁明亮,就像当年在草原上看到的一样。
我关上了房门,打翻了油灯,火苗窜起。
我静静等待着火将我和赵斐湮灭。
命书突然飞快地翻页,停在了赵斐的结局上:
「三年后,赵斐成为乌勒淮的傀儡皇帝。」
那句话消失了。
突然,门被撞开,一人闯进来。
「跟我走。」
这句话,好熟悉。
乌勒脱行刺可汗,我想溜走时,乌勒淮抓住了我,跟我说过:
「跟我走。」
我一步一步走过去,看清了他的脸。
乌勒淮。
他抓住我的手:
「快走!」
我懵懵懂懂被他拉着往外跑,出门时回头看了眼赵斐。
不知道是不是看花了眼,他脸上的伤痕好像在变淡,手指好像动了一下。
我被他牵着跑了很远,暂时甩开了追兵。
我气喘吁吁,甩开他的手。
「乌勒淮,你来干什么?」
我忍着眼泪,退后一步。
他走近我:
「我来带你走。」
「为什么?你有苏落落了。」
「你记得我在草原上说过什么吗?」
我仰望着他,静静听着。
「我问你想好了吗,跟了我,就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垂着眼,敛去了肃杀气息,轻轻说着。
「你说你想好了,从那一刻,我就决定,绝不对你放手。」
眼泪终于滑落,我低头抽泣:
「可是…可是,我朝你放箭…我…」
他握住我的手,放在他胸膛,我的箭射中的地方。
「是,你伤害了我,我想,你就像我的鹰,野性未除,抓伤了我逃走,可它还是回到我身边。
「我放你走了三年,你胡闹够了,就该回来了。」
「那你跟苏落落…」
「吃醋了?我就是想气下你,你竟敢嫁人…」
他攥紧拳头,最后几个字说得咬牙切齿。
「你不介意吗?」
「谁敢娶你,我就杀了谁,再把你抢回来。」
我笑了,向他伸出手,他握住了我的手。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他腰间的玉兔香袋。
我笑容凝固了。
「这是什么?」
他拿起来,不在意地说:
「我觉得很适合你,就买了。」
「为什么…适合我呢?」
他笑了,一脸柔情:
「第一次见你,你怀里抱着只兔子,还问我能不能救它,你不是很喜欢兔子吗?」
他的话一遍遍回荡在我耳边,我感到一阵晕眩,还有重新沉入水底的窒息。
我后退两步,拉开和他的距离。
不,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兔子,我讨厌兔子。
「乌勒淮,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苦笑着。
「我知道啊,你是阿绮。」
「你了解我吗?」
「当然,你喜欢梅花糕,喜欢桃裙,打雷会害怕,还为我挡过箭…」
我的心越来越冷,他数的点点滴滴,全是苏落落的样子,当初我们相处之事,都是我为取代苏落落按命书指示做的,甚至挡箭,都应该是苏落落,我只是阴差阳错。
我摇着头:
「不,你不知道我是谁。」
我抬起双手,笑着:
「你瞧这满手的血,我刚杀了当朝太子,我会是你描述的那种姑娘吗?」
我原以为他是来救我于水火的,看来不过是命书的又一圈套。
无非是让我和苏落落都在他身边,以我之恶衬托苏落落的善,最后完成我被他「一箭穿心」的结局。
我后退几步,我不会跟他回去的。
我想到了爹是如何在娘尸骨未寒,就爬上了姨娘的床。
情深意厚,可笑的情深意厚。
追兵在靠近,乌勒淮向我伸手:
「快走,阿绮!」
我摇摇头:
「我不会跟你走的。」
「别胡闹了!」
「我是丞相嫡女,当朝太子妃,我不做逃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