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琢磨着,耳朵听见帐子后水声停了,盘豆立马从板凳上一跃而下,“公子,我现在喊人来收拾收拾?”
“嗯。”
小厮进来将水抬出去,盘豆也跟着进来将衣物收拾好,但是才拿起,忽然发现有个纸包一样的东西从其中掉了出来,他忙用手接住,但是连一句“这是什么”都还没来及问出口,便发觉手上一空。
啊?
盘豆一愣,看着自家公子已经淡定走了出去,他再低头看看自己空空的手指,忍不住挠了挠头,嘀咕道,“难不成是什么信件?这也不像啊,倒是更像是吃的?”
他闻了闻自己的手指上,好像真有点香味,难不成是糕点?
但再仔细闻时,却又好像刚刚的都是错觉。
想也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刚吩咐了人将屋内收拾干净,盘豆正要跟着去书房,鼻尖忽然嗅到了一丝另外熟悉的味道,忙换了神色迎出了门,
“满金姑姑,这么大雨,您怎么还亲自来送?知会一声,我跑着去取回来!”
被她三两句话逗笑,满金拍了拍手中的食盒,“二公子呢?快趁热喝了,姜汤就是热一点喝了才有效!”
“公子在书房呢,您把这交给我就成,我肯定盯着公子喝完!”
“你小子,别是糊弄我的?我还是自己送进去放心些!”
“哪里哪里,”盘豆忙错身将人拦住,“您还信不过我?”
书房中,似是完全没听见外面零碎的声音,纪昭神色冷凝,望着纸上写到一半的信,忽然拿起放到烤火炉中点燃,看着纸张变成灰烬后才重新取了一张信纸出来,从头开始写起。
写完后卷成小小一个,塞进小拇指大小的铁筒里,在盘豆进来之前用蜡封好放入怀中。
父皇一向不许自己过问京城的事,更不许自己轻易往京城送信,盘豆是父皇选出来的人,若是让盘豆去送,这信十之八九送不出去,即使送到了京城,父皇也有可能置之不理。
因此倒不如自己明日亲自去送。
盘豆拎着食盒进来时,只瞧见书案旁正在认真看书的身影,他放轻了些动作,到一旁桌子上先将姜汤单独拿出来放远点,才开口询问道,“公子,先吃饭吧?”
待到用完膳后,外面已经彻底黑成一片,再加上孙素秋还亲自来催了催,是以纪昭今日上床倒是比往日还要早些。
但才刚躺下,忽然不知想起了何事,又起了身。
盘豆还没走远呢,瞧见屋内灯影晃动,不由得又返了回来,敲了敲门问道,“公子,怎么了?”
“无事……”纪昭手下翻动,摸了个空后眉头微锁,“你进来下。”
闻言,盘豆小心推开了门,一抬眼瞧见正在书架前举着灯摸索的人后反应都慢了半拍,“公子?”
纪昭头也不回,唯有声音传来,“那把未开刃的匕首呢?”
什么?
盘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对上自家公子冷冷回看来的眼神时才回过神来,忙回应道,“匕首?奥奥——想起来了,搬家时夫人给收拾起来了,现在应该,应该在箱子里放着没取出来吧?”
“箱子里?”纪昭眉头皱得越发紧,“偏房里的?”
盘豆自己也拿不准,正支支吾吾时,脑中忽然灵光一闪,迅速弯腰从书架底层取出一个盒子来打开,一看见其中的东西后立马喜道,“在这!”
余光瞧见自家公子眉头松开了后,盘豆才暗中松了一口气,就公子刚刚那架势,他是真怀疑公子现在就要去偏房里找去。
这个小匕首是之前公子在街边买回来的,但买回来之后也没见公子怎么玩过啊,怎么现在突然又想到要找出来了?
盘豆一边将灯放好,一边满脑子疑惑。
他旁边,纪昭根本没注意到盘豆的小神色,他将匕首放在灯下仔仔细细看了看,良久像是突然意识到盘豆还在旁边,随意摆了摆手,
“你去睡吧。”
盘豆:合着我站在这里还碍事了是吧?
但这话是一点儿也不敢说出声的,盘豆悄悄又冲着那匕首看了两眼,心里嘀咕着这也没什么特殊的啊,然后赶在自家公子不耐烦之前溜了出去。
一出了门,盘豆立马感到手脚都自在了,对着院中雨幕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故作深沉在心里感叹道,别说自己了,哪怕是宫中那位站在这儿,估计也猜不出公子的心思吧?
屋内,纪昭手持另外一把小刀,就着灯光,正仔细在匕首木柄上小心雕琢。
这些日子来,他听过好些次姜意描述的她的小匕首长什么样,此刻连底稿都不用画,直接上手,一遍而已,图案便已经成型。
还别说,这个小匕首外形上倒是本就有八九分符合她的描述。
只是——
纪昭手指在匕首上缓慢移过,未开刃,哪怕用了些力气也不会伤到自己,但是依照她的力气,她那把小匕首若是能在椅子上刻出花纹来,估计应是开了刃的?
不行。
若是真开了刃,她把自己划伤了怎么办?
更何况,自己送她的东西为何就非要和她那个什么五哥哥送她的一样。
这般一想,纪昭心里无形之中舒畅了不少,又将匕首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扎手的木刺后才一道儿放进了书袋里。
重新躺到床上,睡意侵袭过来时,纪昭脑中闪过最后一丝清明的念头:
有了自己送她的东西,她若是再被梦魇住,应该不会那么害怕了吧?
之前在阁楼上那次也好,今晚这次也好,她抓住自己衣裳时总是明显镇定了不少。
不过也难怪,自己毕竟是她唯一认识的人。
迷迷糊糊中,纪昭隐约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第37章
翌日。
昨夜雨下到半夜才停,多亏了城中的几条主干道近几年都重新修整过,才得以使得路上只有偶尔几个水汪汪,没有什么太深的积水。
这会儿时间还早,但是叫卖东西的小商贩们已是都早已准备好。
其中一个戴着斗笠的串街货郎,似是走得有些累了,在街边停住脚放下背篓,抬手揉了揉肩膀,对着旁边卖豆腐脑的小摊贩道,“劳烦来一碗。”
“好嘞,您请坐,我给这位小公子找好钱就给您盛!”
货郎打眼看了下,的确有个背着书袋的少年郎正在旁边等着,于是便摆摆手,“没事儿,不着急。”
小摊贩动作麻溜,说话间就已经将银钱找好,顺手取了碗盛了豆腐脑双手端着放到货郎前面的小桌上,“您请用!”
冬日的大清早,喝上一口热乎的,整个人都舒坦了不少,货郎满足地长叹一口气,扯了话闲聊,“听口音,您不像顺江本地人?”
“还真被您说着了,我祖籍是西北边的!”摊贩边说边抬手冲着北方看了眼。
货郎正想问问既然是西北的怎么会远到这顺江府来卖豆腐脑,下一瞬就见小摊贩不知瞧见了什么瞬间笑开了颜,他顺着看去,这才看见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妇人正挎着一个竹篮向着这边走来,远远的便开口道,
“早叫你带着家里做的饭菜,偏不带,回头回家了又要和我讲什么,一日三餐豆腐脑,腻歪得不得了?”
这一串话下来,好生地道的顺江话,货郎瞬间明了,怪不得怎么定居在顺江,原是老婆在此地啊。
见夫妻两人说话,货郎也不再打搅,呼呼几口将豆腐脑喝完,放下铜钱打了声招呼就背起背篓一路沿街而去。
豆腐脑小摊前,借着低头帮着涮洗碗筷的功夫,妇人将一个小拇指大小的铁筒随手放进自己带来的竹篮里,口中道,“这是刚刚那位客付的钱?”
“倒不是,是前面的客。”
“熟客啊?”
“……不是。”
察觉到这回应声中有微微的奇怪,妇人擦桌子的动作微顿,但面上却并无异常,“行了,家中还有一堆活,我先回去了!”
说罢,就挎着来时的竹篮向着来时路走去。
有新的客人过来落座,小摊贩放下手中的饼子,已是又热情招呼道,“您请坐!”
……
昨日在破庙中躲雨时,除了觉得新奇外,还是有不少学生抱怨饿了困了冷了的,但一个夜间过去,倒好似昨日的抱怨全是不存般,再议论起竟是个个都很是兴奋。
直到夫子过来到了讲台上敲了好几下戒尺,才将台下的躁动压下去。
张秀书桌上书本翻开着,但眼睛却时不时就忍不住向着纪昭的方向瞟去,直到察觉到夫子在看自己才立马收回心思,认真诵书。
及至到了放学时间时,张秀实在忍不住了,打算找个机会问问纪昭昨日怎么回去的,但是没想到自己却被夫子留下单独背诵文章。
等到紧张着磕磕绊绊背完后,张秀一出了门,便只瞧见潘小柳几个人在学堂院中玩,唯独不见了纪昭的影。
他心里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纪昭已经走了么?”
潘小柳闻言奇怪道,“他这些日子每日不都是一放学就回家么?”
虽说以前纪昭也不怎么在外面逗留,但是偶尔倒也会应约和他们一起玩一会儿,但这些日子不知怎么的每日都说家中有事,一放学就直奔家去。
潘小柳摇摇头,将此事放下,转而对着张秀道,“你今年还要去乡下过年吗?”
“还不知道,我娘还没说。”
“我听别人说,等小年一过,学堂就要开始放假了,你要是不回乡下唉,咱们不若一道儿去城外玩呗?”
“再说吧,我怕我娘不同意……”
他们几个人边说边往家中,纪昭比他们先行一步,再加上步子又快,此刻已经到了松月院门口。
阿意本正在阁楼上看书,听见院子里楚楚同人说话的声音后,立马从摇椅上滑下来奔到窗边,一瞧见纪昭的身影顿时笑弯了眼睛,
“五哥哥!”
纪昭抬头看去,还没来得及回应,阿意已是提着裙摆又从窗口奔向楼梯处。
里里外外间,除了阿意清脆的脚步声外,便只剩下小绫急切地声音传来,“四姑娘,慢点跑,慢点跑,当心脚下!”
一口气从楼上跑到楼下,阿意呼吸有些不稳,却一刻也不想等,直接抓住纪昭的袖子摇了摇,“五哥哥,你是才放学么?”
“嗯。”
“你今天课业多么?”
“还好。”
嗯——还好——
阿意鼓了鼓脸颊,边走边回头看他,“为什么不能多说几个字嘛?”
纪昭用眼神示意她看路,“说什么?”
“随便呀,你想说什么都可以!”稳稳踏上最后一层楼梯后,阿意直接不走了,随意趴在栏杆处支着脑袋看着他,一脸期待,“快说呀,我听着!”
纪昭,“……别趴这里,当心——”摔下去——
但后面几个字还没出口,面前的人已是气呼呼站直了身子,一声不吭向着里面的书案走去,然后直接坐下,拿起下楼前随手放在案上的书看了起来。
乍看之下,倒是好一副勤学模样。
只是——
书举得这么高不累么?
纵使小姑娘的脸完全被书挡住,纪昭也完全能想象出她的模样来,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手中淡定将书袋取下,似是准备掏出课业,口中却忽然开口道,“书拿反了。”
啊?
阿意本就只有半分不到的心思在书上,听见这猝不及防的一句,下意识就要将书倒个方向,但是换到一半蓦得意识到了不对劲,再定神一看,哪里反了?
是自己被五哥哥骗了!
若是旁人,经过这一遭,许是会闹个红脸,但是阿意脸上虽也有着微微的烫意,气势上却输不了一点,径直将书一放,“为什么——”
但最后两个字还没问出口,阿意就忽然被手心里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这是一柄木制刀柄的小匕首。
有那么一个瞬间,阿意几乎以为这就是自己丢失的那个。
太像了。
但是不是。
自己丢失的那个是开了刃的,这个没有。
阿意用指腹在刃上碰了碰,感受到冰冰凉凉的触感,一时已经完全忘却了之前的事,只剩下不自觉的惊叹,仰头看着他,“五哥哥,这个要是开刃了的话,就要和你以前送我的一摸一样了哎!”
她的眸子中是满满的惊喜……和一丝惋惜。
纪昭微微垂下眼睫,惋惜什么?为什么不和以前那个一模一样?
呵,他倒是还想问问他那个五哥哥送给一个小孩开了刃的匕首是什么心思呢。
阿意没察觉到他的神色变化,只满心欢喜地将手中的匕首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又一遍,明明这会儿屋内的光线根本算不上暗,她却举着那匕首专门到了窗边对着日光看了又看。
纪昭余光瞧见,取课业的手放进书袋里半天却掏了个空出来,眉梢微挑压住眼中浮动的笑意,话里话外反倒是带着几分讶异,“就这么喜欢?”
阿意手中还举着那匕首,闻言回眸看他,很是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对呀!”
你送我的,我都喜欢嘛。
她口中未说,眼中却明晃晃如此写着。
纪昭因她眸中澄澈微微失神了下,恍若被残阳晃到了眼而不得不避开般,低头时唇角却不由得带上了几分满意的弧度:这还差不多。
阿意将那匕首的花纹用手摩挲了许许多多遍,正念叨着回头睡觉时要把匕首放在自己枕头下才安心时,忽然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五哥哥?”
纪昭才将课业打开,闻言抬眸看去,“嗯?”
阿意从窗边绕到纪昭旁边坐下,侧身支着脑袋看他,“我可以问你一件事么?”
她这副架势,难道自己不让她问就不问了?
纪昭索性直接先将课业放在一边,将凳子方向转向阿意,微微抬了抬下巴,“说吧。”
他这样认真,阿意一时竟有些不好意思,眼神闪躲了下才有些心虚般地开口道,“我可以看看那个布玩偶吗?”
什么布玩偶?
纪昭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瞧见阿意的眼神直往他书袋上飘时才恍然大悟她说的是什么,顿时觉得又好气又好笑,音量都提高了几分,反问道,“我上学带着那个干什么?”
阿意被他吓了一跳,有点疑惑还有点委屈,缓缓眨了眨眼睛,“难道上次不是放在你的书袋里的么?”
纪昭一梗,想起其中缘由后更是闹心,只转过身来就要提笔准备写课业,“已经扔了——”
但话音还未落,余光瞧见阿意惊讶后失望的眸子却又不由自主地换了语气,“没扔,在家里。”
阿意眸子顿时又亮堂了起来,小心试探道,“那?”
——算了,这课业一时是写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