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头下放着五哥哥送给自己的小匕首,怀中抱着玩偶呆头鹅,床边有大舅母在唱安眠曲,阿意一时记不起外面此刻其实是寒冷的冬夜,只觉得好似春天万物都在萌芽般,连睡着了的梦中都是暖融融的春光。
床边,俯下身子凑近听到小姑娘的梦话中含含糊糊有什么“春天”之类的词汇,崔清若也跟着弯了眉眼,春天好啊,春天是希望,万物复苏,咱们阿意也要越来越好……
此刻老爷子院中书房里,钟祺屁股一动也不敢动,只敢悄悄用余光看了看书桌另一边正看书看得认真的老爷子,然后神色蔫蔫地继续背书。
不过想起自己冒险得知的消息,他顿时又兴奋起来,原来明年舞狮赛的头奖真是异瞳彩狸,这次是自己和幼康亲耳朵听到的,肯定出不了错。
等自己能出去了,定要立刻去找幼康商定战术,这次势必要将那彩狸赢回来送给阿意!
他正在心里暗自算着如今距离舞狮赛还有多少时日,忽然觉得书上的光线有些不对,心中顿时暗叫一声不好,果不其然,下一刻就听见老爷子的声音响起,
“学得如何了?”
……
前几日那场下到了半夜的雨停了后,不过才晴了一日罢了,天色便又开始不好起来。
不过这次倒是没有下雨,而是每每阴到极致时便开始飘雪。
阿意不知从哪里受了寒气,连着两日天将将黑时都有些起热,崔清若自是万般放心不下,只差时时刻刻都守着她了,更不用说允许她外出。
除此之外,纪昭见她上次的病还未好利索,如今又病,在阿意提议说一道儿去纪府时,也果断拒绝,“不行。”
阿意没了法子,只得每日在松月院中消磨时光,好在白日里钟家几个兄妹总是轮流过来陪她,到了学堂放学时间时,纪昭也会准时过来。
如此这般,日子竟也过得飞快,转眼间就到了小年这一日。
阿意睡醒后一贯喜欢在被窝里再磨蹭一会儿,小绫也不催她,只让环儿提前将衣物放在火炉边烤一烤,待瞧见阿意眉眼间露出满足的情绪时,才将衣服取过来服侍着阿意穿上。
坐在凳子让让小绫给梳头发时,阿意一低头这才瞧见今日的衣裳似乎有些不一些。
倒不是说新旧,她往日的衣裳也几乎没什么旧的,光伤着脑袋后醒来这段时间里,大舅母便已是吩咐人不知做了多少套,除此之外,还有大姐姐时不时看着了什么好看的布料新颖的款式时,也让人做了衣服给她送过来——
但今日这套,阿意站起身低头打量着,是不是有点太喜庆了?
而且再看小绫和环儿时,阿意突然发现她们二人今日穿得也和往日不大一样。
似是瞧出了她眼中的疑惑,一旁捧着首饰盒子的环儿笑着道,“四姑娘这还一脸懵呢,今日是小年,依照顺江府这边的俗话道,过小年,穿新衣,来年顺顺当当一整年!”
阿意这才了然,回想了下,在京城时好似没有这个说法?
她正一边想一边站着由着小绫给她整理衣裳的领口和袖口时,外面已经传来了说话声,环儿过去开门,待阿意转过身时,便瞧见好些人竟都来了。
老爷子今日也穿了新衣,一看见阿意,便笑着招招手,“来,到外祖父这里来。”
到了他跟前,阿意仰着头还未说话,脖子上便被挂了个东西,老爷子退后一步左右看了看,脸上笑容更深,“昨儿个翻箱子翻着了这么个小玩意,拿过来给你戴着玩,喜欢吗?”
阿意低头一看,原来是个小玉佛,约莫有她的大半个小拇指那么大,摸着温温润润的,很是舒适,而且总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谢谢外祖父。”
“傻孩子,和外祖父说什么谢?”
说话间,崔清若已是吩咐人摆好了桌椅饭菜,笑着催促道,“老爷子,用膳了。”
阿意眨了眨眼睛,原来今日大家都在等着她一道儿吃饭么?
也多亏了阿意院中的这张桌子不小,不然还真坐不下这么多人。
因着是早膳的缘故,哪怕是荤菜也做得比较清淡,阿意早上一向只喜欢喝粥,旁的都不爱,吃了没几口就摇摇头表示吃饱了。
这才吃多少?别说崔清若,连老爷子都看得直皱眉头。
看着阿意面前一动未动的蛋羹,他索性也让人也端了一平碗蛋羹过来,率先动了勺子,钟沛嘉最先明白过来,面前也放了一碗……到了最后,竟是人人都有一碗蛋羹,且俱是吃得欢快。
难道今天的蛋羹和往日的有什么不一样的味道?
阿意眼中疑惑一闪而过,一时竟也想尝一尝——
崔清若本就一直在用余光瞧着她,此刻别过头掩住眼中的笑意,暗中对着小绫使了个眼色,小绫会意,动作自然先将粥碗移开摆上蛋羹,然后俯身凑到阿意耳边轻声询问道,
“四姑娘,要不再吃一点?”
阿意眼神有些松动,到底还是忍不住点了点头,自己拿起了勺子,试探着尝了一小口,更是疑惑,好像味道没变呀?
再尝一口?
最后不知是不是被这餐桌上的氛围影响到,竟不知不觉吃了半碗才觉察到不对劲,恍惚意识到自己许是被骗了?
但看大家都这般自然的模样,又好似是自己多想了?
她对着这事满心疑惑,直到饭后才被转移了注意力——
第39章
阁楼上,姐妹几人随意坐在地毯上,正挑选着合适的梅花花瓣打算烘成干花做成香包。
阿意怀中抱着袖炉,半趴在小凳子上,面前袭来腊梅花香时,便忍不住微微动了动鼻尖,像是在追寻着那味道。
沛嘉挑选花瓣之余瞧见,不由得抿唇笑道,“回头让人去折几枝好的放你房间瓶子里去。”
“不用去折了,今早安国公府送来好些从南苑折回来的,”钟沛英听了这话摇摇头道,“估计晚些时候大伯母就让人送到各个院子里去了。”
“安国公府送来的?莫不是小公爷亲自来送的?”
“咦,你怎么知晓?”
见连着阿意都一脸好奇,钟沛嘉坐直了些身子,解释道,“若是往日,小祺吃完饭能这么早就走?”
除非是有旁的事嘛。
钟沛英闻言“哦”了声,突然想到了什么般,转头看向阿意,一脸认真地叮嘱道,“阿意,回头要是那程幼康来了松月院,哄骗你去安国公府玩,你可千万别上了他的当!”
阿意鼓了鼓脸颊,换了半边脸枕在小垫子上,乖乖点头,“好。”
钟沛英立马满意点头,“最好理都不理他,他这个人,厚脸皮得很——”
“二姐,那好歹是安国公府的小公爷!”
“好好好,不说了!阿意,你瞧瞧你三姐姐,人不大,操心的事儿倒是不少——好好,不说了,别生气了,笑一下嘛?”
但钟沛嘉还没笑,阿意却先忍不住笑弯了眸子。
小姑娘脸色白皙水嫩,大眼睛笑起来里面好似有水光浮动,长长的睫羽扑闪着,钟沛英心中一动,趁着阿意没反应过来时,直接过去“吧唧”一下亲了一口!
啊?
阿意顿时呆住了,楞楞半晌,才后知后觉摸了摸额头,一脸懵懵懂懂。
偏偏这时钟沛因英还故意凑过来道,“要不,你也亲二姐姐一下报复回去?”
阿意对此的回应时直接将小凳子向后移了移,别过脸根本不看她,也不和她讲话。
“四妹妹,别生气,沛嘉,快帮我说说情!”
面对自家二姐的求助,钟沛嘉也学着阿意那般往后靠了靠,笑着道,“该!”
鸣翠过来送腊梅花枝时,才刚进了屋便听听见阁楼上一阵阵笑声,不由得仰头看了好几眼,向着环儿问道,“都在上面呢?谁在上面服侍着?”
“小绫姐和云雀姐都在。”
“那就好,”鸣翠放了心,到了百宝阁处看了看,挑选了一个花瓶出来,将花枝放进去,左右看了看不大满意,便转头对着环儿道,“等回头你有空了去库房那儿一趟,把那只青底雪纹的玉壶春瓶领过来,库房的人知晓,你去了直接报松月院的名儿就成。”
环儿忙应了,见鸣翠要回去忙准备送一送,但是却被拦住,“不用送,你在这关照着阁楼上的动静就行。”
几乎和鸣翠是前后脚,钟祺和程幼康便到了。
不过这两个人倒是不知晓到底在忙什么事情,来得匆匆,去得也匆匆。
午后,天色比上午时还要阴沉些,阿意捧着书看了没多大会儿,就已经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
小绫见状,过去服侍着她脱了外衣。
被窝里提前放了汤婆子暖着,阿意一进去,顿时舒服得眯了眯眼睛。
将要睡着之际,瞧见床帘上挂着的一缕青丝绳,迷迷糊糊想到,等到五哥哥回来,自己也要送给他一根。
三姐姐说,这是顺江府这边的习俗,在小年时,同辈份的亲人之间送青丝绳表示祝愿对方事事如意。
……
“这是什么?”
纪昭看着手中东西,疑惑道。
阿意眨了眨眼睛,一脸认真,“青丝绳呀。”
这是青丝绳?
纪昭看着手中缠绕得多少有点不同寻常的绳子,勉强忍住笑,猜测道,“你自己做的?”
“嗯嗯!”阿意点点头。
行吧,算起来,她失去好几年的记忆,这次应该可以算是第一次做,做成这样也算……不错吧?
纪昭将手中的绳子先放到桌案上,一边从书袋里掏出课业一边道,“这是送你哥哥姐姐的么?”
阿意摇摇头,“我已经送过了。”
“哦?那这条?”
虽然已经猜测到几分,但见阿意当真说出口这条是送他的时,纪昭仍是有些哭笑不得,还当她是不明白,便解释道,“这是送给亲人的。”
阿意坐在他对面,闻言点了点小脑袋,“我知道呀,所以我才送给你嘛!”
她一脸的理所当然,反倒是纪昭听得迷糊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再看向那条青丝绳时,倒是觉得好似也没那么潦草,“嗯,谢谢。”
阿意眼睛亮晶晶的,“不用谢呀。”
“伸手。”
“什么?”阿意愣了下,但脑子反应之前已经乖乖把手伸了出去,下一刻,便瞧见自己手心里也多了一条青丝绳。
“唔!五哥哥,这是你自己做的?”阿意看着手心里缠绕整齐的绳子,脸上满是惊叹,“好好看!”
这是学堂里统一购置的丝线,统一传授的法子编织的,和街边卖的也没什么两样,哪里就值得如此惊叹了?
纪昭眉头微挑,故意反问道,“哪里好看?”
“哪里都好看呀,看这长度,刚刚好,看这配色,清新脱俗,看这结扣——”阿意顿了下,才找到说辞,“一看就很牢固的样子!”
纪昭用力压住唇角的笑意,口中说着“行了行了”,摆出一副不想听准备做课业的架势,但一低头才发现自己连书本都取错了。
好在眼前的小姑娘并不知晓,不然怕是要笑得停不下来。
他绷住神色,淡定重新取了一本出来。
阿意的确没注意到他的动作,还在举着那条青丝绳看,“等回头,我要把这个也一起挂在我的床帘上!”
说着,侧跪坐在椅子上向前探了探身,“五哥哥,我们明年也要互相送好不好?还有后年,大后年,还有后面很多年!”
纪昭,“……好。”
若是自己回京城了,她还留在顺江府的话,那就让人快马加鞭也要给她送来一条总成了吧?
阿意点头,不知想到了什么,又补充道,“如果等你以后成亲了,那我就送你两条,一条给嫂子——”
纪昭手下一抖,笔尖直接在纸上留下一道墨痕,眼看阿意还在继续说,忙打断道,“行了,可以了,要不你先看看书呢?”
阿意定定看了他一眼,忽然了然,“好吧,我不说了——”
但坐好后,却又从立起来的书本上露出两颗眼睛来,小声道,“五哥哥,你是不是害羞了?”
纪昭索性直接放下笔,抬头看向她,“……有棉花吗?”
阿意疑惑,“要棉花做什么?”
“堵耳朵。”
见人迅速把整颗脑袋都藏在了书本下,纪昭这才拿起笔准备继续写,但一低头,瞧见课业纸上的墨痕不由得又顿了下,无声叹了口气,认命换了张纸重新写起,默默安慰自己道,这是自己认的妹妹……
阿意看书倒是看得认真,遇着不明白的便先小心折上一角做个标记,不知不觉便已是连着看了七八页,抬起头活动活动脖子时,忽然发现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
是那种很是轻盈的雪花,绒绒的,纵使没风,也落得极慢。
阿意索性拿了书坐到琉璃窗前的摇椅上去看,调整位置寻着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随着她的动作,脖子上的玉佛也滑动了下,阿意隔着衣襟摸了摸,神思微微从书本上溜向了别处——
怪不得她今早时便觉得这玉佛有些熟悉,午睡醒了时,她窝在被窝里摸着玩时,才忽然想起这玉佛和她以前那个被二姑姑摔碎的是一样的。
或者说,是一对的。
她以前的那个玉佛的左边有一丝像是云朵一样的痕迹,这个玉佛上也有,只不过是在右边。
想到这里,阿意神色有些怔怔然,最后不知觉间弯了弯眸子。
纪昭一侧身,就瞧见小姑娘支着脑袋笑着看窗外的场景,眼中不由得也浮现处一丝笑意,微微挑眉道,“看什么呢?”
阿意指了指窗外,回头看向他,眸子澄澈干净到半点尘埃也寻不见,“五哥哥,你有没有发现这里的雪和京城好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法?”
阿意想了想,慢慢道,“这里的雪看着就感觉很轻,京城的呢,嗯,看起来就又大又厚——”
纪昭闻言,顺着她的手指向外看去,瞧见那如同柳絮般轻巧的雪花时,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子中亦是失神了片刻。、
她这说法倒也正确,京城的雪的确总是又大又厚……
……
厚到走一会儿就要抖一抖伞柄,不然伞骨都要给压折了去。
也只有在宫中,有人时时刻刻清扫路面,才使得路面青砖不至于完全被雪覆盖住。
钟朗抬头看了眼前方的殿宇,察觉到手中才抖过雪的伞已经越来越重,忙加快了步子,到了廊下将伞交给旁的小太监,长长呼了一口气,“殿下可在?”
小太监微微弓着腰,听到这话忙回应道,“回大人的话,殿下早些时候去圣上那儿了,现下还未回,要不您先进去等一会儿?”
去圣上那儿了?想到自己今日所来之事,钟朗眼中浮现一丝沉色,他今日才收到顺江寄来的书信,匆匆看完便立马换了衣裳过来,竟还是迟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