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尽可能的最后一刻才从下坠中拉起,心跳在耳旁哼鸣,脚趾裁剪着绿草。
一声轻柔但独属于幻影显形的爆裂声在球场上响起,余音回荡在旷野上。他四下寻找起声音的来源,脑海里早已准备好要用来戏弄从妻子身边逃跑的戴维斯的一大段话。
出乎意料的是,来者并非戴维斯。
是格兰杰。
她过来是为了就那本该死的书而斥责他的吗?德拉科低低地飞过去,将扫帚悬停在她面前。“你他妈在这里干什么?”
但格兰杰看起来并不生气,反而看起来很困惑。她的魔杖被高高举起,顶端闪烁着绿色的疗愈之光。
实际上,她看起来就像刚从床上爬起来一样。她的头发被绑成一个大大的辫子,但细碎的头发从各个角落飞了出来。她穿着麻瓜短裤和一件破旧的爱丁堡大学的大毛衣。她的腿和脚都未着丝缕。
“我——我感觉到你——”她磕磕绊绊地张口说道,同时带着迷惑扫视着周围的新环境,“你的心率高得快要升天了,然后你的肾上腺素也在激增,这一切都感觉太吓人了,然后我——”
“才不是呢,这一切都感觉棒呆了。”德拉科纠正道,依旧在试图平静自己的呼吸。
“——我以为你马上就要死掉了!”
“等等——你是怎么感受到的?你他妈到底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个该死的戒指!”格兰杰说,在德拉科面前挥着自己带着那戒指的手。
“不可能。”德拉科嗤了一声,“戒指是单向的。”
“那我怎么会在这里,你这大蠢驴?!”
有道理,德拉科不得不考虑一下他是否需要重新审查一下自己的咒语了。然而,这依旧不能阻止他怒火的蔓延,因为这个故障的罪魁祸首肯定是她。“这里唯一的大蠢驴就是那个在不应该的时候摘下戒指然后把东西弄坏了的家伙。那个咒语很是娇嫩的。”
格兰杰将双手抛到空中,仿佛她无法相信谈话内容突然变得如此荒谬一般。“我不是来这里争论到底谁是更大的那只蠢驴的!”
“你是。”德拉科说,“考虑到你穿着睡衣跑到这里来是为了确定我的健康状况,我可以清楚地告诉你我好得很。你可以走了。我相信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这句大实话,显然,不是格兰杰想听到的。格兰杰的声音更尖上了一层楼:“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哦,才不是呢。我的生活可是按部就班、两点一线、无聊透顶!”
“格兰杰——”
“我爱死在半夜急匆匆跑到魁地奇球场来!在三月的大冷天里!光着脚!就为了和德拉科·他妈的·马尔福你来我往几句咒骂!我真的太喜欢这感觉了!我真的太无事可做了,以至于我甚至在考虑学习打草地保龄球【6】!还有制作瓶中船【7】——!”
谢天谢地,她因为有个什么东西碰到了她的脖子而打住了。她往一边缩了一下。“什么东——”
在她的脖颈处,正对着德拉科挑衅地闪着光芒的,是那金色飞贼。
德拉科滑行到近前,把它抓了过来。“找这狗东西找了一晚上了。”
“真不错。很——很高兴我可以帮上忙。”格兰杰说。
她的牙齿紧紧咬在一起——德拉科迟钝地意识到,这并不是由于愤怒,而是由于寒冷。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并像是收拾起了自己仅剩的那点尊严,说道:“既然你看起来并无大碍,可以请你将我带到最近的飞路点吗?”
她他妈为啥需要他把她带到任何地方?德拉科在她身边落地,并终于发现格兰杰看起来不太好——她唇色惨白,面若死灰,还在瑟瑟发抖。
“你难道是从该死的剑桥郡幻影显形过来的吗?”德拉科恍然大悟。
“确实是花费了一些时——时间。”格兰杰从牙缝中挤出,“我今早在圣芒戈上了两轮班——所以再加上长距离幻影显形,我现在已经基本被抽干了。”
德拉科在她身上施放了一个暖身咒(warming charm)*。他对目前情况的不耐烦让位给了愤怒。她为了他而消耗掉自己太多太多的魔法了,这个鲁莽的白痴。“所以,到底,你在几乎没有魔力储备的情况下赶来救我的计划是什么?”
“我本来打算给伤处贴个膏药的。”格兰杰说,但话语中的讽刺被她剧烈颤抖的双肩所掩埋了。“你——你少来说教我——我当时根本没多想。我本来睡得正香,接下来我就突然发现这个该死的戒指在拼命告诉我你快要死了。”
德拉科认为他应该被感动到,尽管他对她轻率的不悦将这种感情遮蔽了。
“不错。这么说我可能正和一帮黑巫师决斗着,而你的决定便是光着脚,没有一丝魔法,穿着你的睡衣出现在决斗现场。这方案还真是该死的绝妙。”
“这只是一个反应!”格兰杰咬牙切齿地说,“抱歉当我认为你将要死去的时候没有停下来审视一下我的选择!我是一个治疗师;我有很大可能性可以帮助你的——你的”
“我那不存在的重伤。当然了。”德拉科跳回他的扫帚上,然后飞近她。“上来吧。我带你飞回庄园,你可以从那里飞路回自己家。”
“不要。”格兰杰说,往后退了起来。
德拉科极度恼怒地假设,她反对的是飞行。
“行吧。”他从扫帚上又跳下来然后向她伸出了自己的胳膊。“那我带你幻影显形到庄园。我们走吧。你看起来马上就要昏过去了。”
格兰杰又向后退了一步。她面色更白了一度。“不——不要回庄园。求你了。带我幻影显形到天鹅酒馆吧。我从那里飞路回去。”
“我的飞路他妈怎么就不行了?”德拉科问道,整个人处于失去耐心并抓起她的胳膊以强迫进行随从显形(Side-Along)的边缘。“我的母亲这周在法国,如果你是担心——”
“不,不是你母亲。我只是——我只是不想再回到那里了。行吗?”
她用胳膊圈住自己。在这一瞬间,令人生畏的格兰杰看起来弱小,苍白,害怕。
德拉科意识到——反射弧过长——格兰杰真正反对的是他的房子,那依旧装着关于战争的许多可怖记忆的马尔福庄园。
他就是个大傻子。
他再次向她伸出胳膊。“那就去天鹅酒馆吧。”
她接受了。她的手在他的胳膊上轻柔地触碰着,凉凉的触感透过他被汗水浸满的魁地奇装备传到德拉科的皮肤上。
他们幻影显形到了天鹅酒馆的衣帽间。这个人声鼎沸的巫师酒馆是威尔特郡飞路的一个停歇点,酒馆顾客的欢声笑语在墙面之间来回激荡着。德拉科在二人身上施放了一个视而不见咒*。这在他们走出衣帽间并走向壁炉的过程中成功转移了他人的视线。
德拉科发现格兰杰依旧扶着他的臂弯——实际上,她已经开始将整个人的重量依靠在他身上了。
他随意扔了一把飞路粉到火焰里,格兰杰说出了离她的小屋最近的巫师酒馆的名字——米特尔。
“你的体力已经不足以支撑你从那里幻影显形回家了。”德拉科说。
“我的小屋不在飞路网上。我准备走回去——只是几分钟的事。”格兰杰说。
德拉科难以置信地说:“你今晚已经证明过你是个笨蛋了,但显然你正在进行第二次证明。我会送你回去的。”
她没有反驳,这足以说明格兰杰到底有多疲惫。他们一起走进壁炉,被二十几个壁炉旋转推搡着,直到他们在米特尔被吐了出来。
德拉科比那个精疲力竭的笨蛋女巫更快地找到了自己的立足点。那笨女巫勇敢地尝试着站起来,但实际上更像是在侧身倒向他。他用一只手搂住她的腰,将两人幻影显形到了她的厨房。
当德拉科幻影显形的“啪”声回荡在屋内时,一团橘黄色的模糊物体呼啸着冲进了房间。当注意到它的女主人靠在德拉科身边无精打采的样子时,这只猫立刻发出了关切的喵喵声。
“你还可以吗?”德拉科边问边推了推格兰杰,“需不需要我叫谁过来?或者送你到圣芒戈?快说点什么,不然我就要派我的守护神去找波特然后引发一场大规模的兵荒马乱了。”
“别。”格兰杰抓着他胳膊的手紧了紧,“这只是——只是一次魔法枯竭。我一整天都在治疗。那个长距离的幻影显形很——愚蠢。给我一个再满药剂(replenishing potion)【8】就好了——柜台上那个淡红色的小瓶子,就在那。”
德拉科把格兰杰扶到椅子上,她叹了口气靠到了椅背上。他把那个小瓶子飘向他们,并拔掉了它的蜡质瓶塞。
“我才是那个大蠢驴。”格兰杰在喝掉整瓶药剂之前说道。
德拉科认为他有必要将这句话记入历史。
她家的猫在格兰杰脚下兜着圈子,嘴里不断发出焦急的喵喵声。
“我同意。”德拉科说,“她需要休息。”
“你才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呢。”格兰杰边说边将空瓶子无力地丢到桌子上,“少在这里装模做样。”
“他说在前厅那堆乱七八糟的书下面的某个地方有一张沙发,而你应该过去躺下。”
“不要碰那些书。”格兰杰说道,即使在快要昏倒的情况下也依旧斗志昂扬。
脚边的猫发出一阵持续的哀叫。
“那就上床吧。我同意你的观点。”德拉科说。
德拉科没有给格兰杰反抗的机会。他将一只手伸进她的肘弯里,然后把他们俩幻影显形到了楼上,随后把她放在了她的床上。
当他环顾这个昏暗的房间时,他发现很显然格兰杰确实像她所声称的那样走得很慌乱——床上一片狼藉,好似她跳起来的时候忘记了自己身上还有一条毯子;床头灯歪在一旁,似乎是被她撞倒了;她的麻瓜通讯设备面朝下躺在地板上。
德拉科挥动了几下魔杖边将一切收拾妥当。那只猫已经前脚后脚地随二人上了楼,此刻正跳到床上,责备地叫着加入了格兰杰。
它像一个毛茸茸的水瓶一样在格兰杰的腋下安了家。格兰杰用一只疲软的手拉过自己的铺盖,然后用另一只手抚摸着猫咪的头。
德拉科,一直在等着看再装药水是否达到了预期的效果——还有格兰杰会不会因他而告别这个世界——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打扰到了这美好的一刻。
他向门口迈出一步。“好了。我准备离开了。我警告你,可别再这么干了。”
“对不起。”格兰杰说,“我不该把事情——复杂化。我是说关于你的房子。”
“我不介意。”德拉科说,“这无关紧要。”
“我知道发生在那里的事情早已成为过去。”
“你不需要不断解释自己。快睡吧。”德拉科说着,朝门口迈出了更大的一步。
“我知道这很不理智。”格兰杰边说边没有目的地向着天花板做着手势,“但是…”
“别想了,格兰杰。”德拉科说,尽管他知道这对格兰杰来说是一个无法达成的要求。他走出了房间。“再见。”
“就只是用用飞路而已。”格兰杰轻轻地说,此刻已经基本在自言自语了。“有些可悲。真的。”
德拉科一大步又走进了房间。不知为何,他做不到装作没听见这一句。“不想重访你被折磨的地方一点也不可悲。”(他还想补充,你这个白痴,但他觉得他今晚已经用掉他在这方面的最大额度了。)
格兰杰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无论如何,”德拉科说,“庄园的大部分在战争结束时便被摧毁了。庄园的那一半全没了。会客厅也没有了。”
“没有了吗?”格兰杰朝着天花板问道。
“是的。那里现在只不过是一片花园。温室、鲜花、药草…”
“哪些药草?”格兰杰问。
为什么她就一定要知道所有事情的他妈每一丁点细节?她简直让人抓狂。
“我不知道。”德拉科说,“我母亲会把有用的东西捐给药剂师。快点睡吧。”
“真好。”格兰杰的声音开始变得更加柔软、更加心不在焉起来。再装药剂开始将她置于沉睡以便发挥自己的功效了。
“是的。”
“我很高兴美好的事物可以脱胎于这样一个…”
“这样一个糟糕的地方?”德拉科接道。
“是的。”
她有好一会儿都没再说话。窗外的月光轻轻洒在她的脸上:五官精致、双眼圆睁、苍白依旧。她的头发在枕头上盘成了黑乎乎的一团,正在慢慢舒展开。
德拉科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两个她。穿着超大毛衣,蜷缩在床上,一双手盖在毯子上的她,看起来同他记忆中学校里的那个女孩无异。但这个景象很快消散,留给他的是一个美好而疲惫的女巫的画像。只因为认为他有危险,便即使耗尽魔法也要来找他。
她为了他竟做到这般地步。
这种感觉真微妙。
格兰杰的眼皮开始控制不住地往下坠。德拉科向门口挪去,打算先步行离开小屋,然后尽可能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外面。她现在应该是睡着了,定是如此——她已经安静了许久了。
“马尔福?”
德拉科低声骂了一句。“你现在应该在睡觉了。”
现在她的口齿开始含糊不清了起来。她正渐渐逼近着梦乡,但她仍在与之斗争着。
“你的守护神真好看。”格兰杰闭着眼睛说道。
“呃…谢谢。”
“它是什么?”
“快睡觉吧,格兰杰。”
“但是它是什么呀?”
“快睡。”
“是只狗狗吗?”
“是的。睡觉吧。”
“什么品种的?”
“波索尔(俄罗斯猎狼犬)。”
波索尔犬:俄罗斯王室凶猛、稀有、尊贵的狼犬。它冷漠、高大,并拥有得天独厚的毛发。Photo:Paul Cro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