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后来的升职还能说是政绩评优的缘故,可最开始的从七品哪里能挣得什么政绩能让人一步跨到正六品的位置上?要是没猫腻,谁信呐?”
姜姒沉吟道:“坊间的流言蜚语大多无凭无据,不过是百姓们的揣测罢了,还是得看都察院。”
这个道理红蕊也明白,只是到底人言可畏,无论裴老爷做没做过行贿谋职的事儿,这名声啊,都算是毁了一半了。
剩下的一半,就看都察院那边怎么说了。
“要是大公子在就好了,府里也不会这么乱糟糟的,全让听松堂那边给拿捏了。”红蕊叹气。
姜姒闻言,心下也升起了一抹担忧。
眼看一月之期愈发近了,为何还是不见裴珏的人影?
而且已经连续几日未曾收到信了,难道是在路上耽搁了?
府里出了那么大的事儿,裴珏那边没有收到消息吗?
况且,她心中还有一点疑虑未曾向红蕊提起,那就是为何前脚姜瑶向禹川那边寄了信,后脚裴父便出事了?这两者之间真的毫无关系吗?
姜瑶寄去禹川的信,是给谁的?又到底写了什么?
只是,她没料到的是,当日午后,便有人主动上门为她解了这个疑惑。
听闻墨菊叩了裴府的角门,让小厮传话说想见她时,姜姒正在书房里打算写封信去给汾阳那边,问问裴珏具体何时归来,顺便把近日发生的事儿都在信中一一告知。
她听见禀报时,还有些疑惑,毕竟墨菊是姜瑶的丫鬟,除去上次金叶子一事之外,她们彼此之间并无任何交集,缘何特意来找她?
等到见了面,墨菊福了福身后掏出一封信交给她时,她方才知晓来意,面上忍不住露出一丝惊讶。
墨菊道:“婢子识的字不多,但勉强照着抄写还是可以的。当初大小姐让我去寄信,婢子留了个心眼,将信额外抄了一份自个儿留着,就怕……”
墨菊顿了顿,没言明她到底在怕什么,而是继续道:“大小姐的信婢子看不懂,但里面的裴字还是认得的,听说了裴老爷的事儿后,就一直惦念着,想着能不能帮上二小姐什么。”
听见此话,姜姒忍不住捏紧了手中的信,凝眉问道:“姜瑶的信中果真提到了裴家?”
墨菊点点头,道:“二小姐您一看就知道了。府上门禁严,没有牌子不能随意出府,婢子是趁着大小姐吩咐要采买东西的机会才溜过来的。既然信已经送到了,那婢子就回去了。”随即告退。
目送着墨菊的背影离开,姜姒的目光收回,落在了手里的这封信上,拧着眉头几乎是迫切地将其拆开。
信上果真如墨菊所言,因是硬生生照着抄写的,所以许多字都很弯弯扭扭难以辨识。她一目十行地看完了,脸上的疑惑却不减反增。
姜瑶的这封信,的的确确是写给裴诚的,但通篇语焉不详,让人看了不明所以,特别是这几句——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裴伯父,这么多年来,难道您的心里不曾有半分歉疚吗?】
裴诚做了什么?为何要心怀歉疚?
且姜瑶又是以什么立场身份来质问的?
姜姒只觉疑窦越来越多,且姜瑶的插足让整件事变得更加复杂起来,让人只想冲去姜府当面对质一番。
但理智终究拦住了她的脚步。
冲动只会打草惊蛇,且还会让给她送消息的墨菊陷入糟糕的境地。
枯坐了半晌,她抬眸看向窗外渐渐昏暗的天空,心底莫名而来的烦躁感越来越强烈。
深吸一口气,姜姒喊来红蕊去姜府一趟,找个熟识可靠的丫鬟给些银子帮忙盯着姜瑶那边,而后按照原来的打算提笔写了封信,只是在信的末尾,加上了短短一句。
——盼君速归。
———
在第一场雪降临上京之后,日子也终于来到了除夕当晚。
这段时日以来,裴陆氏似是压根儿不在意外边儿的那些流言蜚语,也不在乎裴父到底境况如何,一心只想着和清涘院这边的人对着干。
除了明面上的削减用度之外,还对外放话称病,派丫鬟过来命令姜姒去侍疾,试图立立规矩磋磨一二。
可姜姒也不是个任人拿捏的软面团子,之前忍了,只是因为看在裴瑾的面子上,且不愿在裴府落难的时候还为着些杂事儿争斗,并不是怕了。
事事忍耐,也总有个限度。
因此在看穿裴陆氏的心思后,姜姒便只在前几回听松堂喊她侍疾时带上红蕊去了,但不是装作滑手将药碗洒了裴陆氏满身,就是在其快要入睡时故意打个喷嚏,或是碰落了茶盏。
这番动作下来,惊得裴陆氏眼下青黑都多了不少,却还强撑着要耍婆婆的威风。
好似她只要瞧见姜姒被使唤得团团转的憋屈样子,便得意快慰,所以即使自损八百也要继续。
可姜姒本就无心在这些事上纠缠,看见裴陆氏因她而吃瘪也不会高兴,反倒觉得无趣极了,耐心一日日耗尽。
最后,便任凭听松堂那边如何派人前来也不再理会,只管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听说此举气得裴陆氏在屋里发了好大一阵火,将贴身丫鬟都罚跪了一遭。
而除夕这晚,听松堂那边又照例派人过来传话,假模假式地让她过去吃个团圆饭,被红蕊叉着腰送出了清涘院的大门。
没了不相干之人的打扰,姜姒便在自个儿的院子里简单摆了一桌,与红蕊、孙伯,还有特意从外院喊来的周斌一起吃了顿饭。
当然,酒菜都是红蕊和周斌二人从外面的酒楼买回来的。
不过饭吃到中途,大厨房那边竟也来了个婆子,瞒着听松堂偷偷摸摸地送过来了几道色香味俱全的硬菜,表示下人们虽然不得不听从裴陆氏吩咐做了些违心之举,但心还是向着少夫人这边的,还望少夫人莫要见怪,原谅她们这段时间以来的慢待,弄得姜姒是哭笑不得。
大厨房的婆子瞧见少夫人没有怪罪的意思后悄悄松了口气。
她们也不是傻的,不管裴陆氏现下如何作威作福,那都是一时的。
三公子没了之后,全府从上至下的下人们,甭管丫鬟小厮还是婆子,那心里都门儿清,以后这府里的主子呐,还得是大公子与少夫人。
若真的全听了夫人的话把人给得罪惨了,那她们才叫真的完了。
完成任务的婆子踩着轻快的脚步,心情松快地离开了。
而清涘院这边,众人继续小宴。
孙伯喝醉了酒没忍住感叹了句:这臭小子,也不晓得在外面忙些什么,把自己媳妇儿一个人丢在家里,过年了还不回来。要是再多一人,那才叫真的团圆呐!
这话一出,其余两人面上显不出什么,但都偷偷地拿眼角余光打量着姜姒一瞬间似是黯淡了的神色。
而旁边端着酒杯打着哈哈试图活跃下气氛的周斌更是心里煎熬无比。
到底该不该说实话呢?
少夫人可别因此就恼了大公子吧?
第51章
小宴结束后, 周斌扶了孙伯回去歇息后便告退离开了。
时辰虽有些晚,可还未到惯例放烟花的时候,姜姒便和红蕊一道儿在府里的园子里慢慢散步。
回廊曲折, 竹影摇曳。
角落里尚有些积雪未消, 姜姒突发了些兴致,轻踩着脚步过去蹲在地上抓起一把雪, 捏起了小雪人。
见红蕊面露不赞同似是想出言劝阻, 她也抓起一把雪塞进红蕊的手里, 笑了笑,“就玩一会会, 不会着凉的。”
灵活的手指上下翻动,小雪人的模样渐渐在掌心成型,瞧着有些憨态可掬。
可她端详了片刻, 却是有些不大满意。
鼻子太扁,没有青年那么挺拔;下巴太圆,没有青年那么颌骨分明;随手拿小石子点缀而成的眼睛也太呆板,不像青年每每望向她时那般,宛如耀黑夜空里划过璀璨星辰。
姜姒伸出指尖轻轻戳了戳小雪人呆愣愣的脑袋, 登时戳出了一个月牙似的的小坑。
后日就是一月之期的最后时限了。
为何裴珏还不回来?寄出去的信也如同石沉大海一般。
她捧着小雪人,目光落在虚空中, 难掩担忧。
正出神时, 一墙之隔传来两个丫鬟窃窃私语的声音。
“听说前几日少夫人派人想去探望一下老爷, 结果到了门前都让卫士们给拒了,老爷这回是不是完了?”说话的小丫鬟唉声叹气。
姜姒被这声音唤过神来, 拉住了想要过去训斥嚼主子们舌根儿的两个丫鬟的红蕊, 轻轻摇了摇头。
她之前确实派人去过大狱一趟,想的是快年关了, 就算裴父一时之间出不来,好歹也送几件厚实的衣裳进去度冬。牢里苦寒,可别冻出什么病来。
毕竟是裴珏和裴瑾的父亲,而她又喊了那么多年的伯父。
尽管当初裴父在裴陆氏算计她的一事上多有偏袒,但总归也是为了声誉考虑,她多多少少也能理解。
况且裴父能在父亲出事以后仍然坚持婚约不背信弃义,无论是看在两家交情的面上或是其他,这份情她都记下了。
然而下一刻,另个声音听起来较为年长的丫鬟低声道:“你没听最近府上传言吗?当年其实另有内情,根本不是什么行贿谋职,不然拿银子就能买个六品的官当当,哪有这么简单的事儿?”
“而且前脚少夫人的父亲打了败仗战死,后脚没多久另一个将军就顶上去打赢了,再然后老爷就跟着升了官,这里头的门道你琢磨琢磨?”
这话隐含的意思可谓惊悚,红蕊睁大了眼睛,立即扭头去看自家小姐的神色,却因光线昏暗而瞧不真切。
墙那边的声音还在继续。
“嚯!这话可不能胡说,往上数咱府上和少夫人娘家还沾亲带故的呢,怎么可能?”
年长的丫鬟轻声嗤道:“你也不想想,回回打了败仗圣上都得发好大一顿脾气,从上到下都得受罚包括供军需的大人们,凭什么就那回老爷啥事儿都没?这还不是有人保着呢。”指了指上面。
质疑的小丫鬟忍不住低呼一声,“我说怪不得老爷和大少爷之前都不嫌弃少夫人不能走路呢,所以是心里有鬼?”
不料年长的丫鬟却故作神秘地摇了摇头,小声道:“倒也未必是因为愧疚。你知道咱家三公子本来也是要去军器署的吧?那地儿虽然之前是咱老爷的地盘儿,但也不是刚登科的三公子想进去便能进去的。”
“咋个说?”
年长的丫鬟道:“听说是三公子拿着什么东西的图纸呈去上面啊,换来的!而那图纸,是从咱少夫人那儿拿到的!这事儿大公子也知道呢!所以这一家子,才不值得人同情呢,我劝你呀,早早攒了银子赎身回家算了,别待在……”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
两个丫鬟被突然的脚步声吓到齐齐抬头,而后一惊,面色慌张地低着脑袋不敢说话了。
身披浅青大氅的姜姒站了半晌,定定地瞧着眼前浑身战栗的二人,而后开口,语气平静道:“是谁告诉你们的?”神色不辨喜怒。
只是方才还捧在掌心的小雪人,此刻已静静地躺在绣鞋边,碎了一地。
……
次日,正月初一。
往年府里都处处张挂着喜气的灯笼,此时却一片沉寂,不见丝毫的新年欢欣气氛。
一早红蕊便匆匆去了针线房里,将还在睡梦中的忍冬唤了起来,简单梳洗一番后领到了清涘院的书房里,轻轻敲门,“小姐。”
屋内传来一声轻答。
推门进去,便瞧见自家小姐于书案前把玩着一个眼熟的小弩摆件儿,羽睫微垂,不知在想些什么,眼下泛着丝淡淡的青黑。
红蕊不禁有些心疼,但鉴于外人在场还是把安慰的话咽了回去,将身后神色似乎犹有茫然的忍冬轻轻推至身前,低声道:“小姐只是想问些三公子之前的事儿,姐姐知道多少如实回答便是,莫紧张。”
忍冬点头。
姜姒见人来了,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放轻了语气道:“忍冬?”
“婢,婢子在。”
“别怕,我只是想问,你以前在三公子院里当差的时候,对三公子的事儿知道多少?”
“……少夫人是指什么?”
“譬如,每回从姜府回来之后。”
忍冬道:“以前每回公子从姜府回来后瞧着都挺开心的,没什么特别的啊。”
姜姒道:“一点异常也无么?”
忍冬顿了顿,目光似是在回忆,语气听起来有些不确定,“好像每每生辰的那日会格外开心些,不过那应该是因为收到了少夫人您的礼物吧?”
姜姒目光闪了闪。
最开始裴瑾只知她喜欢摆弄弓弩,其余一概不知。
但自从他某次去找她时无意中发现桌案上的图纸后,便好似来了兴趣,经常找她讨论如何打磨如何改良的事儿,还曾提出想借图纸回去自己也造一把玩玩。
不过她谨记父亲不能将图纸外泄的教诲,所以每每都拒了。后来实在是被裴瑾央得烦了,也生气了,好长一段时间没搭理人。
裴瑾似乎察觉出她恼了,便不再提,只说男儿家确实喜欢这些威力大的武器,央她什么时候也做一把送他。
可她到底惦念着父亲的话,心存顾虑,便只在裴瑾生辰时做了小摆件儿予他,不曾真正亲手制过,直到成婚前夕,才将书房里束之高阁的那把弩赠之,继而引来了接下来的种种灾祸。
忍冬突然道:“对了,婢子想起来了!”
姜姒以眼神询问。
忍冬道:“好像有段时间,每回公子从姜府回来之后都会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整天,也不晓得在忙些什么。有次夫人派人送来夜宵都被公子发火赶了出来,当时知道这事儿时婢子可惊讶了,毕竟公子平时是那样爽朗和善的一人。”
旁边站着的红蕊眼皮一跳,这不就跟昨晚她们二人去找写墨时知道的消息一样么?
且写墨作为三公子的书童,知道的事儿还更多些。
譬如每回三公子打发所有人出书房前,都会唤人准备一沓蚕棉纸,然后每回当写墨再进书房时,蚕棉纸不见了,空气中却有燃烧过后的火舌气味。
而比起厚重的宣纸,轻薄的蚕棉纸,恰恰是绘图的最佳选择。
“知道了,下去罢。”姜姒轻声道。
忍冬偷偷打量了下少夫人的脸色,却并未瞧出什么,于是福了福身,退下了。
门被小心翼翼地带上。
红蕊看向依旧垂眸把玩着手中那个小弩摆件的小姐,担心道:“小姐觉得那些流言是真的?”
姜姒摆弄着小弩的指尖顿了顿,道:“你都说是流言了。”
还未等红蕊松了一口气,便听到自家小姐继续道:“可流言总得有第一个说出口的人,院里的丫鬟都指认是别人说的,可追究到底后,那个人却好似不曾存在过,你说奇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