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宁情不自禁伸出手,指尖轻落在搁在自己身前的画卷之上,一点点抚过,像是在将画卷之上的丹青重新描摹。
小黄狗滚圆的眼睛盯着面前入神的沅宁,似乎是还觉着不够,走上前用爪子扒拉了下沅宁落在地上的裙角,见其转过头看向自己时,又张嘴叼了上去,往其方才折返的方向扯了扯。
“是要我跟过去嘛?”
沅宁看着小黄狗的一系列动作,像是读懂了小狗的意思,眨了眨眼出声问道。
果不其然,沅宁的问题才问出口,小黄狗也顾不得再叼着沅宁的衣角,松了口朝着沅宁轻吠了两声。
“知晓啦,那你等等我哦。”
沅宁会意地点了点头,伸手摸了摸小黄狗的头,缓慢扶着一旁的木制屏风站了起来。
小黄狗也耐心地立在一旁看着沅宁的动作,直到确认其应是站定了,这才慢悠悠地领着沅宁往它方才叼着画卷回来的方向走去。
一人一狗往内殿的另一头走去。
因着另一头没有点上烛火,沅宁又折返取了一盏烛灯,这才继续往那处走去。
有了烛火的照明,这端的陈设也逐渐显露了出来。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胡桃木色的桌案,桌案上还摆着几卷竹简。
而桌案的右侧不远处摆着一个巨大的木架子,几乎占了一整面墙。
一眼望去,入目的便是被人整齐排列着的数不清的书籍。
不过很快,沅宁的视线便被右上角那一格与众不同的地方吸引了去。
在众多排放整齐的书卷之中,那一盏兔子花灯显得格外醒目。
架子有些高,沅宁稍稍退远了些,仰头看去。
借着烛火,沅宁也看清了那盏兔子花灯。
好像,和她先前买给宋霁声的那盏及其相似。
还是说,这本就是她送给他的那一盏。
他竟是将它也带了回来。
这个认知,不由让沅宁举着烛台的手一顿。
小黄狗摇着尾巴还在继续往前,转过头却发现身后之人并未跟来,又折了回去,用摇摆着的尾巴轻敲了下沅宁小腿,“汪汪”叫了两声,应是在提醒沅宁跟上。
“诶,来了。”
脚边的动静让沅宁回了神。
小狗见沅宁回过神,这才满意了似的继续带着人往前走。
不过,走出没多远,小狗便也停了下来。
沅宁也将ῳ*Ɩ烛台举过去了一些,隐在黑暗中的景象很快便映入了沅宁的眼帘之中。
是书架旁的一排同色的木柜。
应该是方才已经被小狗打开了,所以此时柜门并未阖上,而是呈半开的状态。
柜前的地上还散落这几幅卷轴,像是方才掉落出来的。
小狗站在柜子前看了看柜子,又看了看离自己只有两步远的沅宁。
沅宁对上小狗的眼神,知晓其应是在示意自己过去,便也走了过去,停在木柜前,蹲下来身。
虽然沅宁也知晓私自动别人的东西是不好的,但是此时显然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她将烛台搁在了一旁的地上,拖着崴伤的脚索性坐在了地上。
而后取过地上散落的卷轴,将其一幅又一幅地展了开来。
无一例外,画中之人皆是她。
有在栽种茉莉的自己,有在田间扑蝴蝶的自己……
甚至还有自己睡熟了的模样。
而每一张画作之中都流露着作画之人的用心与温情。
随着一幅又一幅画卷在自己面前展开,沅宁有些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她不知是触动更多,还是心疼更甚……
除了散落在外的那些,沅宁伸手拉开了身前半阖着柜门,里头依旧是一幅幅卷好的画轴,而上面的内容沅宁自然是不用打开,也猜得到其中内容。
沅宁将方才散落在外头被自己展开过的画轴一一卷好,准备将其重新摞回柜中。
只是她刚卷好第一幅画,准备将其放进木柜之中,眸光便撞见了木柜中那一抹与众不同的红。
沅宁看着那方红色,迟疑了一会儿,伸手将其拿了出来。
是一只红色的,细长的锦盒,上头还绣着金色的细线。
沅宁将其打开,里头躺着的是一幅同锦盒配色相同的卷轴。
在一旁烛灯的映照下,上头的金色绣线也在闪着稀碎的光亮。
不知为何,看着面前那红色的卷轴,沅宁莫名有些胆怯,不敢伸手将其取出。
最后还是小黄狗在旁边伸出爪子轻挠了下沅宁的手背,沅宁看着小狗落在卷轴上有些希冀的目光,这才一鼓作气伸手将其取出,而后又将其铺展了开来。
红色的纸张之上缀着点点金箔,用特殊的金色墨水写成的“婚书”二字也随之撞入了沅宁的视线之中。
“喜今红纸墨书,赤绳系定。恭请日月为证,天地共鉴。”
……
“吾请愿,酒暖花香,与卿朝朝暮暮。予请愿平安顺遂,与君共白首。”[1]
烫金的工整字迹一字字落在沅宁的眸中,她似乎瞧见了男人坐在桌案后认真书写这封婚书时的模样。
眸子继续往后落去,很快两个熟悉地名字便落入了沅宁的视线之中。
是宋霁声,和自己。
姓名后还有着落款时间。
沅宁看到时,拿着婚书的手又是一僵。
是前年早春的时候。
沅宁记得当时,自己似乎还在因为书灵的误导,以及宋霁声那段时间的早出晚归而一直以为宋霁声并不喜欢自己。
却未想到,原来那时,男人便已经写下了这封婚书。
沅宁指尖轻颤着抚过落款处男人的名字,心似被千万根细密的长针扎着一般,酸疼得厉害。
“啪嗒。”
一滴泪就那么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
落在大红的婚书之上,洇出了一块深色的圆形痕迹。
此时,她甚至有些不敢去想,自己不告而别的那日宋霁声究竟是如何过来的。
那时,他明明已经满心欢喜设想过同自己往后的日日夜夜。
可自己却在信中同他说,归期未定,江湖再见……
沅宁伸出手,想要拂去方才自己滴落的那颗泪。
只是越来越多的泪珠不受控地,像是夏日的雨一般滴滴答答落了下来。
小狗见状前爪趴上了沅宁的膝盖,伸出舌头舔了舔沅宁颊上的泪珠。
脸颊上湿软的触感将沅宁的思绪扯了回来,沅宁伸手施了个小法术将方才被泪水沾湿的婚书恢复了原样,又将其收了回去。
还又先前那堆散落的画卷。
沅宁收拾好木柜后,并未起身,而是依旧坐在地上。
“书灵,我如果现在终止任务会发生什么?”
沅宁还未来得及完全褪去哭腔的声音在识海中响起。
“宿主,若是您现在终止任务,原先修复的未来世界会再次崩塌,不出半个月,连带着眼下的时空也会化为虚无。”
“到时,不但这个世界会消失,您也会跟着消失。”
书灵无什么情绪的声音,在识海中同沅宁的声音比起来显得出奇理智。
有时候,沅宁真的很想不管不顾,就这般同宋霁声相伴下去。
哪怕再也不能回无忧山了。
可偏偏每一次,书灵给出的答案,都又有让沅宁舍弃不了任务的理由。
她可以不回去无忧山。
但是,这个世界有很多她在乎的人。
她自然不能任性地不管不顾。
更不用说,这其中本就还包括了宋霁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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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牙西偏,天边已经泛出了浅浅的白色,而窗外的小虫还在不知疲倦的轻声鸣叫着。
一抹月白色的身影自偏殿而出,往内殿的方向走了过去。
男人长发披散在脑后,月色透过窗缝落在男人的面上,衬得其更为柔和。
方才走近内殿,宋霁声便看到了以然睡熟的一人一狗。
他不由将脚下的步子又放轻了些。
恍惚间,他似乎又回到了在洛云村时的那段日子。
有一段时间,他为了攒钱去当教书先生晚归的时候,也常看到沅宁同小黄狗一人睡在塌上,一人睡在榻边。
还不等他走到床榻边,小狗便迷蒙着眼睛看向这处。
甚至身体也先一步做出了警惕防备的姿态。
直到看清来人之后这才放松了下来,重新趴了回去。
宋霁声走至榻边,沅宁乖巧的睡颜毫无防备地撞进了他的眸中。
他有些贪心地看了好几眼,却始终克制着自己想要伸出触碰的手。
片刻后,只见男人伸手,霜蓝色的光芒从其指尖迸发而出,又顺着男人的动作往塌上之人的眉间落去。
宋霁声方才施下的是同心诀。
同心诀,即被施法者所受的伤害都会通感给施法者,受到的伤害也会率先反馈给施法者,让施法者替被施法者承受,直到施法者再也承受不下,直至身死。
也就是说此诀一经施展,只有施咒者身死才会解开。
此法对被施法者可以说是百利无一害,而对于施法者来说却是凶险万分。
所以,寻常鲜有人会自愿主动为人施下此咒。
但宋霁声显然并不在乎此事。
他只知晓,他不敢想昨日之事若是再一次发生会是如何。
而随着男人指尖最后一点霜蓝色的光芒消失在沅宁额间,属于二人的同心诀也就此落定。
宋霁声的目光也从沅宁的面上收了回来,而后无声无息地从内殿中离去。
一如他来时那般。
只是,男人却也恰好错过了榻上之人轻声呢喃的那句“宋霁声”。
第48章
沅宁睡下后其实睡得也并不踏实,因为其梦里总是时不时出现有关于宋霁声的场景。
有寒夜里,他同自己说自己已经没有亲人的画面,有晚归时,给自己待会一枝芍药的画面,有坐在桌案前一笔一划郑重认真写下婚书的模样,也有自己离开后其失魂落魄的模样……
其中不乏沅宁亲眼见过的,也有沅宁从未见过的。
梦中场景,虚虚实实让人分不清楚。
只是后来,不知怎得好像有一股带着轻微凉意的东西一点点沁入了自己的灵台之中,沅宁梦中不断变化着的场景这才慢慢消停了下来。
不过还未睡下多久,平日的作息便很是准时地让沅宁睁开了眸子。
窗外虫鸟轻鸣,同晨光一道穿过窗纸投在内殿的地上,形成了几条条状的光影,随着离窗牖距离的拉远,光影的宽度也更为延展。
沅宁的原身是一株垂丝海棠。
既是植物,自然是需要新鲜空气和阳光的。
而她从昨日到现在也已在塌上睡了太久,此时看着那几道落在室内的阳光,不免生了点去外头透透气的想法。
于是,下一刻便见其捞了床尾处的外衣,给自己套上了身,而后又转身穿了鞋袜,动作小心地往外头走去。
只是她方才穿上鞋袜,睡在床边的小狗便抬起了头,强撑着睡眼朝她看来,似乎是怕她会同先前一般不告而别。
沅宁看着小狗还有些迷蒙的眼睛,弯身摸了摸它的头,安抚道:“我去外面走走,一会就回来,你困得话再睡会儿。”
小狗听到了沅宁的保证,这才呜咽了两声以作回应,趴下去继续睡了过去。
沅宁缓慢移动着走向殿外,恰好一阵微风拂来,沅宁抻了抻手臂,伸了个懒腰。
清晨的夏日可以说是一天中最为舒服的时候。
太阳还未全然升起,温度也还处适宜的范围,时不时更是有阵阵微风穿过回廊落在身上,将还未来得及积攒起来的暑气及时带走。
沅宁站在殿外,带着暖意的阳光落在她的身上,沅宁不由舒服得眯了眯眼睛。
“宁宁?”
男人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
沅宁闻声转过身,便瞧见了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的宋霁声。
男人应是也方才起来,平日半挽起的长发此时只用了根发绳随意绑着发尾处。
给其更添了几分……人夫感。
沅宁有些怔愣地看着身前之人,被脑中莫名浮现出的形容惊了一跳。
但是,很快她又想起了昨夜看到的那些画卷,以及那幅婚书,目光便像是被灼烫了一下似的,猛得低下头挪开了视线。
她似乎,有些不知要如何面对宋霁声。
是要继续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么?
毕竟眼下她着实也做不了什么。
更给不了回应。
不过好在还不等沅宁为难,宋霁声便已经开了口,问了个无关痛痒的问题。
“怎么醒得这般早。”
印象里,在洛云村时,对面之人常是睡到日上三杆才情愿起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