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夫人再不想承认,心里感受也告诉她,她更希望小女儿受宠。
“唉……”
晚间虞侍郎下值后,虞夫人与虞侍郎说了这件事,与之相比,虞侍郎倒无什么偏颇。
他心思从来没有放在女儿身上,三个女儿在他眼里差别不大,谁受宠都是虞家的荣耀。
看着老妻神色,虞侍郎道:“你急什么?不是都好好的,禾儿才入宫几天,你就愁眉苦脸的。”
虞夫人讷讷,半晌后还是道:“我想给昭媛递消息,让她这几个月找机会向中宫请旨,允我入宫探望。”
她还是不放心她的女儿,她要进宫亲自看看,若是禾儿还是受宠,她也能劝上一劝。
总不该忘记了妹妹才是。
虞侍郎瞥了她一眼没有阻拦,只提了另一件事,脸上这才露出些明显的笑意。
“藏儿准备回来了,明年三月就要参加春闱,你要好好收拾他的院子,也把年纪合适的贵女都看着,杏榜一放,咱们就择最好的给藏儿说亲。”
听到这事,虞夫人不由得又笑了起来,“到时候让昭媛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
两人相视一笑,皆是自得满意。
北宁侯魏家那边相较虞家的喜忧交杂,情绪就单纯多了。
下人把消息一说,阖屋里没一个人敢说话,最终还是老夫人先开口道:“不过是个容华,瞧把你们吓得。”
“咱们家也是传了百年的世家大族,那是自高祖年间就有了咱们侯府的,你们瞧瞧你们这个样子,竟被一个容华吓得跟鹌鹑一样!”
老夫人龙头拐杖一拄,侯府下两代夫人都瑟缩了一下。
“母亲,也不是这么说……那万一呢……万一那虞亦禾以后成了嫔位,那可怎么办?”
侯夫人结结巴巴道,老夫人说的好听,她这个做儿媳妇的还不知道么?
魏家已经走下坡路了。两代侯爷未曾在朝中任要职,虽还有个侯府的名头,但势力现在连那虞家也比不上。
“嫔位便嫔位,她一个后妃难道还能把手伸到外面不成?”
“就算可以,她也不会动咱们家……”
老夫人冷笑了一声,拐杖轻敲地面,满是褶皱的眼皮子轻轻掀了一下。
“陛下能同意她把那孩子带在身边养着,难道还能同意那孩子从宫中出嫁吗?那孩子迟早还要回到咱们侯府,还得记上咱们魏家的族谱,从咱们魏家出嫁……那孩子终究姓魏!”
一句话稳住了侯夫人,她坐回了椅子上,就听老夫人又道:“多注意宫中的消息,若是有机会你请旨去宫中探望一番。”
侯夫人心下一惊,抬眼看过去,第一次见她这个厉害的老婆婆退让。
老夫人微微有些不自在,面上却依旧不变道:“那毕竟是魏家后代,探望一番理所应当。”
“是。”
送走儿媳,孙媳妇,北宁侯老夫人慢慢瘫靠在了软榻上,她的语气不复刚才的强势,反而充斥着疲惫和些许害怕:“你还记得当年那个道士的批命吗?”
老仆沉默了一会,轻声道:“记得……那道士说那个孩子命格比二少爷贵重太多……二少爷禁不住那孩子叫父亲……”
当年她们都觉得那道士胡扯,怎么可能亲生父亲禁不住孩子叫唤?古往今来命格贵重之人也没说不能叫父母的。
所以她们忽略了那一句,只当这孩子克父,要不然怎么孩子刚出生没几天,二少爷便去了?
可是现在……
老夫人和老仆对视了一眼,皆在其中看到了担忧和恐慌。
哪有非皇家宗室之人能养在皇宫的?若是那孩子母亲真的青云直上,那孩子……
“不,不会的……”
“哪怕是宗正也不会同意。”
老夫人努力说服自己,可是心怎么都不如从前平稳了。恐惧和怀疑的种子终究是生根发芽。
帝王一连几日都没有再入后宫,虞亦禾也没焦虑,依旧安安心心地绣着她的香囊,力求尽善尽美。
闲暇之余又带着宁宁去了趟寿康宫,她可没忘记这件事。
出来迎接两人的是太后身边的方嬷嬷,她在太后刚入宫时就侍奉在其身边,陪太后经历了平阳公主的出生和夭折,又见证了陛下的出生和成长,经历过谷底,也见过高峰,情分自然非同寻常。
虞亦禾不敢托大,向她点头示意。方嬷嬷也点头回应,面上不冷不热。
“容华怎么今日来了?有些不巧,太后近来腰酸背痛,身子有些不爽利。”
等低头看到乖乖立在母亲身边的宁宁时,方嬷嬷不禁扬起一抹笑。
“宁宁也来啦。”
虞亦禾柳眉微微一挑,显然她的女儿要比她受欢迎得多。不过她不会因为这点挫折就放弃。
“正巧我也曾侍奉过长辈,特地找老郎中学了推拿,不知是否有幸侍奉太后?宁宁又格外乖巧,想来也不会闹得太后娘娘不快。”
这样一番话说下来,方嬷嬷也格外意动,正纠结之时,一个宫女从殿里出来,扬声道:“娘娘请容华和宁宁小姐进来。”
方嬷嬷便知自己还是拦不住太后,她只是不希望太后又沉浸在过去而已。
对上方嬷嬷无奈的神色,虞亦禾佯装不觉,跟着小宫女进去。
进了殿内就瞧见太后已经躺在了软榻上,眼睛半眯着,已经有些迷迷瞪瞪了。
虞亦禾这才察觉自己可能打搅了太后休息,不过太后瞥见她身边的宁宁后,眼睛立刻睁开了些,说出的话和方嬷嬷如出一辙。
“宁宁来了,快来哀家这。”
宁宁早就被她嘱咐过了,当即小跑到了太后身边。
太后拉着她的小手稀罕地看了好几眼,还是不够,吩咐身边宫女把宁宁的鞋子脱了上榻。
“快叫孩子上来陪哀家。”
虞亦禾的嘴动了动,有心阻止却又不敢。这毕竟是太后的地方。
太后瞥见了依旧站在三步之外恭敬行礼的虞亦禾,并不因为孩子受她青睐就变得放肆,面上也带了点笑意。
“你也过来坐吧。”
她拍了拍那张宽大的软榻,冰凉的料子上面满满的团凤寿纹。
看到虞亦禾面上的犹豫,太后贴心替她找了借口,“你刚才不是说你会推拿吗?来给哀家按按肩吧。”
虞亦禾心下一定,上前几步提着裙子坐到了那张向来只有帝王皇后才能挨着的软榻。
她在心中深吸一口气,而后抬起了自己的双手。
这双手在前三年绣了无数罗帕来换取银子,但在这前五年,它都是用来伺候魏家老夫人的。
魏老夫人也经常腰酸背痛,她光是给老夫人按摩每天就要花费至少半个时辰,多的两个时辰也有。
而现在,她要用来讨另外一个老夫人欢心了。
太后原本也只是随口一说,并不想着虞亦禾能按得怎么样,只不过做做样子罢了,她只满眼看着宁宁,越看越欢喜。
谁想那一双手放到她的肩上,慢慢一按,竟是把劲儿拿捏的恰到好处,不轻不重,又摁了几下,舒坦劲儿立马上来了。
第52章 香囊
太后本来是随意叫虞亦禾摁摁,几下之后竟然察觉出好来了。
不由得眸子闭了起来,也不和宁宁说话了。
往常也有嫔御主动替她摁肩,但那力道实在不一,不大舒服。
因此,妃嫔们竞相献媚尽孝,太后本人往往只让她们动动手,做做样子,主要还是在旁陪侍,端茶倒水,说说话,如此便算是尽了孝道。
可是虞亦禾却不一样,力气并不娇柔,五指也有力量,很快太后便主动伏在了榻上。
虞亦禾微微一笑,待太后躺平后,以特定顺序用掌在其背后打旋揉摁,使之放松,时而提拉,时而压住太后背部向外推。其动作麻利且大胆,令方嬷嬷心惊胆战,然太后始终沉默不语。
方嬷嬷便也没有出言阻止,宁宁也不吵不闹,睁着大眼睛看着自己娘亲的动作。
如此半个时辰后,太后竟睡了过去,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虞亦禾便慢慢停了动作,抱着宁宁下了床,又小心翼翼地出了宫殿。
方嬷嬷提着宁宁的小鞋出来,脸上也略有了几分羞赧。
虽然太后娘娘尊贵无比,但这样叫人伺候睡了,也稍稍有些不妥。
“容华不如在这坐一坐等娘娘醒来?”
虞亦禾极有分寸地婉拒了,“多谢嬷嬷挽留,娘娘既已休息,那嫔妾便改日再来。”
看着面前这一大一小两个妙人儿,方嬷嬷的心不由得软了软,多说了几句。
“回去也好,最近太后娘娘夜里睡得不香,现下睡了也不知何时能醒,省的你们等久了。”
“那嫔妾就告退了。”
虞亦禾再次微微福身,心中暗暗记下了这件事。
刚走出寿康宫不久,宁宁就挣扎着从清雪的怀里下来,扑到了虞亦禾的前方,拉起了她的手,小小的脸蛋上显露些许心疼。
“娘,你的手痛不痛?”
虞亦禾和清雪俱是一愣,心脏像是被柔软的东西戳了一下。
“不疼。”
虞亦禾蹲下抱住了她的女儿,轻声道。
“可是娘摁了很久。”
她佯作若无其事,可是抱紧宁宁的手还是泄露了她的情绪。
魏家不是什么好人家,但她的女儿是个好孩子。
“只是有些酸,过会儿就好了。”
“那宁宁给娘捏一捏。”
说着宁宁的小手已经动了起来,学着适才娘亲给太后按摩的动作,虽并不得其法,但是看到这一幕的人,无不心中涌出暖流。
虞亦禾深吸了一口气,有这样的孩子,谁会不想给她最好的呢?
当晚她便叫扶娥去太医院要了些凝神静气的药材,香草。
她曾经在一本古籍上看到过一个具有凝神静气效果的香方,闺中也曾试着配过,闻着确实不错,但这三年在山中度过,从王婆婆那里又学了民间百姓的智慧,她想试着把那香方和民间方子结合,增减一二,以观其效果。
宫人们皆屏气凝神,不敢打扰虞亦禾,直至第二日下午她终于停了手,内室一块已芬芳满屋,不用特意靠近便能闻到雅致的清香。
“容华,这味道好好闻。”
“比宫里娘娘们用的香淡多了……”
就在此时,赵毅从外头进来,看了看里头这气氛,欲言又止。
虞亦禾正因调配出好闻的香而心情愉悦,瞧见赵毅也没注意他脸色便道:“有何事?”
小太监赵毅在心中轻叹了一口气,垂首道:“容华,昨晚陛下入了后宫,去了虞昭媛那里。”
室内忽然寂静了下来,虞亦禾唇角的笑微顿,慢慢放下手中的香囊,缓声道:“去了昭媛那里,挺好。”
她嘴上说着挺好,面上也依旧在笑,可是在场的宫人都觉得主子并没有表面上这么豁达。
虞亦禾没有管旁人,只吩咐扶娥把香料装在绣着白鹤香囊中,多余的香料装在宫人缝制的香包里。
香囊简单,这些日子已经足够她亲手做上两个,一个绣着翠竹,一个绣着白鹤。
扶娥这才敢说话:“还是容华妥帖,一个装入香料,一个不装,这样陛下想用什么香料皆可自己放入。”
谁想她下一秒就听到自家主子道:“谁说都是给他的了?”
扶娥一顿,觑了一眼主子,就见她微微抿着唇,神色淡淡。
好像有些不愉啊…
“他整日用着最贵重的龙涎香,哪里看得上我的香料?”
这下确定了,还是有些恼了。
扶娥心道不敢惹,只顺着说:“那这香囊?”
“有香料的献给太后娘娘,没香料的送给陛下吧。”
“是。”
扶娥低头看了看那绣着瑞鹤的香囊,布料是宝蓝色,送给太后娘娘倒也算合适。
她又觑了一眼那多出一堆的香料,陛下……应该不会发现吧?
扶娥走后,清霜清雪麻利地收拾桌子,两人小心翼翼地偷看了虞亦禾好几次,却不见她们主子继续说些什么。
便是说些酸言酸语,她们也好安慰安慰,总好过闷声不说话吧?
然而,她们着实误解了虞亦禾,她心中确有不快,却也不算多,毕竟这些情况在她主动生出攀附之心后都预想过了。
主要还是他去的是虞昭媛那里。
她们之间终究成了这剪不断,理还乱的局面……谁表面上都宽宏大度,谁心底里都有几分介意。
几步外的清霜清雪就瞧着自家容华捡起玉盘中的樱桃放入口中,一口一个,恍然不觉自己杏眼都眯了起来,很有些不快在脸上。
两人皆松了一口气,有些事发泄出来就过去了,藏在心里才最难受。
寿康宫
太后从方嬷嬷手上接过香囊,眯着眼仔细看了看,就见香囊针脚细密,三只瑞鹤飞舞,姿态灵动异常,配色清雅,绣面平齐细密,实在是上佳的作品。
太后不由面露微笑,“这孩子有心了。”
方嬷嬷也笑着应道,“容华娘娘不仅手艺好,还甚是贴心,听说里头放的都是凝神静气的香草,奴婢闻着也很舒坦呢。”
香囊的芬芳不用送到鼻尖就能闻到,太后点点头,细细品味后愈加惊喜满意:
“这里头有一股淡淡的茶香,兰香,又有一丝艾草的清苦之味,实在是清雅朴拙!哀家惯不喜欢那些宫廷浓香,这味道好!”
太后祖上虽有些门第,但至其出生之际,家族已没落为寒门。她年少成长时,家中仅有数十亩田地,得以温饱,又能上几日学罢了。与邻家女孩嬉闹之事常有,于乡间野地放肆疯玩也不少。
闻见这香囊中的味道,太后不禁想起了她幼年时光,那掠过青草地的味道似乎还在鼻尖回荡。
“真好……叫医女看看便挂在榻边吧。”
方嬷嬷笑着颔首,拿着香囊往后头去了。
另一边,李福海瞅见帝王终于放下了奏折立马把香囊奉了上去,“陛下,这是容华送给您的。”
卫景珩紧蹙的眉头微微一松,瞧了一眼自己手上没有墨渍后才接了过来。
瞧着这精美的香囊,他唇边浮起淡淡的笑,“她倒还不算愚笨……这手艺也好。”
李福海当即附和道:“是呀,这竹子瞧着格外挺拔,不像从前见到的,徒有其形,不得其意。”
听这话,帝王唇角愈发扬起,不禁道:“母后适才唤朕过去用午膳是吧?给朕挂上。”
“好嘞。”
……
“呦,什么风把皇帝现在就吹过来了?”
太后瞧着自己儿子走进来,也在方嬷嬷的搀扶下坐起了身子,嘴上却是丝毫不饶他。
往日里那次去请,不是要隔上两三个时辰才来的?她原以为皇帝得晚上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