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景珩被刺得摸了摸鼻子,抿唇反驳了一句:“母后说的朕好似什么不孝子一般。”他顺势坐下,正坐在昨日里虞亦禾坐着的地方。
甫一坐下,一股清新朴拙的香气沁入心脾,没来得及问就听见自己母后继续刺他。
小宫女轻手轻脚地在两人之间的小几上送上一盘清洗好的荔枝,太后捏了一个,故意垂眸叹道:“哀家哪里敢说皇帝是不孝子?自是哀家这个老人家事多~”
太若是叫虞亦禾在这里,必是知道卫景珩偶尔的毒舌是从谁身上习得的。这可不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帝王被这话说的反驳也不是,沉默也不是,只得无奈道:“母后,朕这不是来陪您了么?您也知道,前朝近况不稳,入秋之际,尚有一郡遭逢大雨,洪水泛滥,赈灾迫在眉睫。”
他拿着宫女一同送上来的湿布,擦手,又亲自剥了一颗荔枝递给太后,这才得了太后的笑脸。
“嗯,不错,”太后笑眯眯地点头,话语一转道:“不过哀家最近有了新的得意人,你不来也罢。”
帝王顿了一刻,无奈地顺势问道:“不知母后有甚么得意人?宁宁?您若是喜欢,多接过来看看就是。”
他只能想到这个据说和自己姐姐很相似的小姑娘,却见太后摇了摇头。
太后瞧了一眼自己这个明显不太情愿猜测的儿子,干脆说出了答案,”你的虞容华,宁宁的母亲。”
话音落下,对面原本兴致不高的帝王眉梢一挑,诧异地望过来,太后不禁在心底腹诽了几句。
果真是他最近的新鲜人,一听就来劲了。
不过太后提起虞亦禾的时候,态度还是不自觉地一变,面色都柔和了些。
“你的眼光不错,哀家原本以为是你是贪图人家的美色,才硬是要把人家纳进宫里,现在看来,这个姑娘不仅样貌出色,其他方面也是顶顶好的。”
帝王的唇抿了抿,他在自己母亲心中竟是那种因为美色就强纳美人的人?
不过对于太后对虞亦禾夸赞,卫景珩的眉眼还是不自觉地舒展,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听到母后夸奖她了,这几日他前朝很忙,没时间去看她,原来她来寿康宫了吗?
“虞容华一手按摩绝技直接让哀家舒服的睡着了,今日腰都不怎酸了……说起来她怎么就走了,今日也没来,哀家还没给她赏赐呢……”
往日里她病了,那些妃嫔来侍疾,也不过陪着说说话,哪个走的时候没赏赐?
卫景珩也深有所感,点点头道:“她就是这样的,做事总不晓得要回报,太过安分顺和了些。”
太后看着儿子这样,明显对那姑娘和旁人不同,但她也不打算捣乱,这帝王本就不易,连床榻之人都心存各色算计,有个稍微好些的,或许已算的上幸运……
想着,她脸上的笑便淡了下来,那些往事明明过去了多年依旧偶尔会冒出头来。
太后又拿过一个荔枝,剥开了外壳,露出莹润的果肉,捡着旁的事来分散注意力。
“那孩子今早还给哀家送了个香囊,你闻见味道没?哀家觉得好闻的紧。”
“嗯?”
卫景珩诧异地抬眸,还未说话,就瞧见太后从软榻里头拿出了一个香囊,显摆似的送到了他的面前。
那刚来就闻见的清香浓了些。
“你看看这手艺,真真好啊,还有这里头的香料,说是那孩子自己亲自调配的。”
却见帝王紧紧盯着她的香囊,眉头慢慢蹙了起来?
“她也给您送了一个?”
话音落下,太后的眼眸终于落到了帝王的腰间,那里正坠着一个青绿色的香囊,瞧着形制和这个一模一样。
“哎呀,这孩子……”
太后促狭地看了一眼自己儿子,就见自己儿子拿过了她的香囊,仔细看了看,问了一个已经有答案的问题:“这香料是送来就有的?”
“当然是送来就有的,哀家让医女瞧了,医女说宁神的效果很好呢。”
卫景珩捏了捏自己那个空无一物的香囊,试探道:“这香料难道不能叫男子用?”
太后睨了一眼自己这个儿子,眼神仿佛在看痴儿,“哪有这种道理,若是你不能用,她哪里敢送来?”
帝王探望太后是常有的事,在太后处怎会出现有损帝王的药物呢?
“那……”他的香囊里怎么什么都没有?
他的话虽未说出来,可表情动作里都写着,太后这样人精一眼就瞧出来了。
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太后当即揶揄道:“可是哪里惹恼了人家?”
卫景珩受不住太后这样的目光,当即站起身找借口:“哪有什么惹恼……还有些政务,儿子晚间再来吧。”
太后没有出声,看着帝王往外走,又在他即将走出内间时扬声道:“把哀家那筐荔枝带去,哄人怎么好空手去?”
就瞧见她养大的小子下意识转了身,又倏然顿住了身子。
“母后……!”
回答他的是太后中气十足的笑声。
——
小剧场
卫景珩:这香囊是单给朕的,还是旁人都有?
虞亦禾:不单是旁人有,旁人有的,你还没有。
第53章 她难得有小性子
大晋京都位于版图中央,虽运输荔枝不复唐皇时期耗费民力,但也还算稀罕物。
今早也不过运来第一批,到了皇宫挑挑拣拣也只剩了三筐,且就分与了帝后,太后,三人,其余的宫妃还要再等上几日。
太后已吃了这么多年,又觉牙口不好,吃不得太甜的物什,不如叫皇帝带去灵和殿叫那两个孩子尝尝。
于是没等卫景珩反对,太后便招呼小太监拿荔枝,等看到那满满的一筐荔枝送来,她又觉得不妥,“还是只给半筐吧。”
若是全都给了,和中宫一样份额太过扎眼,对她们娘俩可不是好事。
卫景珩无奈,“分朕那份就好了,哪里用得着分您的?”
太后却不乐意,“哀家给的和你给的不一样……这便算作给哀家推拿的赏赐吧,倒也有个名头了。”
母亲这般说,卫景珩便情愿了些,这是她应得的,他就不好叫这赏赐凭空消失。
“嗯,那好吧……”
他沉吟了几息应下了,就见太后脸上又扬起促狭的笑,明晃晃地写着:还说不是去人家哪里的?
卫景珩木了一瞬,最终放弃了解释,他原本真的是想回去处理政务的……既然已经被误会了,不如将错就错?
他正好也想问问,为何给自己的香囊是空的。
帝王去灵和殿时还稍稍有些气恼,待出寿康宫,奴才问要走哪条路时他才似有所悟。
寿康宫去灵和殿的路大致有两条,一个是直接顺着宫道往南再向东折,一个是先向东折,经过皇后的正阳宫,再往南折。
若是走正阳宫前,不往南折,而是往北去的话便通到了中萃宫,他昨儿刚去过,正是虞昭媛的住处。
端坐在御辇上的帝王倏然有些心虚,他想着这两姐妹的关系,不由得唇抿成一条直线,要叫他怎么解释?
解释他昨日去虞昭媛的宫中只不过是为了给太后皇后一个交代?还是解释他晚间才去,只与她大被同眠?
帝王虽手握权柄,但也处处受掣肘。他肩负为皇家开枝散叶的责任,若是他一连六七天不入后宫,无论太后还是皇后总是要差人来问的。
去了虞昭媛之处既是尽了责,也是给了她几分脸面,毕竟她几个月前刚失了孩子。
可是这些他从来没向旁人解释过,也没人敢叫他解释。
帝王头一次有些犯难,他明知道自己根本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却还是不由自主地觉得她会生气难过。
这可真是……
卫景珩揉了揉额角,没等他想明白这些从前没有的变化,御辇已经到了灵和殿了,眼瞧着要走过正殿,他立马叫停,犹豫了一瞬,又唤来平安。
平安低眉顺眼地弯腰候在辇车旁,就听上首的帝王低声道:“你去把从紫宸宫调过去的那个……清雪唤来。
他顿了一刻,想起了那个小宫女的名字,又补了一句“悄悄的。”
平安眨了眨眼,木了一息,应下了。
大总管李福海死命憋着笑,以至于肩膀都在微微颤抖,好在帝王的心思没在他身上,这才没有被发现。
清雪本抱着今日要浆洗的衣物往后头的排房去,还没转过角就瞧见陛下身边的平安公公正贴着墙用口型示意她过来,那样子颇有几分鬼鬼祟祟。
念着平安也算是熟人,清雪便抱着衣服走了过去。等走到他近前,便也瞧见了后头十几米处帝王的车辇。
清雪心下一惊,没等她问陛下怎么停在那里不过来,就见平安做出了噤声的手势,把她带到了御前。
这短短十几米的路途,清雪内心极其纠结。她调任灵和殿时,并未被告知要来充当卧底啊!
等会儿,陛下若是问起容华秘事,她该如何回答?
又不禁想起老宫女和她们说过的宫廷秘闻,清雪心下瑟瑟,万一,万一陛下叫她暗害容华怎么办?
容华那么好,她不想做那劳什子坏事,可是那是陛下呀……
直到她战战兢兢来到御前,低着头绞遮手指,就听高高在上的陛下伸出一只手:
“把衣服给朕。”
啊?
清雪惊愕的抬首,又在看到帝王锋锐的目光后瞬间落下。
“听不懂陛下的话吗?”大总管催促道。
清雪被吓得一愣怔,抖着手臂把主子昨日刚换下来的衣物送了上去。
卫景珩不顾他人目光,从中勾起了对襟上衣,不用凑近便闻见了那股熟悉的清香。
昨日换下来的衣物上都沾染上如此浓重的馨香,那接触的香料必然不少。
如何就缺了他那一份了?
帝王的唇微抿,眼睑耷拉下来。
他满脸都写着不高兴,周身的气压为之一沉,清雪便更加害怕了。
可是卫景珩还是想确认一下,于是清雪就听帝王淡声询问:“你家主子可曾生气?”
清雪摸不清陛下的意思,只言左右顾东西道:“……奴婢上午只顾着收拾香料,没怎么观察过主子的表情……想来是没有生气吧?”
却不知自己这番话正中帝王想询问之处。
“你上午在弄香料?”卫景珩支着辇车扶手慢慢坐直了身体。
“是。”
“那为何朕的香囊里没有香料?”
帝王终于问出了心底最欲知晓的事。
这下清雪是明白了,可她心底也慢慢地浮现了一抹怪异的情绪,那股怪异之感越来越重,鼓动着她把主子的话说了出来,而且不带一丝润色。
“主子听说您昨日歇在了旁的地方,然后就说您整日里用着最贵重的龙涎香,哪里看得上她的香料。”
清雪边说,边悄悄觑着帝王的脸色,于是帝王脸上那变化莫测的表情就全部落在了她的眼里。
陛下似乎先是被这话噎了一瞬,紧接着又有些恼,后来又是似恼似喜,最后这些情绪都化作了淡淡的无奈和宠溺?
哪有一点生气的兆头?这真真是……
清雪如何震惊帝王自是不关心,他只眺望着十几米外,默默叹息一声,手指在扶手上点了点,“往前走。”
她这小性子使得……
但她也难得有这种小性子。
第54章 他好像有点委屈?
也未等帝王拐过宫墙,出来寻人的扶娥已经发现了圣驾,她当即福身行礼,圣驾从她身边行过时,也露出了跟在后头抱着衣物的清雪。
两人对视一眼,扶娥莫名有了预感——陛下是来兴师问罪的。
虞亦禾在室内尚且不知,她面前的小几上摆着一排香囊,颜色各异,各个都塞满了香料。
她打算用这些香囊搭配不同颜色的衣裙,正思忖着,就听外头脚步声传来,珠帘拨开,清脆作响。
虞亦禾甫一抬头,就见神色莫名的帝王正踏步而来,有些气势汹汹。
她也不知怎么地,第一反应不是起身行礼,而是把桌上的香囊一拢,扫在了小几下。
这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举动,更是让卫景珩眯了狭长的凤眸。
原来她也知道心虚。
“阿禾这是做什么呢?”
帝王没要她行礼,转身坐在了小几的另一边,小臂撑在木几上转首看向她就来了这么一句。
后头的宫人齐齐止步于外间,不敢踏入。
听得这一声“阿禾”,虞亦禾心下一个激灵,但她面上确实不显,佯作无知地敛下眸子:“等着下面的人提膳来用呢。陛下怎么有空来了?”
瞧着她格外“纯良”的神色,卫景珩被气笑了,当他眼神不好吗?他可是都看到了。
他忍不住暼了她一眼,“朕来看你还不好吗?省的你在背后恼朕。”
这话说的对面的女子立刻抬了眼,那双杏眼清凌凌的,鸦睫眨了又眨,“陛下说的哪里话?嫔妾哪里敢恼陛下……”
一个用床榻之间才喊的“阿禾”,一个用在外才用的“嫔妾”,一个亲密的令人害怕,一个生疏得想要逃跑。
帝王“冷笑”一声,大手一伸就把小几下那一堆香囊都薅了出来。
“你看看这些!”
虞亦禾美眸扫了扫,不露怯色:“这些香囊怎么了?都是宫人做的。”
见她丝毫不心虚,卫景珩磨了磨后槽牙,拿出一直握在袖中的香囊摆在了她面前。
“朕这个里面怎么没有?”
他的声音淡淡,虞亦禾却听出了气恼的味道。
只是……她忍不住看向这位质问她的帝王。
他怎么会在意这点小事?
他又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来找她?
见她脸上讶异之色,卫景珩索性接说开了:“为何给母后的香囊里有香料,这些香囊里也有香料,独独朕的没有?”
可他说的越清楚,越能透露出他的在意。
虞亦禾竟在他声音里听出几分委屈?她有些不敢相信,却又能感觉到那份情绪。
心湖里像是被投下了一颗石子,虞亦禾反复觑了他好多眼才道:“陛下向来都有御用的龙涎香,哪里用得着我的?”
语气到底没一个时辰前那般冲,有了几分柔和。
卫景珩不满这个答案,若是只想着他管用龙涎香,那也可奉上一包备着,而不是直接给他一个空香囊,她哪里是那般不妥帖的人?
他僵着脸,盯着她不言不语,就这么默默地看着,须臾后,虞亦禾也知道这位是不相信她的说辞了,可是她难道能说她是因为不高兴故意的吗?
这天下从来只有帝王不高兴向别人撒气的地儿,没有她向帝王撒气的道理,而且……虞亦禾又看了看卫景珩这个样子,很是觉得他有几分孩子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