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好吃，不骗你。”
赵旭不太相信地看了一眼李妍年，末了，还是眼睛一闭，将那一小块甜椒送进嘴中，小心翼翼地尝了尝。
“怎么样，好吃吧？”李妍年期待地朝他问道。
回答她的是赵旭“哇”的一声就把嘴里的甜椒给吐了出来，还嫌嘴里味道没散，不计形象地呸呸呸了好几声。
另一边犹豫着下了嘴的毛豆也是一嘴的呸呸呸。
李妍年：……
至于吗？甜椒这么好吃的东西，这一个两个的竟然都不懂得欣赏，她顿时生出一种人生何处不悲歌的寂寥感来。
屋里众人的目光忽然一下子都集中到了还没尝试过甜椒滋味的黑豆身上。
“哥，你赶紧尝尝，明明很好吃！豆豆和旭子两个估计太爱吃肉，对一切青菜有偏见，我相信你不是这样的人。”
黑豆：额，其实我也不是那么想吃这个奇怪的东西，看着就不好吃……
毛豆不服气，也来拉战友：“明明很难吃，哥吃一口，小口一点就够了，尝了味道就赶紧吐掉，哎哟不说了，我得赶紧再吃块鸡肉压一压。”
李妍年简直要怒了，正盯着黑豆以眼神施以压力，想给甜椒党拉一个有力同盟，外头突兀地响起了两声敲门声，开始大家都以为自己听错了，正好是饭点，谁会挑这个时候上门来？
但紧接着，门上又响了一声。
这敲门声也是有说道的，没什么人命关天的事情是不好咣咣咣地一通乱敲，一般就是不轻不重地敲三下。敲的头两声是告诉里头主人家——有客来了，后头一下慢一拍再来，是防着里头的头两声没听见，补上让人知道，没错，真来客人了，赶紧来开门吧。
李妍年便要起身去开门，黑豆拦住她：“还是我去吧。”
要不是他一脸正直的模样，李妍年简直要怀疑他是借故逃脱，想躲开吃甜椒的挑战。
“三少爷，您怎么来了？”
外头传来黑豆明显吃惊的说话声，李妍年狐疑，三少爷？难不成是顾明远来了？这个点来，总不好把人往外赶的……
她立刻把甜椒炒鸡块藏到了锅里，倒不是心疼肉菜，而是怕他见着了甜椒，又是个麻烦。
李妍年一心想着应对顾明远，倒是没看见毛豆和赵旭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模样，不用再在亲姐/李家小丫头的逼视下尝试那么难吃的蔬菜，两人顿时觉得同时牺牲了的鸡肉也没什么好留恋的，偶尔吃点青菜也挺好。
顾明远温和带了点笑意的声音紧接着传来：“没什么事情，就是正好在附近办点事儿，想起你们家也就在边上，就省得回头还要书肆上的伙计又来跑一趟，索性顺道过来把下个月要的纸张数量跟你们说一声。”
话音未落，人已经跟着一起进了厨房。
顾明远看了李妍年一眼，再看看她面前的一桌菜，笑道：“来的不巧，你们正吃饭呢。”
话是这么说，眼里却一点尴尬的神色都没有，淡淡然的，一副笑模样。
李妍年站起身来相迎：“三少爷这个点还在外头忙，吃过了么？要纸的事情也不急在一时，回头让伙计到铺子里说一声也是可以的，劳您特意走一趟，也真是……”
顾明远仍噙着笑容：“还没吃呢，早上出门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我想着来你们家也就几步路的事情，耽搁不了多少时候。五月份书肆里要三万张纸，你们可供得上？”
别说三万张，就是三十万张，李妍年也能买得到，但面上还是得做出一副稍显为难的样子。
“怎么一下子比这个月多了这么多？回头我还得问问那个老师傅，要是不急着用，也可以让伙计分两趟来运纸。”
顾明远点头：“我回头和我大哥说一声，应该是不急的。”
说完还是没有走的意思，黑豆偷偷看李妍年一眼，人都到家里来了，又是在吃饭的点上，不开口留一下人，倒显得他们没规矩了。
于是斟酌着开了口：“三少爷，您这出来一早上的到现在都没吃饭，要是不嫌弃的话，就在家里随便吃了，就是粗菜淡饭，怕是慢待了。”
顾明远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却定定地看向李妍年。
李妍年只好也开口招呼道：“我哥说的对，村子里出去到镇上还要半个多时辰呢，三少爷多少吃点，要是饭菜不合心意，喝点水也是好的。”
另外又想到平时跟着他的那两个小厮，李妍年好奇问道：“就您一个人来的吗？底下人到这会儿也没吃吧？家里饭怕是不够了，要不我煮点面条？”
顾明远笑着摇头：“他们有地方吃饭，前头人家有留，我就是顺路过来跟你们说一声订货的事情，那既然你们这儿也方便，我就不客气了。”
说着真大喇喇地拣了个客位坐了下来，笑吟吟地和毛豆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盯着赵旭看了一眼。
第六十七章
李妍年给顾明远添了饭拿了筷子：“穷家小户，没什么好招待的，三少爷还见谅。”
顾明远看看桌上的三个菜，虽然都是些寻常素菜，但和真正的贫家不同的是，色泽油亮，该绿的绿，该翠的翠，一看就不是水煮出来，而且放足了油盐的样子。即使一点荤腥都不见，还是让他下筷子的冲动。
“你们兄妹两个再这样客气，我这个做客人的可要脸红了，说起来还是我唐突，本不该这个时候上门来的。”
李妍年心想，原来你自己也知道啊。不过面上还是没露出一分不满，安安静静地听着黑豆和他寒暄客套。
黑豆估摸着饭桌上的气氛，偷觑一眼顾明远的脸色，迟疑道：“三少爷，其实有句话，我们一直想问你……”
顾明远明了地看了一眼赵旭，嘴角一直挂着的微笑总算是收了：“明人不说暗话，你要问的事情，我也跟你兜底说个实话，这件事情，我也不知道上头的是个什么打算。”
黑豆吃惊，回头看了一眼李妍年，又看了看一脸懵懂的赵旭，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难不成，他要在我们家待一辈子？这哪里像是个做爹的样子？”
顾明远心下吐槽，别说做爹了，也没见过这样做王爷的。那吕总管是什么人物？原本他还以为是逸王妃涂氏手底下的人，后来再仔细一打听，妥妥的逸王心腹，平日里在王府中也只听逸王一个人的命令。逸王妃即使势大，手也长不到他这处来。也就是说，把堂堂一个小郡王扔到乡野人间养着，并不是逸王妃的主意，而是逸王的意思。
可他到底图啥呢？
顾明远自己都想不明白的事情，自然也没法子跟李家兄妹解释其中的弯弯道道。
因此饭桌上他也只能含糊应上一句：“谁知道呢，或许等他爹自己想儿子了，便又叫人来接回去了。”
这话一出，黑豆是没什么，李妍年却是听懂了底下的意思，也就是说，把赵旭丢到他们家里来这件事，完全是出自逸王爷自己的意思，跟她原先的猜测——逸王妃下手迫害庶子，简直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李妍年有些怜悯地看了一眼赵旭，天底下竟然还有这样做父亲的，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赵旭自己倒是没什么，早就习惯了涂氏看他不满，父王对他毫不在意。认真比较起来，在李家住的这几日，远比他在逸王府中过的日子要舒坦许多。李家的除了吃，在住和用这些他方面可能远远比不上王府内造之物，但在他们家，即使自己装得痴痴傻傻，也没有人嫌弃过他一句，反而时时刻刻关心着他是不是冷了，饿了，累了。
对赵旭来说，李家比之逸王府，更似个家模样。他打心眼里盼望着，逸王府还是忘了他这号人的好，不但白得逍遥自在，也正好好方便他和师傅避着人通书信。
赵旭的师傅是西北人，据说曾经受过他外公的恩惠，一直寻机要报答恩情。但关外一役，薛家除了一个初初及笄的女儿上女学没留在家中，其余老小满门被没。当时西北战乱，人口颠沛流离不知多少，那人也是几经波折，最后才知晓恩人遗脉被人送入了逸王府作妾。
但当他找上门的时候，薛姨娘都已经吐血身亡三个月，尸首都早早入土，香消玉殒了。
从那以后，那人便时常在暗中帮着赵旭。只可惜赵旭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他这个师傅是何来历，姓甚名谁。那人每次来，只听他说说在府中生活，指点个一招半式，便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不过赵旭师傅还是给他留下了同源钱庄的一个印信，说是紧急关头，可以拿着这个信物上钱庄去找一个叫小三爷的人就是。
赵旭原本打算在逸王府里安安稳稳地混到及冠，便追着师傅闯一番事业。但人算不及天算，他怎么也没料到涂氏恨他至此，连他自请出府都等不及，竟还盘算着要把他卖到那样腌臜的地方！前仇旧恨加起来，赵旭这辈子也不指着别的活了，总有一天，涂氏这个老妖妇会得到应有的报应。
而在他有力量做到这一点之前，他还需要很多很多的帮助。
赵旭低头专心吃着饭，装作毫无察觉顾明远有意无意便往自己身上飘过来的眼神。
家里多了个生人，赵旭心里很是不爽，就好像猛兽的领地里忽然出现了别的公兽烦人的尿骚味。不过他自以为这种不爽更多的是出于鄙薄，堂堂顾家的三少爷，却为着一个模样都还没长成的小姑娘刻意至此，也着实荒唐可笑。
李妍年只觉着这顿饭格外漫长，幸好有黑豆一直陪着顾明远说话，不用她费脑筋招呼着。
不过再漫长，顾明远也没生出第二副胃来，吃下两大碗饭，又和黑豆聊了几句，便识相地起身告辞了。
黑豆将人送到里正住处，顾明远还真没扯谎，几个伙计和马车夫都在里正家吃着饭，一见到主家回来了，连忙放了饭碗迎了过来。
“少爷，这是准备要回去了？”其中一个抹着嘴，高声问道。
黑豆不等顾明远回答，朝他拱了拱手：“那就不阻着三少爷了，我先回去了。”
顾明远意兴阑珊地点点头，见人走远了，才回头看了看招财进宝他们：“都吃饱了？”
招财胆子大，争先说道：“少爷，还没饱呢，才刚上的面条，现打的，打就打了半天……”
进宝用力一捅他的腰间，打断道：“回少爷，兄弟几个不差这么一口，听候少爷吩咐。”
顾明远好笑地看了两人一眼，不耐烦地挥挥手：“人家费心思弄的面条，都好好吃完了，别给剩下。庄稼人弄点粮食不容易。”
得了主家的允许，底下几个人才敢重新端起碗。进宝刚刚那一肘子捅得结实，招财到这会儿腰间还隐隐作痛，忍不住朝进宝翻了个白眼：“你傻不傻啊，这会儿不吃，回去哪里还有吃的？”
进宝压低了声儿：“我看你才傻，没看见少爷心情不好啊，还没头没脑地往上撞，不收拾你一回不长记性是不是？”
招财心里纳闷，怎么进宝回回都能从少爷脸上看出少爷今天高不高兴来，自己怎么看，都觉着少爷这会儿跟平日里就是一个样，没甚区别。
进宝不免有些得意：“学着点儿，你功夫还差着远呢。”
好在进宝还记得今天少东家心情不好，没再张扬，一味催着几人赶紧填饱肚子。东家容你那是东家宽厚，再拖着时候，那就是蹭脸儿皮厚了。
一行人匆匆吃过午饭，架好车，在里正的送别下慢悠悠的驶出了李家村。顾明远还真不是扯着借口特意上李家村来一趟，附近几个村镇的赋税都是官府和他们顾杜两家一起收的。去年粮食大量减产，顾家负责的李家村就没交上足够的稻谷，最后还是出了好些布才抵上的。
顾明远今天来，便是替父亲打个头阵，问问今年的播种情况。据里正的回话，情形倒是让人欢喜，也让人忧。
无他，经过去年交赋税的事儿，李家村今年家家户户都把闲田给种了粮食，连菜地都舍了。要是风调雨顺，朝廷要的赋税自然是没问题，村里人也能用卖了多余稻谷的钱，换些杂粮填饱肚子度日。
但要是今年还和去年一样……顾明远有些不敢往下想下去了。无论如何，朝廷要的米粮赋税是一定会收齐，只是这些倾其所有了的村民们，就不是饿肚子那么简单了。
顾明远若有所思地往窗外看，马车正经过一片稻田，绿油油的秧苗，被微风吹着，叶子摩挲沙沙作响，看着十分喜人。
希望今年会是个好年成吧。
顾明远没了去铺子里的心思，便让马车夫直往家去，甫到家门口，门房急白着脸一路小跑着上来报信：“三少爷，您可回来了，表小姐都来了半天了，正在院子里闹脾气，谁来劝都不听呢。您快过去看看吧，夫人那样软和脾气的人，都被气得回院子去了。小的正寻思着是不是该让人上杜家一趟，把舅老爷给请过来。”
顾明远大惊失色：“什么？她在我们家撒什么疯？我娘怎么样了，可有请大夫过来看看？”
门房苦着脸：“具体的小的也不知道，表小姐一闹起来，夫人就让几个嬷嬷封了院门，结果没一会儿，夫人自己就先出来了，气白了脸，只让让守着院子别让闲杂人等靠近，也不准表小姐出来闹，说是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让人传话，夫人才肯见见表小姐。”
“您还是赶紧进去看看吧，表小姐这会儿还在花厅里砸东西。三少爷，您说句话，小的要不要上杜家一趟，让人把表小姐带回去？”
顾明远心下一转，娘既然特意让人守住了院门不让人进去，也不让人出来，只怕自己这个不省心的表妹是闹出什么不太好听的事情来了。这会儿去喊了杜家人来，只怕事情更糟。
于是摇摇头，顾明远盯住了人正色命令道：“不必。你让人给大哥还有父亲捎句话，就说家中有事，让他们赶紧回来便是。”
其实门房见了他已经有了主心骨，当下点头应道：“少爷放心，我这就让小厮们去报信。”
转身便嘱咐底下的小厮去了。
顾明远不放心，回头跟招财进宝嘱咐道：“招财留着看门，进宝，你跟我进去，先看看是个什么情况。”
招财还有些不乐意，进宝朝他瞪了一眼，嘿，这小子，还真以为少爷寻常脾气不上脸，就软和地不好收拾人了。主子正经寻起下人的错来，还不容易？
顾明远这会儿心思都在杜慕梅身上，也没在意小厮间的眉眼官司，大踏步急匆匆地进了院子，远远便看见花厅几处门上都有嬷嬷严密守着，他脚步犹豫了下，表妹能闹的事情，多半跟自己有关，他这一去，不更是孤男寡女，有嘴也说不清了么。
于是身子一转，又往他娘杜氏住的正院去了。
第六十八章
杜氏正被兄长家的小辈闹得头疼不已，喊了奶嬷嬷替自己揉着太阳穴纾解。一听下人通报说三少爷回来了，脸上才有了点欢喜神色，连忙让人请了进来。
顾明远进门先打量了下母亲的气色，见杜氏脸色雪白，知是门房竟没有夸大言辞，心里对杜慕梅又添了几分不满。
他恭恭敬敬地给杜氏行了请安礼：“娘，您没事吧？”
杜氏宽慰地摇摇头，过去将人扶起：“我好端端的能有什么事。倒是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你父亲交代你的事情都做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