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只口不提杜慕梅的事儿。顾明远有些不解,以为母亲是顾忌着大舅舅的脸面,才特意掩了不提,只好点头道:“就是看一眼田地的差事,不难,看完了就回来了。娘。”
说完到底还是不甘心,顾明远直接捅破了窗户纸,问道:“娘,家里这是出事了?那几个婆子不在您身边听伺候,反而守着花厅做什么?”
杜氏不是想瞒他,而是杜慕梅这事实在是做得太离经叛道,简直可以用恬不知耻来形容了。她有脸做,杜氏却是没脸说,这才没当着儿子的面把事情抖落出来。
但眼见着儿子逼问起,杜氏也只好叹口气,很是疲累地说道:“你表妹今天来,一是问我你要同逸王府结亲的事情,说自己愿意委屈一些,做平妻……”
杜氏连第二条都还没说,顾明远已经是一副踩了狗屎的模样:“这事和她有什么干系?再说了,她一个姑娘家的,哪来的胆量和脸面,自己上门来说婚事?”
杜氏也觉得杜慕梅今天上门来实在是唐突到无礼了,她往日也经常听说娘家做的一些糟心掉价事,在丈夫面前提起娘家都觉得没脸,没想到大哥大嫂宠出来的女儿还能刷新她对娘家的认知。
杜氏轻咳一声,颇觉着尴尬:“谁知道呢,她一开口,我都被她吓着了,就没拦住,结果慕梅还滔滔不绝地说起了你如何如何青眼待她,你们两个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顾明远顿觉百口莫辩,他这表妹是脑子有问题么?他什么时候对她青眼相待了?一看见她,跑都来不及。
“她胡说!根本没有这回事儿,娘,您还不知道儿子我,从来都没有招惹过表妹……”
顾明远冤枉地要死,着急辩白,险些连话都说不清楚了。杜氏怜爱地摸摸他的头,柔声说道:“娘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表妹说的话,娘自然是一个字都没信的。她真是这么多年书都白读了,成天抱着个话本,心思都被那些个不叫人学好的话本给毒害了。我早就跟你大舅妈说过,闺阁女子,看这些个二流子编的才子佳人的鬼话看多了,迟早要生祸端,你大舅妈就是不信,还跟我说,他们家是不兴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慕梅爱看书,是好事儿。”
“书?呵呵,那也叫书么?不就是几个考不上的穷酸秀才,饿着肚子编出来骗骗无知少男少女的鬼话。谁家正经闺秀会跟个连点本事都没有的书生半夜私定后花园?千金大小姐任劳任怨地伺候书生一大家子,等中了状元又娶了公主,那千金大小姐倒是懂事,要么死要么直接远走他乡给公主让位了……他们倒是想呢!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样的姑娘要是生在咱们家,娘第一个打断她的狗腿,你说这好好的富家女孩子,从小爹娘也没亏待过的,怎么就这么贱,上杆子的让人糟践,还甘之若饴的?”
顾明远没看过这些话本,但听他娘这样说来,倒像是看过几本的样子,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接他娘的话茬。
杜氏忿忿不平地说了几句,才发觉自己有些扯远了,连忙又扯回来:“你那表妹啊,就是被这些话本给读傻了,今天来自求婚事这一出,大概还不觉着自己错了,自己先被自己感动得不行。娘我刚刚真是要被她气晕了,生怕再晚走一步,就要忍不住替你大舅舅教一教女儿,抽她一顿都是少的。”
顾明远忍不住问:“娘,表妹还说了什么啊,把您气成这样?”
这次杜氏却没有刚才那样答得爽快了,迟疑了一下,反而问顾明远:“明远,你老实跟娘说,你心里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顾明远忍不住失笑:“娘您都听谁瞎说的,我这天天忙得转不开身的,不是去铺子上就是在家里,我能见着哪家的姑娘喜欢一下?”
杜氏还是不放心,既是提醒也是暗含警告之意:“你父亲可是已经跟逸王府说好的,你跟明善两个,婚事可是连我都做不了主的,等下个月小郡主一来,她自己看中了哪个就是哪个,你明白娘的意思了吗?”
顾明远心里嗤笑,堂堂皇商顾家,说起来也是大宋有头有脸的人家了,嫡子却要沦落到任由旁人买菜似的东挑西拣的地步。但可悲的是,他内心深处对这样的安排其实是毫无异意的,甚至很希望被挑中的那个人,会是自己,而不是二哥顾明善。
商人重利,大概这就是他最无法否认的一点吧。
“娘,我知道的,我也从来没有对谁家姑娘动过这样的心思。怎么,表妹拿这个做文章了?”
杜氏叹口气:“可不是呢?我一开始听到也吓了一跳,慕梅还跟我说什么你瞧上一个乡下小丫头了,连着答应好的陪她放风筝都顾不上,就眼巴巴地要追到人小姑娘开的饭铺里去。我原本也是不信的,她倒是打听得很清楚,连那姑娘家住哪里,今年几岁了都说得有头有脸的。还跟我说什么要防患于未然,一个平妻已经是多的了,再来一个,不管是郡主,还是她,都是容不下的。你说说这孩子,都成什么样了,开口闭口自甘下贱要给你做平妻的,要不是今天正好叫你赶上来,娘还真不愿意跟你说这事儿,平白脏了耳朵。”
后头这几句,就着杜氏还占了一层杜慕梅姑母的亲戚身份,已经算是说得十分重了。但顾明远听着却觉着自个儿亲娘这样说,都已经是客气到十分克制了。
“娘,那接下去该怎么办?该劝的话我相信就表妹这走火入魔的架势,一时半会儿的,恐怕也听不进去,可就把人那样晾在院子里,虽然是有婆子看着,府里难免还是有人会传闲话,”顾明远一想到杜慕梅就觉着头疼,他看一眼亲娘边上站着的奶嬷嬷,忽然觉着自己也很需要进宝替自己揉一揉脑袋。
“刚刚是被你表妹给气晕了,晾了她半天,想必也该冷静下来了,你坐着别动,我再过去会会她,要还是满嘴胡言……”杜氏揉了揉眉心,心里其实也没辙,难不成,还能把人打杀了不成,好歹也是自家亲戚。
“娘,您说要不咱们把杜家人给叫过来吗?”
杜氏冷笑:“把你大舅妈叫过来那可就差直接拜堂了,你以为前面两个月你这个好表妹为什么没能过来时时缠着你?你舅舅和舅妈真是瞒得我们好苦,慕梅在家里就闹过一出了,你舅舅和舅妈都拿她没办法,折腾了两个月又来咱们家闹了。把人请过来,回头只怕更要赖上。这一个个的,真是不叫人省心!”
杜氏从没像今天这样恨过娘家,不帮忙也就算了,还跟着添乱,简直糟心得不行。
顾明远咬咬牙:“要不让奶嬷嬷她们进去,把人给绑了,关几天柴房?”
杜氏噗嗤一笑:“你当你表妹是咱们家的下人,还能说绑就绑啊,回头你大舅妈找上门来要人,你表妹再聪明一点,往咱们家身上泼点什么脏水,你这平妻还真是要娶定了。”
顾明远没办法了,心想应付这些女的真是比谈生意还累人。
“爹和大哥估计这会儿也收到口信了,应该快回家来了。娘,要不您再等等,等爹回来了再说?”
杜氏摇头:“你爹那人我知道,他还能有什么好办法,连自家屋里几个妾室的心思都瞧不明白的人。”
这话倒是涉及到了长辈的隐私,杜氏没有继续细讲,顾明远就算好奇,也不能追着问。
“罢了,还是得我出马,女人的战场,男人是插手不了的。明远,你也累了,奶嬷嬷,你看着让人送些温软脾胃的羹汤来,伺候着少爷用些。”
这意思,是叫奶嬷嬷看着顾明远,省得他四处乱跑,万一被杜慕梅给撞上。顾明远躲杜慕梅都来不及呢,更没有自己送死硬要送上门的心思,因此听话地待在杜氏屋里。小厨房的动作也快,不过半息功夫,便着人送来了一碗羊乳姜汤。
羊乳腥膻,但煮热加了老姜之后,味道便没有之前那样难以入口。顾明远细品之下,似乎这碗羊乳姜汤里还加了些许红枣,细闻之下,隐隐有着红枣的香味,但那味道又十分淡,他估摸着小厨房应该是加了红枣煮的羊乳,煮过后,又将红枣给捞去了。
他也是闲着没事干,一碗甜汤下肚,在李家吃的那点东西也冲荡得差不多了,索性笑眯眯地冲着奶嬷嬷要点心吃。
奶嬷嬷是自小奶了杜氏看着她长大了,而小小姐生的几个孩子里,她最疼的就是顾明远,听他喊饿,连忙让人张罗起来,一面问顾明远:“小少爷,小厨房里有现杀的羊羔,让人切了薄片与你烫来吃,可好?”
顾明远笑道:“但听嬷嬷安排。”
一时温鼎炉子,一干蘸料都准备妥当了,顾明远将将吃完,屋子外头便传来了他爹和他娘的说话声。
顾明远拿着软帕慢条斯理地擦着手,心里倒纳闷,他爹是在门口才碰上的,还是刚好跟他娘一块去见的杜慕梅。
正想着,顾成业和杜氏已经进了来,一进门,杜氏就闻着了屋里一股子羊肉味,有些好笑地看向自己的奶嬷嬷:“嬷嬷,您尽惯着他,这屋里这股子味儿,一会儿可得费心思熏了去。”
顾明远给父母钱请过安,一面偷偷打量着顾成业的脸色,也不好问杜氏杜慕梅这个大麻烦到底解决了没有,正犹豫间,顾成业倒瞥过来了,见他还杵在屋里没下去,不满地皱着眉头说道:“请了安就赶紧回自己屋去,没看你娘累得脸色都白了么。”
顾明远听他爹这语气,一时也摸不准是什么意思,但看他娘不断冲他使的眼色,应该是已经解决了的意思。
他从爹娘屋里出来,特意绕到花厅一看,果真见着原先守着门口的几个婆子都散了去,心里放下一大半,看来是真没事了,就是不知道他娘是使了什么手段,才把杜慕梅这尊大佛给请了出去。
但有一件事情很清楚,未来几天,除非必要,他是再不想出门了,万一再遇上杜慕梅那个疯子,可真是无妄之灾!
第六十九章
李妍年待在家里,不再每天跟着黑豆去铺子里上工,毛豆和赵旭都挺高兴,一个是年纪小还有些离不了兄长姐姐,一个是心里暗暗松口气,终于不用再忍受毛豆的手艺。
外家那边也真像两兄妹之前预料的一样,张氏第一天还不放心地跟着到镇上来看了看,见张大宝在店里做的有模有样的,店里生意又好,也手痒在店里帮了几天。但到底是年纪大了,又不像张婶一样劳作惯了的人,坚持了四五日,便喊着腰疼被张大宝送回了张家村。
自此,大舅妈夏桃花算是成了小饭铺的正式员工,和张大宝两个单独分着出来过,孩子扔在家里由外公外婆照顾着,月底工钱李妍年是特地嘱咐了黑豆,比和张氏透的底再高上那么一点点,夏桃花是那样心思玲珑的人,自然领兄妹俩的情,干起活来也更加尽心卖力了。
李妍年不用去店里帮忙,日子其实也没轻省多少。每天要做三顿饭,打扫下家里卫生,还有院子的菜苗时刻需要照顾着,有蝴蝶飞来下虫卵,也都要及时抿杀了,自己种了吃的蔬菜,总不好乱打农药。另外,隔着三五天和黑豆去一趟镇上的米行进货做个样子,顺便给铺子里换上新米。
隔壁李大娘和李大叔照料完自己田地,记得的时候也会帮着李妍年照料一下他们家的三亩番薯地。五月份正是天气转暖,作物疯长的生长季,李大叔原本还要替他们家田地一起追肥,幸好李妍年还记得买的家庭种植手册上的注意事项,及时拦下了。
番薯生长季的时候追肥,只会助长了番薯叶和番薯藤,反而会影响了根部的生长。
李大叔感慨:“这贼东西脾气还挺怪!幸好听你说了,本来还打算明天就把山里种的番薯也追一遍肥。”
李妍年笑道:“这海外来的作物,咱们第一回 种不熟悉些,也是自然的。李叔,婶子,之前还忘记跟你们说一声,这东西的茎叶撕去外边的硬膜,炒起来还能当菜吃呢。”
李妍年在田头现场摘了一段番薯叶,掰给两人看:“就是这样两边撕一下,就差不多了。要是自己不爱吃,还能切碎了拌上糠喂鸡。不过这会儿最好还是别多摘,等后头六七月的时候摘了嫩的吃最好。”
李大叔和李大娘听着连连点头,都觉着这东西不管到时候长不长块儿,叶子能吃,也是个宝。要是今年山里的种着还行,来年田地里也种上个一两亩,到时候家里吃的菜和粮食就一起解决了。
到端午这天,铺子里放了假,黑豆回家和弟弟妹妹两个一起包粽子过节。李妍年原本想叫上隔壁李大娘一家的,但后来听说虎子他们两兄弟专门赶回家来过节来,就不好意思打扰人家一家团圆,过后把他们包好煮熟的梅干菜大肉粽送过去五切。
一切是十个,煮好的粽子晾在房梁上或是放在竹篮子里挂起,能保存很长时间,只要吃的时候再剪下几个,放锅里重新加热一遍就行。
李大娘原本以为李妍年送的粽子也跟村里人包的一样,只是沾过盐的白米粽——那样的五切也是顶好的节礼了,结果晚上家里人煮了一吃,里头包的竟是一大块半肥半瘦的猪肉,肥肉煮的半化开的状态,加上咸香的梅干菜调味,一口下去,油而不腻,真是好吃得让人恨不得把舌头都吞了。
虎子一口气就吃了三大个粽子,要不是李大娘怕他吃积食了不消化,虎子觉着自己还能吃三个。
“这几个孩子,也真有心。这点东西,怕是又费了不少钱了,”李大娘不由得感叹。
虎子愣头愣脑的,笑道:“黑豆天天要上铺子去,只怕他们家里砍柴都没工夫,娘,我跟哥明天一早要上铺子去,天亮前跟他们家多砍两捆柴的功夫还是有的,哥,你说是不是?”
豹子憨厚点头:“嗯,明天一早,咱们就上山去,两捆不够,每人两捆。”
李大叔看着自家两个壮实的儿子,眼角慢慢堆起自豪的皱纹:“那爹也跟着你们去。”
李大娘笑道:“行行行,你们都去。明早啊,我把这粽子还给你们煮上,给你们哥俩儿带着路上吃。欸,他爹,你说咱要不要再让他们哥俩儿带两切粽子,给铺子里的掌柜尝尝,虎子和豹子在他们铺子里干活,也受了掌柜不少照顾,咱家里也没什么好给人家的,我看这粽子味道不错,平常人家也做不出这样的,送礼正合适。”
李大叔有些心疼地看看粽子,末了还是点了点头:“两切少了点,家里的鸡蛋再点上半篮子,肉切半条去,既然是送东西,少了难看。”
两口子就这么说定了。
第二天一大早,黑豆牵了牛车上工,一开门就看见门口对着的六大捆柴火。他看了看隔壁李大叔家紧闭的房门,一时心里头暖暖的,跟烧了一簇火苗似的。
“二妞,帮哥牵着牛车,我把柴火堆厨房去先。”
黑豆招呼着在厨房忙活的李妍年,后者擦着手出来,一看屋门口这阵仗,好奇道:“谁送来的啊,正要跟你说家里柴火不够了,下午回家来还要去山上打些柴回来。”
黑豆朝隔壁李大叔家努努嘴:“还能有谁,昨天送了粽子,人今天就砍了柴回来。有李叔和婶子在,你们在家我也放心些。回头你好好谢谢人家。”
李妍年笑道:“嗯,知道了。”
昨天包粽子,她正有个赚钱的门路要找李大娘商量呢。前头忙院子里的活儿忙晕了,李妍年竟然忘记了自己在系统里的第一桶金是怎么来的了。
箬叶这种东西,李家村山上多的是,天生天养的,只要有手,就算是个孩子,一天都能摘下不少来。而且产箬叶的竹子不像木头类的植株,容易受损伤,竹子一类的只要是根鞭没受损,来年还能发出新植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