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肩膀一紧,她被人用力一拽捞入怀中,她正要抬头看是谁,一片闪着寒光的薄刃横在她的脖颈之间。
“昭阳公主……”
说话的人口音很奇怪,宋枕棠一下就听出他并非中原人,登时一颗心就沉了下去。
燕京城天子脚下,一向太平安稳,连小偷小摸都很少见,这会儿突然闯出来几个持刀伤人的胡人刺客,还能一下子叫出她的身份,这明显是为她而来。
刹那间,她的心里闪过无数的猜想,但最终都被绝望取代。
明明她只是来奉仙居用一顿午膳,是再平常不过的正午,怎么会遇到这种事?
刀尖抵着颈间皮肤,宋枕棠闭上了眼睛。
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刺客攥着她肩膀的力道收紧,又问了一遍,“你是不是昭阳公主?”
宋枕棠不知要不要承认,咬牙没有张口。那边的三个男人看着这一幕只感觉心脏都要跳出来了,想做什么却被其余的刺客紧紧看守住,只能束手无策地干着急。
整个四楼诡异地安静下来,良久的沉默里似乎能听到众人心跳的声音。
宋枕棠等了许久都没有等来刺客的下一步动作,她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正要说话,忽然看到对面茶楼的一扇窗户被人从里推开了。
一只手探出来,在窗格上挂了一枚宝蓝色的荷包。
清风拂过,荷包随风飘荡,仿佛有清甜的药香。
宋枕棠眼睛跟着荷包动了动,怦怦乱跳的胸口忽然踏实下来。
方才发生的一切几乎是悄无声息,甚至那荷包也因为离得太远而瞧不清上头的图案。
但宋枕棠的心里仍然浮出了那个名字,萧琢。
一定是萧琢。
即便还没有看到那个人,但是她的心里蓦的松了一口气。萧琢会救她的,现在她要做的,就是尽力地拖延时间。
她努力让自己面上不要表现出来,稳着声线道:“是我,我是昭阳公主。”
她坦然承认自己的身份,而后示意了一下那边的裴之泽三人,命令道:“放他们走。”
身后的刺客狞笑一声,“小公主,你当我们都是傻子么,放他们去报信?”
宋枕棠说:“就算你不放他们,以本公主的身份,也会很快有人发现的。否则,你们捉我还有个意义?”
身后的人一顿,勒着她脖子的手又紧了紧,冷声道:“若是我不放呢?”
宋枕棠语气决然,“那我就一头磕在你的刀上,让你回去交不了差。”
那边陆元声听到这话,再也顾不得什么规矩礼节,失声阻止,“不要,阿棠!”
宋枕棠没有看他,只是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更冷静,“不管你是哪国的人,抓我都不过是为了威胁我父皇,以谋求更多的利益。若是我死了,你不仅什么都得不到,我父皇还会立刻派大军踏平你的部族,所以,我不能死。”
虽然是在故意拖延时间,但是这话说得没有错,身后的人沉默一瞬,握着刀的那只手离开了宋枕棠的脖颈,对着几个手下抬了抬,命令道:“放他们走。”
那几人彼此对视一眼,松了刀,推搡着把裴之泽
三人松开。
利刃全部离了脖子,而就在这一瞬间,一道凌厉的箭矢从窗口破空而来——
根本没有给人任何反应的时间,直接顺着刺客的左耳直插进去,贯穿而过。
早已做好心理准备的宋枕棠听到动静后,就飞快地往下一蹲,只听身后哐当一声重响,握着横刀的刺客当场横尸。
而这一切,几乎都是在一瞬间内发生的。
剩下几个蒙面的刺客看到这一幕,先是一愣,而后飞快拔刀朝宋枕棠扑过来。
但他们终究是慢了一步,窗外和楼梯口忽然涌进来七八个身着龙虎卫铠甲的兵士,手执长剑直冲上来,和他们战做一团。
宋枕棠被人护着随便找了个房间进去,房门关上,打斗声却不能完全隔绝。
她捂着心脏,先问:“是不是萧琢让你来的。”
来人掏出自己的鱼符呈给宋枕棠,“殿下放心,将军很快就来。”
宋枕棠这才算彻底松了劲儿,方才强撑着的勇气仿佛一下子就被抽光了似的,她贴着门板软软滑落,又忽的想起什么,手臂一撑就要往外奔,“秋桑,秋桑……”
那龙虎卫连忙拦住,“殿下放心,外头都是咱们的人,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秋桑手臂有伤,她流了血……”宋枕棠想到刚才那一幕就忍不住落了泪,她红着眼眶道,“快送她去看大夫。”
见宋枕棠这模样,龙虎卫不敢不放在心上,他朝宋枕棠拱手,道:“卑职这就去办,殿下在屋子里稍坐,千万别出去。”
宋枕棠无力地点了点头。
那人说着就出去了,房间里只剩下宋枕棠一个,她面对着空旷的屋子,害怕的感觉后知后觉地涌上来。
她想要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可这屋子里的床尚在屏风后,虽然知道没有人,但宋枕棠仍是不敢过去,更不敢靠近窗边。
最后,她只好将自己挪到了墙角缩起来,小小一团抱着膝盖,恨不得将自己整个都嵌进墙壁里,这样就不会再有人找到她了。
她用力地靠着墙,肩膀和腰背抵着墙面,疼痛传来,她却不敢叫,只能咬紧嘴唇默默垂泪。
忽的房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了,宋枕棠本能一抖,脊背僵硬着抬头,水汪汪的眼睛写满了如小兽一般的的警惕。
——萧琢一进来,就是看到了这样一幕。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宋枕棠,鬓发散乱,衣服脏污,裸露在外的白净皮肤上蹭着嫣红的血迹,眸子警惕又紧张。活像是从牢房里逃出来的。
萧琢心口狠狠一揪,不知道只是半天没见,她怎么就会变成这个样子。
都是他没有保护好她。
萧琢垂在身侧的手使劲一攥,发出骨节错位的咯吱声,他只恨不得将外面那群人都千刀万剐。
但是当着宋枕棠的面,他不得强行压下脑海里闪过的暴戾念头,他缓步上前,温和道:“殿下……”
靴子踩在地板上发出轻响,宋枕棠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肩膀,直到萧琢走近朝她张开双臂之后,她才彻底回神。
是萧琢,萧琢来了。
本就红肿的眼眶瞬间决堤,眨眼间,眼泪便如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扑簌簌落下。
宋枕棠跪坐起来扑到萧琢怀里,低声唤他的名字,而后被他紧紧拥入怀中。
两人不是没有拥抱过,但这次好像和从前很不一样。
带着失而复得的喜悦,男人的铁臂将她箍进胸前,力度大得似乎想把她整个人都揉进自己的身体、血脉里。
胸前瞬间就被眼泪打湿,萧琢将下巴抵在宋枕棠的头顶,低声道歉,“对不起,殿下,我来晚了。”
宋枕棠没有说话,只拱着脑袋动了动,侧面贴着他的胸膛,近距离地感受着她心脏的跳动。
她从未有一刻觉得,拥抱其实能代替一切语言。
两人就这样在陌生的客房紧紧拥抱着,萧琢单手轻抚了一下她的后背,感觉到怀中人应激般的打了个颤,他立刻发现,问:“怎么了?”
宋枕棠痛苦道:“很疼。”
听到这两个字,萧琢一下子不敢再碰了,他收回手,问宋枕棠,“还有哪里疼吗?”
宋枕棠难得乖巧,回答道:“腰、肩膀,还有脖子,都很疼。”
她的声音里还带着哭腔,说完一句又紧紧搂住萧琢的脖子,“我站不起来了,你抱我好不好?”
第33章 揉伤
33.
萧琢抱着宋枕棠离开了四楼房间。
此时, 奉仙居楼上楼下的情形都被控制住了,此时孟劭正带人收拾后续的烂摊子。
裴之泽、裴之淮和陆元声都还没走,正坐在角落平复刚才的心情, 更是担心楼上的宋枕棠, 虽然知道她已经被救下来了,但一时没见到她, 就一时放心不下。
陆元声握着宋枕棠刚刚送给他的册子,绕着桌子走来走去,楼上却始终没有半点动静,他实在等不及了,抓住经过的孟劭,“孟将军。”
孟劭此时已知他们三人的身份,都是公府的贵公子。但身份再高又如何, 对于他们这没用的样子,孟劭是打心里瞧不起, 但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客气地点点头, “陆公子。”
陆元声看看楼上,急切道:“孟将军,怎么还没见阿……咳, 公主下来?会不会是……”
他话没说完,就被孟劭打断了, “陆公子放心,我们将军已经来了,就在楼上陪着公主呢。”
陆元声一愣, 将军?
正在这时,楼梯处有脚步声传来, 他循声望去,便看着萧琢双手抱着一个人缓缓走下楼梯,因为那人身上盖着衣裳,看不清脸,但谁都知道那是谁。
陆元声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他只知道,自己从未见过阿棠这般安静乖顺的模样。
八月成亲,如今才过去不到两月,他们已经亲近到这般地步了吗?
身后的裴之泽眼见着驸马抱着人下来,下意识就去看身旁陆元声的反应,他们自幼一起长大,谁都能看出陆元声对待宋枕棠的不同来。
若是寻常人家的姑娘,只怕陆家早就上门提亲了。但那偏偏是宋枕棠,是帝后唯一的女儿,娶了她可不仅仅是成为她的驸马,更是成为陛下的女婿,陆家自然不肯出这个风头,便一直拖着未动。
陆元声也因此不敢对宋枕棠表露心迹。
终究是错过了。
裴之泽想着,无声地轻叹一口气,他走上前拍了拍陆元声的肩膀,而后对走过来的萧琢拱手行了一礼,“驸马,公主还好吗?”
知道他是宋枕棠的表兄,且早在两年前就已娶妻生子,萧琢虽然冷淡,但到底是对他点了点头。
裴之泽也瞧出他态度的疏离,很有自知之明地退开半步,“在下就不打扰驸马和公主殿下回家了。”
萧琢的视线在他们几个人的身上淡淡扫过,带着一丝不为人知的审视,而后他不自觉收紧了抱着宋枕棠的手臂,将人锁得更紧了些。
宋枕棠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在萧琢怀里睡着的,反正等她醒来的时候,她已经回到了明华堂,外间的天都已经黑透了。
屋里只点了一盏昏黄的灯,摆在远处的小桌上,宋枕棠艰难地动了动身子,想要坐起来。
萧琢坐在床尾,双手抱臂靠着床柱假寐,此时听到床头的动静,立刻睁开了眼睛,“殿下?”
肩膀实在很疼,宋枕棠没能坐起来,反而手臂一软又跌回了床上,伤处挨到床面,她咬唇发出一阵闷哼。
萧琢看她一眼,忽然站起身。
宋枕棠见他似是要走,急忙问道:“你要去哪?”
萧琢走到桌边端来一个托盘,道:“给你拿药。”
“你睡着的时候,已经有女医来替你把过脉,说是没有大碍,只是磕碰的外伤太多,要一日两次涂抹消肿祛疤的药膏。”
睡着的时候还不显,此时一动便有痛意传来,宋枕棠不敢再往后靠,下巴搭在床褥上,闷闷地嗯了一声。
萧琢偏头看了她一眼,以为她是害羞,本要去拿药瓶的动作顿了顿,改口道:“放心,我叫紫苏进来给你擦药。”
宋枕棠一怔,眼见萧琢就要放下托盘离开,她立时伸手捉住他的袖口,“你,你去哪?”
萧琢盯着她纤白的
手腕,回答:“我去叫紫苏。”
宋枕棠却拉着他的袖口不放,莹莹的大眼睛里隐约含着泪光,她没有说话,但眼底写满了挽留。
萧琢与她对视一瞬便撑不住投降了,“好,我不走。”
涂药需要脱衣,萧琢先替宋枕棠将床边遮挡的帷幔落了下来,然后唤紫苏到床榻里头给宋枕棠涂药。
他自己则是坐在离床边最近的圈椅上,捧着一本书来装模作样。
没有人开口说话,偌大的房间内霎时变得安静,
在这样的环境下,一切细微的声音都无处遁形。
窗外树影浮动,落叶敲击着窗框,桌上摆着一盏烛灯燃烧,琉璃灯罩上映出柔光,被困在其中的火苗跳跃迸出簇簇灯花。萧琢单手搭在椅背上,借着烛光跃动,有一搭没一搭地翻动着书页。
不知过了多久,手上的书册被他轻飘飘地翻过半本,上面的字却是半个都没映进脑海。
被帷幔完全隔绝开的拔步床内也算不得安静。
紫苏没给人上过药,此时对着宋枕棠青红泛紫的脊背,既心疼又无措,她挖了药膏在掌心,却不敢往宋枕棠身上涂抹,生怕自己会碰疼她。
手足无措之际,还是宋枕棠开口道:“没事,你涂吧。”
“是。”紫苏应一声,小心翼翼地朝宋枕棠光/裸的脊背上涂去,她不敢用力,因此只是将一层药膏虚虚地覆在她的伤处,深浅不一,药性也根本无法渗入肌理。
就这样等了半盏茶的时间,表面的药膏没有一点吸收的迹象,宋枕棠不舒服地动了下脖子,想起自己上次给萧琢上药时他说的话。
于是,她对紫苏道:“光涂上不行,你要将药膏揉进去。”
这下紫苏更是下不去手了,“殿下,奴婢,奴婢不敢……”
宋枕棠无奈叹口气,没说话。
紫苏觉得自己实在没用,又是惶恐又是愧疚。
这时,帷幔之外忽然响起一道极轻的翻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