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传话的人没想到将军会是这个反应,不由得有些被吓得,他小声重复道:“是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
萧琢确定自己没有听错这四个字,是公主殿下。
宋枕棠来了。
她不是在宜秋行宫么?怎么这会儿却在燕京城,还说去了龙虎卫?
萧琢觉得自己脑子里理不清的思绪越来越多了,乱糟糟的,竟让他有些不知道下一步要干嘛。
最后还是那来传话的士兵主动问道:“将军,您现在要回去么?”
萧琢终于回过神,“自然回。”
但他也没忘了正事,他对丁介招了招手,丁介立刻过来,“将军?”
萧琢吩咐道:“派人紧紧盯着这间奉仙居,并将这几日进出的食客全都排查一遍,有任何问题都要立刻禀报。”
丁介明白事情的重要性,郑重点头,“将军放心吧,这里就交给属下了,您就和公主……”
而他的话还没说完,萧琢已经松了缰绳,飞快掉头回龙虎卫衙门去了。
宋枕棠还是第一次来十六卫衙门,知道萧琢不在,她挥退了来请安的其他人,独自一个人在院子里参观。
说是院子,其实更像是一个小小的靶场,墙根底下摆着十来个草垛子,走近一看,上头有着大大小小的圆窟窿,看起来用了许久了。
草垛子旁边挂着两把弓箭,宋枕棠看着好奇,随手拿起一把,想要试试。
可是那弓箭看着不大,实际上却很沉,她光握着已经有些费力,更遑论拉开弓弦了,只一会儿胳膊就酸了。
沉重的弓箭拽着她的胳膊往下拽,眼看就要把弓摔落,此时,忽然出现一双手从后托住她的胳膊,然后将她整个人环在了怀里。
“昭阳,你怎么来了?”
第37章 射箭
37.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 宋枕棠已经习惯了被萧琢抱,甚至已经习惯了他怀抱的温度。
宋枕棠被人圈着腰,没挣开, 只是扶着他的手臂在他怀里转了半圈, 回身与他对视。
萧琢被她明媚的杏眸盯着,有些奇怪地歪了歪头, “怎么了?”
宋枕棠盯着他没说话。
那天,她夜半起身倒水,听到了萧琢的梦话,那般示弱、怯惧的语气,让宋枕棠一阵恍惚,还以为是自己在做梦。
她不确定地低头看,却看见萧琢额上都是冷汗。
这下她能确定了, 就是萧琢在说话,在梦里求救。
可他到底梦到了什么?
宋枕棠跪坐在萧琢身侧, 看着他僵硬防备的睡姿,无端想到了他身上那些遮不住的伤痕。
虽然萧琢不肯说, 但宋枕棠知道,那绝不是战场上受的伤。
他从前到底经历过什么?
抱着这样的疑问,宋枕棠躺在床上, 几乎辗转了整夜未睡,朦胧间, 她感觉到身后传来一阵窸窣动静。
萧琢醒了?宋枕棠闭上眼睛,不动声色地竖起耳朵,忽然上身一暖, 不知何时被她压在身下的锦被重新盖到了她的肩膀上。
是萧琢动作很轻地在给她盖被子。
宋枕棠藏在黑暗中抖了抖睫毛,
说不清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 直到身后的呼吸声再度平稳,她才悄悄翻了个身。
深夜里,一切又恢复了安静,宋枕棠背对着萧琢,甚至不知道刚才给自己盖被子的那个他到底是醒来了,还是一种单纯的本能。
她忽然有些想看他,翻过身,却对着萧琢的背影。
有些失落,但很怕会吵醒他,宋枕棠最终什么也没有做,只想着醒来后,一定要问一问究竟。
然而等她醒来的时候,却得知萧琢已经离开行宫了。
明明只隔了不过一个深夜,想要见他的心思却愈发强烈。宋枕棠说不清自己这是怎么了,但她一向随心而动。
她想见萧琢,而萧琢回了燕京,所以,她就回来了。
这几天,她心里攒了许多话想问他,可是现在两个人真的见了面,她反而什么都不想说了。
日子还长,何必把那些不开心的事留在这一刻,往后她应该还有很多时间去慢慢了解。
萧琢见宋枕棠一直不说话,原本飞扬的俊眉一点点蹙成了一团,眼底也漫上几分担心,“是不是行宫出什么事了?”
宋枕棠一怔,随即笑道:“行宫里能出什么事?”
萧琢不是很信,“那你怎么突然回京了?”
宋枕棠瘪瘪嘴巴,“没准我就是突然想见你了呢?”
这样直白的话,任何人听了都不可能不动心。萧琢心口先是一颤,而后又被理智压了下去,宋枕棠怎么可能为了他从宜秋行宫大老远的回京城,是两人最近越发亲近的关系让他昏了头了。
宋枕棠从他眼底瞧出他的不相信,当即有些羞恼,可又不好意思把话说得太直白,轻咳一声,胡诌道:“快重阳节了,京中有宴会,我担心表姐一个人忙不过来……”
原来是这样,萧琢听到她的真正答案,心里难免有些失落,面上却是完全没有表现出来。他关切道:“这几天我不在,你有没有好好擦药,背上的伤都好了么,可以去参加宴会了?”
宋枕棠根本不想参加什么重阳节的宴会,何况有二哥在京,阿娴表姐那里根本不需要她。她不愿意再提,胡乱敷衍了两声,然后拍拍萧琢刚接过去的弓箭,转移话题道:“这弓是你平时练习用的吗?”
萧琢轻巧地掂了掂,回答:“只是偶尔手痒拿来玩一玩,更多时候就挂在那里当摆设。”
宋枕棠看着那弓箭上古朴的纹路,问:“这和你在西北时用的弓不一样么?”
萧琢笑道:“这样的弓也就能打个草垛子,这么轻,伤不了人的。”
宋枕棠瞪大眼睛,“可我觉得已经很重了。”
萧琢道:“所以我能保护你。”
宋枕棠拉他的胳膊,语气里有些向往,“那,你能教我吗?”
萧琢挑了下眉,“想学?”
“当然了。”宋枕棠嗯嗯点头,“我小时候也和皇兄们上过骑射的课,可是没多久父皇就说靶场上流矢危险,不叫我学,所以我只学会了骑马。”
“的确危险。”萧琢赞同地点了点头,却又伸手握住了宋枕棠抚着弓箭的手,“但你若想学,我可以教你。”
听到这话,宋枕棠饱满圆润的杏眼一下子弯成月牙了,“那你现在就教我。”
萧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而是问:“你用过午膳了没有?”
宋枕棠道:“自然是用过了。”
这回萧琢点了头,然后让宋枕棠等一等,自己出门不知和谁吩咐了几句什么。
因为是到龙虎卫来,宋枕棠特意穿了一身轻便的衣裳。内着纯白圆领内袍,外罩黄红相间的圆领半臂,下身是一条条纹长裤,外搭一件湖蓝色小袖翻领袍,脚上一双轻便的短靴。
长发挽起扎盘辫,束一条浅蓝色抹额,除此之外,头上没有其他任何多余的饰品,干净而又清爽,正适合拉弓搭箭。
但实际上,即便只是院子里当摆设的弓箭对她来说也有些重,尤其她还是第一次学,萧琢怕压伤了她的手腕,便让人去寻一把再轻一些的来。
可是龙虎卫里毕竟都是男子,且又个顶个的崇武好斗,只有担心自己的弓不如旁人重的,哪里有人会用轻的。
没办法,萧琢只得打发人去坊间重新买一把,还特意嘱咐不要买镶金带玉的,否则依着宋枕棠那个脾气,怕是不愿意用。
大约两刻钟后,小弓终于买回来了,萧琢自己上手亲自试了一把,满意地点点头。
而此时,屋子里撑头等着的宋枕棠都有些昏昏欲睡了。
萧琢拿着弓箭在她面前晃晃,像逗小猫似的把人逗醒。
宋枕棠一睁开眼睛,视线立刻便黏在了那把弓箭上。
虽然比之先前的小上许多,但上面的花纹同样古朴厚重,只看着就很让人有上手一试的欲望。
她伸手接过,不由得感叹,“好轻啊。”
萧琢道:“你今日初学,用不了太重的。”
宋枕棠纵使骄傲,也不会在这种事上逞能,她相信萧琢的话,点了点头,伸出右手想着勾一勾弓弦。
谁知指尖还没碰到,就被萧琢拦下了,“等等。”
“怎么了?”宋枕棠疑惑地回头。
萧琢把自己拇指上一直带着的扳指摘了下来,拉着宋枕棠的手给她戴上,然后嘱咐道:“要戴扳指,否则拉弦的时候很容易就磨破手指。”
从两人在那个巷子见的第一面开始,宋枕棠就注意到了萧琢手上带着的那只扳指。
不似京中那些贵公子们拿金玉扳指撑身份,萧琢的这只分外不同,并非金玉所制,上面勾刻的花纹也并非常见的金玉满堂,而是盘旋着一只栩栩如生的海东青,十分惹人注目。
两人相处这一个多月来,宋枕棠好像一次都没见他摘过,想来是他的心爱之物。
此时萧琢把扳指给她带戴,宋枕棠又是喜欢,又是好奇地伸手摸了摸,问他,“这是木头的做的吗?怎么摸着这么光滑。”
萧琢道:“不是木头做的。”
“那是什么做的?看这颜色,很像木头。”
萧琢沉默未答,宋枕棠拧起眉,看着他,“你怎么不说话啦?”
萧琢道:“还是不说了,我怕会吓到你。”
本来只是随口一问,可是听他这么说,宋枕棠反而更好奇了,她立刻问:“是什么?”
萧琢指尖微抬,指腹抹过扳指上凸起的海东青,轻声道:“是它。”
宋枕棠一愣,一下子还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萧琢道:“我十四岁那年,第一次亲手射杀了一只海东青。这扳指,就是用海东青的骨头做的。”
他的语气平淡,和往常也根本没什么两样,宋枕棠听着却忍不住打了两个寒战。
萧琢敏锐地察觉到她肩膀的颤栗,垂眸问道:“怕了?”
“……才没有呢。”宋枕棠倔强道。
骤然听到这扳指是活物骨头做的,尤其还是凶猛的海东青的骨头做的,宋枕棠心里的确有点打颤。
但那不是怕。
她更想知道,萧琢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过,她也知道萧琢肯定是不会告诉自己的了。
她低头去瞅自己手上的扳指,这是萧琢的东西,戴在她的手上其实有些大,可她莫名不想摘。
她伸手在海东青腾飞的翅膀上轻点了两下,脑海中似乎已经想象了十四岁的萧琢。
少年人的身板尚且有些单薄,却已经能搭弓拉箭,射下一只凶猛的海东青。
莫名的,宋枕棠有些想见见那个时候的萧琢。
但她注定是没有机会了,宋枕棠摩挲着扳指,又重复,“我不怕,教我吧。”
萧琢眼底飞快闪过一丝诧异,而后缓缓点了点头。
知道公主想要学射箭,院子里的靶垛早就被重新布置过了。宋枕棠跟着萧琢走到院子里,两人正对着一排三个靶垛,距离她不算远,但是靶心很小,宋枕棠不眯起眼睛,几乎看不见正中的红点。
萧琢站在宋枕棠的身后,先给她大致示范了一遍射箭的动作,然后把弓箭重新
递给宋枕棠,让她自己试一下。
宋枕棠握着弓身,学着萧琢刚才的动作,伸手去拉弓弦,可方才在萧琢手里几乎被绷成了一个弧形的弓弦到她手上就忽然变得很硬,她伸手去拉,粗粝的弓弦磨得她指腹生疼,还是没有半点动静。
这是怎么回事?
宋枕棠有些丧气地看向萧琢,萧琢讲解道:“其实是你握弓的姿势不对,所以就用不上力气,应该这样……”
说着,萧琢伸手去握宋枕棠的手,手把手带着她拉开了弓。
宋枕棠眼睛一下子亮了,而后萧琢又继续教她如何搭箭,如何发力……
宋枕棠学得很快,没多久,就在萧琢鼓励的视线中射出了自己的第一支箭。
同预想中的一样,那支箭根本没有朝着靶垛去的意思,愣头愣脑地就撞到了地上。
萧琢并不意外,说:“再来。”
宋枕棠点点头,拿出第二支,按着萧琢方才所教给她的,搭在弓弦之上,然后绷紧、用力、射出。
仍旧是射在地上的一支。
萧琢接着道:“再来。”
于是,宋枕棠再拿起第三支,重复同样的动作,而结果也都是一样。
一个箭袋里十支箭,等宋枕棠全部射出去之后,周围的地上躺满了箭,她有些丧气地垂下手,“好难啊。”
萧琢走过来,摩挲了一下她的指节,确认没有被弓弦划伤之后,问:“还要继续吗?”
宋枕棠是何等好强的性子,自然不会轻易放弃,她坚定地点了点头,“自然。”
萧琢看着她的坚决的眉目,轻笑了一下,又命人抱来了五个箭筒,整整五十支箭。
想做的事就一定要做到。
于是,这整整一个下午,宋枕棠几乎连水都没有喝一口,就那样一支箭一支箭地练习,萧琢也就陪在她的身边,时不时地纠正一下她的动作。
直到箭筒里只剩下最后一根,宋枕棠重复地拉弓搭箭,然后瞄准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