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成帝道:“郴国公府的人来了,她正在花厅见他们。”
宋枕棠奇怪地问:“怎么这时候来递牌子?”
宣成帝没答,只是问一旁的宋长翊,“阿娴也在,你们两个也有许久未见,若是想见的话,叫阿棠陪你一块去瞧瞧。”
哥哥和表姐之间的关系一向亲近,宋枕棠侧过身子去看宋长翊,只等他点头,不料宋长翊竟然道:“过几日就回京了,不急于这一时。”
宋枕棠没想到他会这样说,秀气的眉毛当即蹙起,她正要开口说些什么,那边宋长钰倒是先开了口,“要回京了吗?”
宋长翊似是察觉到宋枕棠有话想说,宽大的手掌在她肩头拍了拍,算是一种安抚,而后对宋长钰说:“我明日先回,你和姐姐陪着父皇母后,好好照顾他们,知道吗?”
宋长钰乖乖点头,“二哥放心,我早就长大了。”
宋长翊笑着看他一眼,轻声道:“是啊,你已经长大了。”
回京的日子定在月底,比之以往早了半个多月。
今年围猎没能如期举行,宋枕棠到底是有些失落的,同时又担心宣成帝的身体,种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心口,让她莫名有些堵得慌。
萧琢这日回来的早,一进屋,就瞧见宋枕棠托腮坐在窗前,像是在发呆。
他走进一瞧,见宋枕棠的脸色有些难看,蹙眉问道:“怎么了这是?”
宋枕棠恍然回神,看着萧琢,也有些恹恹的,“没什么。”
萧琢挨在她身边坐下,“这是怎么了?”
宋枕棠没说话,身体却很诚实地靠过去,小猫似的窝在萧琢的怀里,明艳的眉眼也未能掩饰住她眼底的失落。
萧琢想到刚才在廊下看到的收拾好的行礼,推测道:“是不想回京?”
宋枕棠摇头,“没有。”
萧琢眉头皱得更紧,问:“那这是怎么了?”
宋枕棠抿了抿唇,到底还是不愿憋在心里,她仰头看向萧琢,问:“最近你在朝中,可有没有听到什么事?”
萧琢一顿,“什么?”
这段日子,宋枕棠敏锐地感觉到宋长翊的情绪不对,可具体为何,她也说不清楚,前几天她悄悄去问裴皇后,裴皇后却说她是想多了。
可宋枕棠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何况宋长翊乃是她的亲哥哥,她对自己的兄长还不了解吗?
她本以为宋长翊是和宣成帝或是裴皇后闹了别扭,亦或是和裴之娴生出了什么嫌隙,可这几日观察下来,仿佛并没有发生什么。
不是后宅的事,便只能是前朝之事了。
但前朝的事她甚少关注,便想到了萧琢,可一问出口,她又有些犹豫。
虽然宋长翊是她的兄长,但也是一国储君,萧琢身为朝臣,知晓太多并不好。
于是,宋枕棠把心里的疑惑压下去,随意编了个借口,“就是父皇前几日病倒,我担心前朝不稳,所以想着问问嘛。”
萧琢道:“有太子殿下坐镇,暂时还没出什么大事,只是……”
他说着说着,忽然顿住,宋枕棠难得见他这般犹豫,从他怀里翻了个身,由背向改为面对着,“只是什么?”
萧琢说:“只是今日,陛下亲自指了一桩婚事。”
“婚事?”宋枕棠歪了歪头,“是谁?”
萧琢紧紧盯着宋枕棠的表情,“陆元声和兰仪郡主。”
他试图看到宋枕棠眸底的情绪波动,殊不知宋枕棠只是哦了一声,语气平淡地说:“原来是他们啊,我早就知道了。”
萧琢没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你什么时候知晓的?”
宋枕棠奇怪地看他一眼,“阿婉早就从我母后那里知道了,上次她来找我,偷偷告诉我的。”
说完,她有些嫌弃地看着萧琢,“还以为是多大的事,看来萧大将军的消息门路也不怎么样嘛。”
萧琢并不生气,只是道:“对于这桩婚事,你没什么想说的?”
宋枕棠很茫然,“我要说什么?虽然我对兰仪并没有任何好感,但是父皇都已经下旨了,我还能开口阻拦不成?”
萧琢看着她没说话。
从第一次在巷口遇见宋枕棠那一次起,萧琢就看出了陆元声喜欢宋枕棠。
起先,他以为宋枕棠也喜欢陆元声,即使后来他和宋枕棠成亲,又和她确认了彼此间的情谊,萧琢仍旧提防着陆元声,毕竟两人自小一起长大,就算宋枕棠对于陆元声没有男女之情,至少也有竹马之意。
可没想到宋枕棠听到他订婚之后的神情这么平淡。
宋枕棠见萧琢久久不语,想到他方才说的话,隐约也猜到了些什么,她拧起眉毛,不悦地叫他,“喂!”
一般她都是直呼萧琢名姓的,偶尔不高兴的时候,才会这么凶巴巴地叫他。
萧琢回过神来,抬手按一按她皱成一团的眉毛,“怎么了这是。”
宋枕棠哼道:“你一直提这件事,是不是对兰仪有什么想法?”
兰仪?
萧琢觉得自己好冤枉,“……我和她又不认识。”
宋枕棠就算没理也要占三分,何况她根本没觉得自己说得不对,她反驳道:“谁说你们两个不认识的?上次去郴国公府赴宴,我们不是在半路上遇到宋兰仪了,她还主动和你搭话了。”
对于这些无关的人,萧琢一向有些记忆模糊,他竭力思索片刻,“好像是,但我已经不太记得了。”
宋枕棠紧紧盯着萧琢的表情,仿佛是想看他心底有没有鬼,半晌才收回视线,语气不怎么好
地开口,“勉强算是信你吧。”
怎么也没想到宋枕棠会想到兰仪身上,萧琢实在服了她,不过,就算想到兰仪也没有想到陆元声,这是不是证明,宋枕棠的确不喜欢陆元声呢。
萧琢有心开口,却又将这个名字压在心里,不敢同宋枕棠提起。
他并非不自信,更不是觉得自己不如陆元声,只是害怕宋枕棠会由此提起自己过去的事,萧琢时常遗憾,他遇到宋枕棠太晚。
“我只是随口问问。”萧琢说着,重新将宋枕棠揽入怀中,把话题敷衍了过去,“毕竟襄南王是陛下唯一的弟弟,兰仪郡主的身份也是不同。”
宋枕棠满不在意,“襄南王府早已式微,闹不出什么风浪,何况两人只是订婚,明年三月之前是成不了婚的。”
萧琢不解,“为何?”
宋枕棠哎呀一声,不满道:“转年就是我二哥和表姐的婚期了,太子和太子妃大婚在即,没人会在这时候当出头鸟。”
萧琢没想到宋枕棠这般通透,微微一愣,宋枕棠见他又不说话了,推了他胳膊一下,“你又怎么了?”
萧琢轻笑着摇了摇头,而后在宋枕棠的眉心落下一吻,道:“没什么,只是觉得我的公主殿下好聪明。”
宋枕棠得意地睨了他一眼,十分自然地收下了他的夸奖,“那是自然。”
不过,她转而想到宋长翊,面色又垮了下来。
萧琢注意到她的神色变化,隐约猜到了些什么,“是不是在担心太子殿下?”
宋枕棠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萧琢回想起这几日在朝中的宋长翊,说:“没怎么,只是忽然觉得,这几日,太子殿下仿佛和从前不一样了。”
没想到萧琢也有这个感觉,宋枕棠原本是倚靠在萧琢的怀里,此时听到立刻坐了起来,“果然英雄所见略同!”
她自夸起来从不脸红,萧琢忍不住笑了一下,说:“大约是太子殿下太累了,等回京以后,你多去看看他便是了。”
想来想去也只得如此了,宋枕棠点了点头,而后有些伤感地说:“只盼一切都如从前。”
萧琢握住她的手,道:“会的。”
翌日便是回京的日子,两人早早收拾得当,早早便上床安置。
晨起天光未亮,浩浩荡荡的车驾从宜秋行宫离开,直到快午时才入京。
今日回去的大多都是随军和女眷,文武百官已在昨日回京。此时,宋长翊率领百官等在丹凤门门前,恭候帝后车驾。
宣成帝身体不好,便没有下车,只是在马车里与百官说了几句。
“开宫门。”宋长翊一声令下,两扇高大厚重的宫门被八个小太监齐齐推开,宣成帝的龙辇第一个进去。
后面跟着的是裴皇后的凤撵。
至于剩下的,即便是宋枕棠,也不能走丹凤门,只能走侧面的襄平门和承平门。
今日天色已晚,萧琢又不在命妇一列,两人早就商量好,宋枕棠今晚先回宫住一宿,明早萧琢再来接她。
宋枕棠的马车跟在裴皇后的后面,转弯的时候,正好裴皇后从车内探出头来,周围人群嘈杂,母女两人没说话,只是遥遥对视一眼,而后宋枕棠的马车便朝襄平门去了。
大多数的车驾都朝两边散开,中间的丹凤门倒是渐渐安静了下来。
百官在两侧跪候,宋长翊立在最前面,秋风阵阵,卷起几片枯叶,在半空中打着转,映衬着后面高大的红墙楼阁,看着有些莫名萧索。
宋长翊一身墨色衣袍,随风而动,竟然瞧不清面上的神色。
马车行到宋长翊跟前的时候,裴皇后吩咐人停了下车。
宋长翊看见马车停下,还以为出了什么岔子,立刻皱起眉,不料却看到车帘被人撩起。
“翊儿。”马车内,裴皇后温柔的唤,“过来,到阿娘这儿来。”
宋长翊蹙紧的眉头缓缓展平,他走到裴皇后的马车跟前,问:“母后,怎么了?”
裴皇后朝身后招了招手,伺候的大宫女玉衡端来递来一杯热茶,裴皇后接过,转而递给宋长翊,关切道:“吹了这么久的风,先暖一暖吧。”
宋长翊愣了一下,没去接,“这……这是儿臣身为太子该做的。”
“这是什么话?”裴皇后身后在宋长翊的头顶敲了一记,带着几分母亲特有的嗔怪,“你是太子,就不是阿娘的儿子了?”
她把杯子硬塞到宋长翊手里,盯着他喝下去,然后才道:“我已经叫赵晖准备了热酒和热茶,一会儿叫人搬到这儿来,你就说是你让人准备的,然后给诸位大人分了。他们在秋风里跪了这么久,也怪不容易的。”
宋长翊没想到裴皇后准备得这般周到,一时有些愣愣的。
他看了看身后的朝臣,不免迟疑,“这……”
他这般行为,会不会像是在收买人心。
裴皇后如何猜不到他心里在想什么,道:“你是储君,安抚臣子本就是你的职责,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畏首畏尾的了?”
宋长翊仍旧没答应,“儿子只是怕父皇他……”
“你父皇怎么会因为这些事怪你?他只会觉得欣慰。”夫妻几十载,没有比裴皇后再了解宣成帝的人了,她语气笃定,“他对你严厉,是因为你承担了更多责任,别多想。”
“是。”宋长翊不再说什么,顺从地点头,而后又关切了几句裴皇后和宣成帝的身体,才目送他们进宫门。
裴皇后的车驾进了丹凤门之后没多久,就有一个小太监过来禀报,说是皇后娘娘叫人备下的热酒和热茶已经送过来了。
宋长翊叫人按量分好,文臣分茶,武将得酒,然后道:“诸位大人,今日辛苦了,如今天气越发的凉,进去饮些热热的茶汤吧。”
襄平门前不远就是宴请百官的麟至殿。
百官恭敬不如从命,跟着宋长翊去麟至殿的偏殿暂时歇脚。
萧琢也在其列,他虽然年纪不算很大,但确是武将中的第一个。
此时进了麟至殿,他也正坐在太子的下首,而他的对面,则是当朝国舅郴国公,皇后娘娘的亲哥哥,也是太子殿下的未来岳父。
他的身份自然是不同的,宋长翊亲自端了茶奉给郴国公。
但是郴国公一向是个谨慎低调的性子,此时百官在场,他哪里敢和太子殿下论亲疏,当即扑通跪倒,惶恐道:“臣不敢。”
宋长翊凌厉的视线从百官身上缓缓扫过,最后停在跪在自己脚边的郴国公,他忽而笑起来,问:“舅舅,怎么和我这么生分了?”
裴皇后独宠多年,郴国公府也十分显赫,百官既妒且恨,弹劾的折子不知道上了多少封。
但都被宣成帝压了下去,郴国公府深知月盈则亏的道理,即便十分得皇家信任,但也不敢真的得意忘形,
尤其近来裴之娴和太子殿下的婚期将近,为了不给裴之娴惹事,郴国公刻意疏远了东宫,以防给人落下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