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枕棠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哪,脑袋枕的也不是枕头,而是萧琢的大腿。
她睁开眼睛在马车内环顾一周,这才懒洋洋地提要求,“给我倒杯水。”
萧琢伸手勾过茶壶,给她倒了一杯温水递过去,宋枕棠却不接,只眼
巴巴地看着他。
萧琢无奈,将她上半身稍稍扶起来,然后亲自端着茶杯喂她喝,等她喝完,又拿了帕子给她擦嘴,然后问道:“如何?还睡吗?”
宋枕棠枕着他的肩膀,摇了摇头,终于顾得上问一句,“你怎么在马车里?”
萧琢道:“你这样子,我哪里敢不在身边。”
这时候倒是会说好话了,宋枕棠哼一声,“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还不是怪你。”
萧琢无辜道:“昨晚不是你在做吗?”
这人惯会倒打一耙,宋枕棠柳眉一竖就要打人,萧琢立刻将人长臂一伸,将她搂进怀里,低声认错,“好,都是我不对,以后一定克制着自己。”
宋枕棠很好哄,此时一听他这么说,立刻便消了气,正要说话,谁知萧琢又接着道:“但是,我昨晚真的没用全力。”
宋枕棠彻底不想和他说话了,什么叫没用全力,青天白日的说出来,简直污人耳朵,她翻了个身捂住双耳,佯装一副什么都都不见的模样,“不许再说了!”
萧琢识时务地住了嘴,没有把人真的惹急。
今日有半天都是山路,又正值秋冬,山上全都光秃秃的,没什么景色。
萧琢担心宋枕棠无聊,便提议道:“不如我们来下棋如何?”
宋枕棠难得谦虚,“我棋术不佳。”
萧琢道:“那我教你?”
宋枕棠一直不是个能坐得住的性子,小时候在书房只把琴棋书画学了个大概,后来她不喜欢,宣成帝和皇后便也没再逼着她学了。
宋枕棠其实对下棋不是很感兴趣,但因为是和萧琢下,所以她勉强提起了些精神。
于是,她吩咐紫苏,“去把我那套青白云子棋拿来。”
紫苏捧了一个大盒子回来,宋枕棠示意她交给萧琢,萧琢打开一看,果真精美绝伦,他揭开盒盖随手拈起一粒棋子,触手温凉,没有一丝杂质,一看就是用顶级的玉石打磨而成的。
只这一颗棋子恐怕就值千金之数,遑论这一整套。
萧琢问:“是陛下赏给你的?”
宋枕棠摇头,“是我二哥送的。”
宋长翊喜欢下棋,也爱收集棋盘和棋子,宋枕棠不懂其道,却喜欢那一颗颗晶莹剔透的云子。
后来有一年生辰,宋长翊就送了她一套,其中包括薄木胎掐银丝棋盘,两只甜白釉棋罐,以及青、白玉两色棋子。
听到宋长翊的名字,萧琢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他看着宋枕棠明显含笑的眼睛,犹豫了一下,询问道:“太子殿下,他对你好像很好。”
宋枕棠没听出他言语间的试探,单纯道:“是啊,二哥自小就和我最是亲近了。”
萧琢顺着她的话问下去,“为何?”
宋枕棠道:“我们兄弟姐妹妹四个,大哥自小就是太子,不知道有多忙,又比我大那么多岁,哪有空理我啊。”
“至于宋长钰,他还小,一般只有出去闯祸的时候才会想着我,淘气得很。只有二哥,性子又温和,与我年岁差的也不算很大,自我有记忆起,就一直是二哥在照顾我。”
在京中这三个月,萧琢也能感觉到,他们兄妹之间的确关系亲近,宋枕棠只要进宫,就八成会去一趟东宫,宋长翊也时常会往将军府送东西。
其中的用心程度,不似作伪。
但想到他先前所查到的那些事,萧琢心里有些复杂,不过他并没有告诉宋枕棠的意思,只轻笑了一下,道:“那这次去西北,一定记得给太子殿下多带些礼物。”
“自然。”宋枕棠点了点头,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拍了拍脑袋,道,“上次我在东宫寻到一把折扇,本想送给你,可后来事情太多,一时间就忘记了。”
她敲着额头在马车上翻找,嘴里还嘟嘟囔囔的,“上次还看到了,就是不知道被我扔到哪里去了。”
萧琢有些惊讶,“折扇,给我?”
这般文雅的东西怎么想都和他不匹配。
不待他将疑惑问出口,宋枕棠已经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了一个长条的盒子,打开之后,里面果然放着一柄素白的折扇。
宋枕棠拿出来递给萧琢,笑着道:“打开看看嘛。”
萧琢手腕轻抖,折扇哗的打开,一只振翅的雄鹰缓缓显露出来,他微微一愣,看向宋枕棠。
宋枕棠拉着他的手,指着他拇指上的那只兽骨扳指,那上面刻着一只盘旋的鹰隼。
宋枕棠把他的手拉到扇子旁边,满意道:“都是鹰,都很好看。”
说完,她又看向萧琢,眉眼弯弯地开口,“都是你。”
听了这话,萧琢不禁有些发愣,“我?”
宋枕棠点头,“对啊。”
从她第一次见萧琢开始,便觉得他像是一只雄鹰,高大威猛,永远渴望天空。
然而萧琢听了之后却是淡淡一笑,说:“有了你之后,我也没有那么渴望了。”
他从前一直想离开燕京回到西北,可现在就在回往西北的路上,他却根本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热切激动,反而是待在宋枕棠身边,更让他欢喜一些。
“就会说这些好话哄我。”宋枕棠听了这话不禁红了耳廓,她轻咳一声,抢回萧琢手里的扇子,“不喜欢就算了,我自己留着用也是好的。”
萧琢忙道:“自然喜欢,虽然是借花献佛,但也是你送我的不是。”
说着,他摊开手掌,认真道:“我很喜欢。”
宋枕棠这才满意,将扇子又撂回他的掌心,“就是嘛,这扇子明明就很好看。现在燕京城也不止书生才用扇子了,先前我和阿婉他们去奉仙居吃饭,几乎人手一把,都想要附庸风雅呢。”
萧琢听她说话,本是在笑,然而忽然听到她提起奉仙居,一些模糊而久远的回忆缓缓浮出脑海。
秋猎之前,他独立返回燕京留了一段时间,那时才发生宋枕棠遇刺的事不久。
有一日他去奉仙居探查,当时因为刚刚生出遇刺一事,几乎整条街都没什么人,可就在那时,却有一个握着折扇的年轻男人正好路过。
那人在奉仙居旁边的巷子下车,萧琢只看到了他的一个侧脸和背影,没有看到具体长什么样子,但总觉得有些眼熟。
当时他本想追着查下去,但正赶上宋枕棠返京,便没有顾得上,后来他派丁介去跟,却是再也没有什么消息。
原本萧琢都要把他忘了,宋枕棠这时忽然提起奉仙居,他忽然又想起来了。
那人握着折扇,是书生吗?
萧琢思绪飘远,眉头也不自觉蹙紧了些。
宋枕棠叫了他两遍,他才回过神,宋枕棠不高兴道:“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萧琢抱歉地笑了笑,“刚才忽然想到点公事,一时想飘远了。
宋枕棠点了点桌面的棋盘,“还下不下棋啊?”
萧琢把折扇收好,道:“自然,来,我教你。”
宋枕棠本来以为会很无趣,但萧琢竟然意外地很有教学天赋,有些东西听他讲起来,可比从前的那些先生们讲得有趣多了。
于是,路上这两个月,有一个多月宋枕棠都在和萧琢学棋,她实在不明白萧琢一个武将,怎么会这么多东西。
萧琢轻轻一笑,说:“不多,只是刚好能糊弄你罢了。”
宋枕棠哼一声,不理他,转头看窗外。
他们已经走了两个月了,外间的景色由秋入冬,此时远远望出去,只见一片昏黄苍茫。
倏地,一片雪花飘落,宋枕棠伸手去接,比之京城的雪仿佛要大上许多,落在手上瞬间消融,只余一片微凉。
她打了个冷颤,裹紧颈间的披风,问萧琢:“这么冷的风,是到西北了吗?”
萧琢闻言走过去,坐到她身边,和她一起趴在窗边。
远处群山连绵,是大齐的边界,再近一些,一座方方正正的城池显露眼前。
萧琢道:“那是凉州,我的家。”
第60章 牵手
60.
去随州之前, 凉州是他们的必经之地。
萧琢生在凉州,长在凉州,后来从军之后, 驻守的却是陇州, 算起来也有几年没有回来过了。
宋枕棠听到萧琢的话,莫名有些兴奋和期待, 马车驶向城前的官道,凉州城的大门渐渐出现在眼前。
一路上着两个月,宋枕棠也途经过不少城池,有时候端看城门,就能瞧出这座城是什么样的。
凉州城的城门高大朴素,城阙之上龙飞凤舞的凉州二字是鲜红色写就,远远看着竟有些骇人, 宋枕棠不禁往萧琢身边
缩了缩,萧琢还以为她是被风吹的, 抬手就要放下窗帘,“别扑了风, 染了风寒。”
宋枕棠点点头,乖乖坐好。
然后等马车进了城之后,便又忍不住趴到窗边去了。
萧琢知道她心里好奇, 摇了摇头,又从随车的箱子里翻出了一件大氅给她披上, 便由着她去了。
宋枕棠看见城门那两个字后,对凉州本能就有了些不好的印象,谁知一进城门之后, 竟然骤然热闹起来。
她探着头往外看。
凉州虽不如京城规划的那么方正整齐,但到底也是道路宽阔, 沿途有许多贩夫走卒,宋枕棠仔细瞧着,发现其中竟然有许多蓝眸金发的胡人,这么冷的天气还在外面叫卖,行人也是来往不绝,穿着皮袄兜着皮帽,甚至在路边就喝起酒来。
虽然不如京城那么繁华,却多了几分自在的烟火气。
宋枕棠看了许久,直到鼻尖都冻得通红,才终于舍得撂下车帘。
她回身看向萧琢,忍不住问:“不是说西北连年战乱吗,怎么感觉这么悠闲?”
萧琢歪头,“谁说连年战乱的?”
宋枕棠一噎,然后道:“大家,都是这么说的啊?”
萧琢看她鼻尖通红,整个人都有些犯傻的模样,颇有些忍俊不禁,他笑着伸手刮了刮宋枕棠的鼻尖,道:“边关几个小国早也被收服,谁还敢来捣乱?何况凉州还算不得边关,更远处还有陇州和随州,但是都很安全。”
在京城时,萧琢虽然也是位高权重,首领兵部和龙虎卫,但一直都是沉稳少言的。
很少有现在这般模样,自信、张扬。
宋枕棠不禁呆了呆,正要说什么,马车便停下了,丁介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将军,殿下,咱们到了。”
萧琢应一声,越过宋枕棠先下了马车,然后回身撩开车帘,“阿棠。”
宋枕棠走到车辕处,微微躬身,而后萧琢长臂一伸,单手拦腰将人抱了下来。
周围人都自觉避开眼去,包括丁介。
他们都是跟随萧琢多年的亲卫,对于他们将军娶了公主这件事,愤愤不平大于高兴,在他们心里,将军应该是属于西北的,谁知这回了一趟京城,竟然就这么被拴住了。
想来那娇滴滴的公主,将军也不会喜欢。
可这一路以来,将军和公主殿下的相处实在是让他们打开了眼界。
公主并没有多娇气,这一路爬山赶路,没有半点叫过苦喊过累。
他们将军对此从不说什么,但很显然,在他心中的公主殿下就是很娇贵。
别的不说,就说这每次的下车,连轿凳都不用,次次都是亲自将人抱下来,仿佛踩了轿凳就会脏掉公主殿下的鞋面似的。
对此有人看不过去,可那是将军自己的女人,疼惜自己的女人还有错了。
很快,公主和将军如胶似漆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队伍。
此时他们虽然是转过去了,可是彼此眼神却在相互交流,宋枕棠能察觉到他们的取笑,虽然是善意的,但仍旧有些脸红,此时趁着萧琢抱她的时候,悄悄踢了他一脚。
她的力气那么小,萧琢只当被野猫咬了一口,面不改色地整了整袖口,牵着她的手,道:“走吧。”
宋枕棠抬头往前看,这才发现眼前这处并非驿站,反倒像是一处宅院的侧门。
这是什么地方?宋枕棠用眼神询问萧琢。
萧琢道:“我从前买下的一处宅院,这里已经离着随州不远了,所以我想着先在凉州要待上一段时间,等过了年再往随州去。”
宋枕棠算算日子,竟然还有六日就是除夕了。
萧琢见她不说话,故意道:“公主殿下,对于臣的建议,可否允准?”
她自然没什么意见,眨眨眼,故作威严道:“那便一切都听萧将军的吧。”
说完,两人手牵手进了门。
等他们的脚步声彻底走远之后,丁介等人才敢回过头,彼时已经只能看见萧琢和宋枕棠的背影了。
一个人高马大的副将忍不住开口感叹,“真没想到,咱们将军……”
后半句话他没说出来,丁介十分自然地替他续上,“真没想到,咱们将军也有这么温柔的时候。”
说完,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两个字:寂寞。
两个寂寞的男人摇了摇头,连忙跟上,并指挥底下人开始往院子里搬行李。
虽然萧琢只说这里是别院,但其实除了位置偏僻些之外,哪里都不输京城的将军府,甚至面积都比将军府更大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