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上一双鹿皮长靴,比之京中更厚实一些。
宋枕棠全部装扮好,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竟然觉得有些新奇。
为了搭配今日的衣裳,弦月给她上妆时特意重了几分,眼尾用胭脂勾画,比之从前更多了些异域风情。
发前带了一个串宝石额坠,拇指大的红宝石正好垂在眉心,比之花钿更加奢华艳丽。
哪有女子不爱美的呢,宋枕棠更是爱美中的翘楚,她又亲自选了一对相映衬的红宝石耳坠,而后翻开第二个匣子翻找
手链。
“紫苏,你说,是继续搭配红宝石的呢,还是换一个样式。”
“搭配这个吧。”
萧琢的声音忽然响起。
宋枕棠一愣,回身去看,紫苏不知何时已经退下去了,屋子里只剩萧琢和她两个人。
萧琢的手里还握着一个巴掌大的匣子。
宋枕棠看向那匣子,不由得问:“是什么?”
萧琢笑着道:“本想除夕夜再送给你,可是见公主殿下这么漂亮,便忍不住提前拿出来了。”
“惯回油嘴滑舌。”宋枕棠嗔他一句,伸手接过匣子打开。
里头是一只手镯,却不是寻常的金玉样式,是用纯银打底,镯宽大约两指,上头雕刻着精美的莲花纹,却又和寻常不太一样。纹样最中间是一颗硕大的红玛瑙,漂亮的没有一点杂质,周围点缀着几粒指甲盖打小的绿松石,亦是打磨得十分圆润。
纵是宋枕棠见怪了金银首饰,此时也忍不住感叹,“好漂亮。”
她问萧琢:“这是什么纹样,看起来和京城的莲花纹不是很一样。”
萧琢解释道:“是天山雪莲纹。”
“有没有什么含义?”宋枕棠问。
萧琢顿了一下说:“没有什么含义,只是好看而已。”
宋枕棠却不相信。
宋枕棠还想再问,萧琢却道:“时间不早了,走吧。”
说着,他捡起屏风上搭着的狐裘,一把将宋枕棠罩住,“走吧,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萧琢很少出现现在这副表情,不像在遮掩,倒像是害羞了。
宋枕棠挑了挑眉,没再问,跟着一起出去了。
河上灯会在城外,要坐一个时辰的马车。
今日天色有些暗沉,凉州城外是重山叠嶂,远远的,像是要压下来似的,这样的背景下,那一条灯火阑珊的长河,像是水墨画上唯一的一笔亮色。
宋枕棠远远就能听见叫卖的声音,没立刻下马车,揭开窗帘看过去。
据萧琢说,那条河名叫潼阳河,是养育全城百姓的母亲河,十分宽阔壮观,足有几百步那么宽。
宋枕棠从马车上望过去,根本看不见对岸在哪。
西北的天黑的很早,此时不过申时中,但天已经黑的差不多了,周围都是昏黄一片,只有河上灯火通明。
宽阔的河面已经完全结成了冰,河岸两边的树上全部都挂着灯笼,将那一方整个照亮。
来之前,宋枕棠其实有些无法想象这样的场景,但是此时到达之后,她才知道自己想象的,远没有现实那般热闹。
那河上说是灯会,其实更像是集市。卖什么的都有,除了各式各样的花灯之外,干果吃食、字画摆件、短剑首饰,还有许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很多宋枕棠都没见过。
宋枕棠和萧琢登上河面,萧琢紧紧的牵着宋枕棠的手,宋枕棠一开始还有些害怕,但踩上去之后,发现那冰面远比自己想象的结实多了,便也不怎么怕了。
他们并没有表露身份,只是如同寻常小夫妻那样并肩在集市中闲逛,身后丁介等人远远缀着,将他们两个无形的包围在其中。
宋枕棠从前并不喜欢逛集市,因为她什么东西都不缺,集市上人来人往的,她担心弄脏她的裙摆,而且还要人挤人,最后逛完一圈总要挤得浑身是汗。
何况集市里的东西,并没有什么她喜欢的。
此时却不一样,明明都是集市,但总觉得凉州外的这一个像是比京城的热闹许多,叫卖声也更加此起彼伏。
西北地处偏远,民风也更加开放。
宋枕棠仔细观察,发现周围来往的几乎都是年轻人,他们大大方方的牵手,依偎在一起,万分恩爱。宋枕棠看着他们,不由自主的也握紧了身边萧琢的手。
萧琢只当她冷,便问:“要不要吃些东西?”
宋枕棠问道:“有什么好吃的?”
她中午就没怎么吃东西,此时早就饿了。
萧琢笑了一下,随意找了一个摊子停下,他从怀里掏出荷包,对老板说:“给我两张烤饼。”
那饼有些奇怪,宋枕棠从未见过,圆鼓鼓的用油纸包着,像是一只布袋子。
萧琢递给宋枕棠一个,另一个自己拿在手里。
宋枕棠伸手去接,发现竟然是热乎的,她好奇道:“这是什么东西?”
萧琢没回答,只是抬手示意她咬一口尝尝。
宋枕棠将信将疑地咬下去,那布袋子一样的饼里面竟然装着羊肉一口咬下去,又香又嫩,混着烤饼的味道,意外的好吃。
萧琢问她:“好吃吗?”
宋枕棠点了点头,说,“先前我并不爱吃羊肉,这里的羊肉竟然没有一点怪味。”
萧琢道:“西北的羊肉都是用各种香料烤制的,如果你喜欢,明天我亲自烤给你吃。”
宋枕棠惊讶道:“你还会烤肉吗?”
萧琢说:“行军在外,什么都要会点。”
看他的模样,似是对自己的手艺十分自信,宋枕棠忍不住问:“好吃吗?”
萧琢朝她挑了挑眉,说:“到时候你亲自尝尝不就好了?”
在这样的环境下,宋枕棠也懒得摆架子,何况周围根本没人知道她是谁,两人就这样边走边吃。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周边人手里几乎都挑着一盏灯,宋枕棠对萧琢说:“我们也去买一个好不好?”
萧琢点头,两人便继续往前走,正好不远处就是一个卖花灯的摊位。
宋枕棠走过去,发现这里的花灯几乎都是各式各样的小动物。
兔子的、小狗的、老虎的……
萧琢挑了一个狸猫形制的,转身问对宋枕棠说:“看,这只小猫儿像不像你。”
“才不像。”宋枕棠瞪他一眼,说,“我要买这个。”
萧琢一看,竟然是一只威风凛凛的虎头灯。
他挑眉看向宋枕棠娇艳的面庞,问:“真的要这个?”
宋枕棠骄傲地扬了扬下巴,“自然,老虎可是百兽之王,其他的那些都配不上我。”
萧琢忍俊不禁。
他付钱买了那只虎头花灯,然后指着摊位对宋枕棠说:“那你给我也挑一个吧。”
宋枕棠二话没说,直接挑了一只展翅欲飞的雄鹰。
宋枕棠看向萧琢,“这个最是衬你。”
没人不喜欢被心上人夸赞,萧琢也不例外,他笑着付了钱,接过那雄鹰提在手上。
于是,两人就这么一人提着虎头灯,一人提着雄鹰花灯继续往前走,怎么看怎么和周围浪漫旖旎的环境不相称,引得周围人不住地侧目看他们两个。
两人只当没察觉到周围的目光,宋枕棠抿唇掩住唇角的笑,又见一处卖兵器的小摊子,宋枕棠蹲过去,只见最里面摆着一张弓,看那大小,一看就是给女子用的,不是很大,做工也十分精致。
最重要的是,上面刻着的花纹和宋枕棠手腕上那只镯子上的一模一样,同样都是莲花纹。
萧琢看出她的喜欢,问:“想要么?”
宋枕棠点了点头,直白道:“卖给我吧。”
自从萧琢开始教她练箭之后,她一直没有懈怠,几乎每天都要练习一个时辰。
萧琢自然不会不答应,他也蹲过去,除了买下那把弓箭之外,复又看上一把匕首,刀鞘上镶嵌着绿松石,样子很特别。
他递给宋枕棠。
宋枕棠第一次握着匕首去看,此时有些新奇地捧住,问萧琢:“送给我的吗?”
萧琢笑着说:“别怕,这匕首太小不能杀人,明日烤肉倒是能用上。”
宋枕棠从前不喜欢这样打打杀杀的东西,此时却莫名觉得很漂亮,她点头收下,在萧琢付钱的时候,还佯装说话,偷偷踮脚在他颈侧亲了一下。
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忽然看到前面有卖糖人的,两个年轻男女一人拿着一个从摊位前走过。
宋枕棠不禁心下一动,她从前并不爱吃这些,但她一直记得萧琢爱吃甜的,便小步走过去,问:“多少钱一个?”
老板回答:“三文钱一个
。”
宋枕棠点了点头,说:“我要两个。”
老板快速挑了两个最大的,递给宋枕棠,道:“姑娘,您拿好,一共六文钱。”
宋枕棠摸了摸腰间就要付钱,却忘了自己今天出来根本没带荷包,一摸直接摸了个空。无奈,她只好朝不远处的萧琢喊了一声,“萧琢,过来付钱。”
她这一声不算大,可也足够周围的人听清楚她说的是什么,一时间,周围人纷纷望了过来。
宋枕棠往后退了半步,某种闪过一抹警惕,谁知却听前头那个老板问:“萧琢,可是萧大将军?”
宋枕棠愣了一瞬,而后才迟缓地点了点头。
不料这时竟有不少人都围了过来,口中欣喜地说:“将军回来了。”
“将军回来了!”
“萧将军回来了!”
……
宋枕棠和萧琢瞬间被围拢在人群之中,周围百姓都分外热情,宋枕棠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吓了一跳。
萧琢抬手将人揽入怀中,并不忘按了按她头顶的风帽,将她的半张脸遮住。
萧琢对周围百姓们开口,“诸位,萧某今日不过是来逛个灯会,没想到却是惊扰到了大家。”
刚才那糖人摊子的老板一听这话,立刻道:“怎么也没想到竟是萧将军来买糖人,那老朽还要什么钱,两个糖人罢了,白送给将军便是。”
萧琢立刻皱眉,“怎么能白要大家的东西?”
却又见隔壁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妪过来,手里捧着一个油纸包,眼含热泪地开口,“将军,当年老身的儿子就在将军旗下当兵,若非将军好生调教提拔,他指不定今日还能不能活着,我们家能有现在,全赖将军,这是老身自己烤的一些番薯,您别嫌弃,拿着吧。”
萧琢有些犹豫,那老妪又捧着东西往前送了送,一副你不收下,我就跪下求的架势。
没办法,萧琢只得吩咐护在他身边的丁介,“将东西收下。”
不过,他虽然是将东西收下了,却也坚持付了钱给那老妪。
可没想到这口子一开,周围不少来送东西了,吃的喝的玩的用的,周围几个护卫手里都捧满了,险些将他们淹没。
萧琢见这个架势,只好再次开口,“诸位,今日萧某是和夫人出门游玩的,没想到大家这么热情,若是再这样下去,我们反倒是不知怎么办了。”
西北到底是天高皇帝远,许多消息都不灵通,比如萧琢尚公主这件事,在燕京城可谓是人尽皆知,可是这里的百姓他们并不知萧琢娶的是公主。因此,萧琢也没有特意提起宋枕棠的身份,只是随意以夫人儿子带过。
众人纷纷恭喜——
“将军娶妻了?可有了孩子?”
“将军娶妻了,恭喜恭喜。”
“将军和夫人可要百年好合!”
……
宋枕棠自小长在宫中,哪里又见过这样的架势,虽然此时宽大的风帽遮着脸,挡住了大半的视线,却也能感觉到周围如火一般的热情。
这么冷的天,她都不觉得冷了。
萧琢搂着宋枕棠,一一谢过。
终于,不知道谁说了一句,“好了,咱们都散了吧,别再打扰将军和夫人闲逛了。”
萧琢松口气,对着众人拱拱手,“萧某先行告退,诸位请便。”
说完,在丁介等人的护佑之下,他牵着宋枕棠的手离开。
宋枕棠和萧琢已经成婚快半年,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称呼她为夫人,不禁感觉十分新奇。
两人好不容易逃脱人群,回到马车上,萧琢立刻问她,“方才吓到了吗?”
宋枕棠摇了摇头,反而笑着道:“到没想到你在凉州这么受百姓爱戴。”
车门尚未关上,宋枕棠透过一点缝隙,能看到远处仍旧聚集着的人群,他们层层立在河岸上,手里又都挑着灯,光亮全都汇聚在一处,仿若淌入人间的璀璨银河,分外漂亮,那般壮观。
萧琢顿了一下,才有些无奈地说:“先前凉州州府军政十分严苛,百姓又常年陷于战乱之中,过得并不好。所以才会对我一直抱有感激。”
实际上他只在凉州待了两年,便去陇州驻守了。
宋枕棠听了这话,忍不住问:“那先前凉州的都督是谁?”
萧琢顿了一下,才说:“我爹。”
宋枕棠还是第一次听萧琢提起他的父母,她本想继续问下去,但见萧琢的脸色并不是很好,便很有眼力见地顿住了,没再继续往下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