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师尊成婚十年后——飞鸢问山【完结】
时间:2024-10-23 14:40:35

  这是南海鲛人织了百年才有一寸的月影纱。它看似轻薄,实则柔韧无比。
  这是曾经的某个生辰,师父送我做刀柄用的。
  我的刀虽伤人伤己,但鲜血会让它更锋利逼人。
  我并不在乎被割伤流失的这一点血。
  所以这东西在我看来实在鸡肋。
  我拾起地上那条鲛纱。
  原来师父还曾送过我这样的东西。
  细雨中,我拿着那条鲛纱思索了一会儿才想起。
  师父送给我的时候莫约还说过些要我爱惜自身的话。
  我不自觉想起从前在仙门的那段日子。
  我竟有些怀念。
  沉默了片刻。
  我再度举起我的刀,刀光一闪。
  我捡起地上那几朵开的最好的月下白。
  我收回了我的本命刀,它十分不情愿,甚至恶狠狠将我的手划伤了一个口子。
  我没管它,只再次将它强行收回。
  做出这个决定后,我心中一时轻松许多。
  有一瞬间我确实相信了师父的话。
  我以为只要我想,我就能做一个好人。
  *
  自净山回来之后,我一回来就看到了师父。
  我师父向来是个温和的性子,他很少会因为什么动怒。
  但这次他显然是真的动怒了。
  我顿时心里一咯噔。
  偷偷跑出去却被他抓了个正着,便是我也感到几分尴尬。
  我拿着手里的月下白偷偷看对面的人。
  “……师父,你回来啦……”
  为什么这么早!按理说他应当还有一日才会回来!
  我企图偷偷避过他的目光溜进屋里,将自己手里的月下白藏在身后。
  在衣服还没做好之前我还不太想让他知道,这个惊喜我想等一个好日子再告诉他。
  譬如某个节日之类的,我也是有些生活上的仪式感的。
  当我看到师父的脸色的时候我心凉了半截。
  无他,他脸色也太难看了。
  “离湫,芙灵在净山遇袭,她此刻受了重伤。”他紧抿着薄唇,那双淡漠的眼眸在我身上扫过,他眼底积压着沉沉的暗色,仿若有什么即将风雨欲来。
  我师父一向是温柔平和的,他此刻一张面容却绷紧了起来,显得沉默又严肃。
  我见此不由得愣了一下。
  芙灵受伤了?
  可是……我还没动手啊……
  师父的眼神落到了我放在身后的月下白上。
  月下白,唯有灵气充裕的地方才能生长。
  此间唯有净山灵气充裕生有这种花,而净山,芙灵就是在净山上受的伤。
  “芙灵失去了一只手臂。”他眉头紧蹙。
  我曾很爱他那双眼睛,他双目曾修得青莲妙相,法眼明彻,阳光下一双绀色眼眸清澈如碧波,看人时总给人一种被他温柔凝视的错觉。
  此刻他眸色浅淡,他看向我时,那双眼眸中温和不再,只有凌厉的审视。
  我心中阴暗地想,她为何只是没了一只手,何不直接死了才好呢?
  只是……师父看我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
  我忽而意识到师父这怒火是为何而来。
  ……他怀疑我。
  我拿着月下白的手一紧。
  我为了做衣服采下的月下白似乎成了我去过净山的最好罪证。
  我手心被割伤的血痕忽而刺痛了起来,我下意识蜷缩了手心,几乎想将这只手藏起来。
  但我知道没有用了,他已经看到了。
  他在看到这道伤痕的时候,他看向我的眼神便极失望。
  “你用了本命刀。”他薄唇紧抿成一条线。
  这眼神足以将我的心剜出鲜血。
  我浑身发冷。
  这一句话几乎给我判下了死刑。
  我不明白,这些年,我分明已经很努力,很认真在做他想要我做的那种好人。
  只是为何,我却还是越做越错。
  “师父,不是我做的,我没做!”
  我辩解起来:“我去净山是给你做衣裳……”
  我确实也曾谩骂过命运的无常,但我后来却又觉得或许命运并没有对我那么糟糕。我曾以为无论如何,师父是会站在我这边的。
  我从未见见他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我惶然起来:“这种月下白染出的衣裳才最好看……我去净山是为了摘些花回来……”
  “师父你还不知道吧,这是我为你准备的惊喜……我做了很久……穿上它定能刀枪不入、水火难侵…… ”
  他想不出这衣裳我究竟用了什么样的代价,废了多少心思。
  但语言在这一刻显得那样苍白。
  我不知如何辩解。
  一切好似都太过巧合。
  我手中的月下白,我手心的伤痕,无一不在证明重伤芙灵的人是我。
  他闭了闭眼,握着本命剑的手指指节绷得泛白。
  “离湫,我再问你一次,你私出禁闭做了什么?”
  他清澈梵音竟有一丝干涩喑哑。
  我动了动嘴唇:“摘月下白……做衣裳。”
  四下沉默。
  我抿了抿唇,看向他。
  我苍白着脸说:“师父,你不信我。”
  仙门为我开启诛魔台,又追杀我多年。
  镇妖除魔的赤阳花也无法伤我分毫。
  我非寻常妖魔。
  是以,他终究难信我私出禁闭只为去摘几朵月下白。
  我不禁嗤笑。
  我天真的以为只要我想我就能做一个好人。
  我怎么才明白,自我妖魔真身于仙门暴露的那一刻起,我其实就再也没有了别的选择。
第10章
  我开始想,我此前所做的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如果我注定无法改变什么,我这些年来的所有努力简直就像一场笑话。
  我感觉到了疲惫,这种疲惫在和小叶子吵过那一架后便一直沉沉压在我心口,让我几乎难以喘息。
  我忽而发现,其实这十年我什么也没有改变。
  我好像无力改变任何事情。
  我抬起头问师父:“就算是我做的又怎样?”
  “她不过是没了一只手,又有什么干系?”
  我面露嗤笑,眼中尽是讥讽。
  若我来做,我定会杀了她。
  师父被我气得不禁泄出一声轻咳。
  他将本命剑放在桌上重重一拍。
  “你……跪下!”
  听见那声咳嗽,我最终跪了下来。
  我想,他如此生气是因为受伤的是芙灵么?
  我几日前和他争吵,堂堂仙圣被我用杯子砸肿了额头都未曾生气,现在不过是芙灵受了点伤,他便疾言厉色要对我发怒。
  若我那时当真杀了芙灵了呢?
  他难道要杀了我替芙灵报仇么?
  我几乎想笑。
  “师父要因为芙灵罚我吗?”
  我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可是我还怀着您的孩子。”
  “若是罚我,少不得会伤了这个孩子。”
  我师父起身。
  他垂眸看了我一会儿,我抬头望他,一瞬间仿佛自己成了当初被他关在笼子里审讯的那些妖怪。
  我师父对谁都温和仁慈,却唯独不喜妖魔。
  我曾见过他看向那些妖魔的眼神,冰冷而残忍。
  “我不罚你。”
  他捏住我的下巴,割破手指,喂我喝下他的鲜血。
  他说:“我的血中有一禁咒,名为荆棘刺。”
  仙人血肉中常有禁咒,是为了防止旁人觊觎。
  凡间总有传言说仙人血肉食之可以长生,但其实对大多数凡人来说那是剧毒的。
  “这道禁咒会一直留在你体内,若你之后做错了事……”
  我师父看着我,说:“离湫,它会提醒你。”
  他眉心的翠钿细闪着冷光。自陪我堕魔后,过了断仙桥,他眉心白毫灵光便消隐不见,而不知从何时起,这枚代替了白毫灵珠的翠钿好似愈发精美了。
  他淡色的双眸看着我。
  我遏止住自己的战栗,死死望着他。
  我紧紧拉住他的衣摆,慌乱中却也只说出一句:“……师父,我肚子里的孩子……”
  我师父薄唇紧抿成一条线,他不禁又泄出一声咳,说:“这不会伤害到孩子。”
  我曾见过师父用血中禁咒审讯妖魔。
  那些荆棘发动时会瞬间将妖魔刺穿,最大的一根荆棘会从肩胛骨穿过喉咙将妖魔固定,其余荆棘便会自它们体内生出死死缠着它们。
  荆棘汲取血肉而生,血流不尽,荆棘生长不止。
  这禁咒没有别的目的,杀不死那些一贯□□强大妖魔,不过为了折磨它们,让它们痛苦。
  我嗫嚅了下嘴唇:“……会伤到我。”
  “只要你听话,这禁咒就不会。”
  他看着我的眼神分明已经不容拒绝。
  他冰冷白皙的指尖轻轻揩去了我唇角的血。
  我将手指攥得泛白,没有再说话。
  *
  我将自己关在了屋子里,一时恹恹。
  或许已经好几日了,我一步也没有出去。
  师父每天都会给我送饭菜到门口,但我不愿吃。
  并非是我在使性子,只是我实在有些疲惫,不愿意动弹。
  我是饿不死的,毕竟我是如此强大的妖魔。
  我躺在床上,有时感觉这屋子就像是一个即将要埋葬我的坟墓。
  帘幔落下的阴影像是会将我一点点吞没似的。
  师父有时会站在门口说些什么,我却总觉得恍惚,每每只听了一耳朵,而后便什么也不记得了。
  我感到我的状态有些不对。
  但谁也不能叫我从这个屋子里出去,我哪里也不想去。
  我躺在床上一只只数羊,有时莫名会想起死亡。
  那一定是比如今这样还要宁静的事情。
  那大概也不会比现在痛苦吧?
  我心中存了许多的事,只是我不愿意去想,我知道很多事情根本经不起深思。
  因为越是深思,便越是绝望。
  我在这个世上活了短短数十年,但好像大多数时候,我都是在绝望的挣扎。
  在凡间的十年我以为这当是我人生中最美好平静的十年,但我如今却不禁去想,它真的美好么?真的是看上去的那般平静么?
  这平静背后会是什么?
  或是会将人吞没的浓稠黑暗。
  我将自己埋藏在这样的黑暗里,像是一具死去的尸体。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任由它们将我吞没。
  那种溺水般的窒息感一直伴随着我。
  后来一个夜里,三只时媚鬼找到了我。
  它们说为我找到了月下白,还为我带来了一个大消息。
  我这才想起之前派它们出去找月下白的事。
  不过后来我已经事先从小叶子那里知道了生有月下白的地方。
  我拍拍它们的头,夸它们做的很好。
  但我却没提月下白的事,我只略问了一嘴,什么消息?
  时媚鬼们叽叽喳喳的声音总算让我感觉这屋子里又有些热闹了。
  但它们带回来的消息却实在让我无法开心。
  窗户透进来的阴影将我整个人吞没得更深了。
  它们说,它们在净山上看到小叶子和芙灵有勾结。
  *
  我将芙灵抓到山洞的时候,她还有些茫然。
  能够欺负芙灵确实叫我感受到了一点人生的乐趣,我总算稍稍从那种疲怠中振作了起来。
  她大概无法想象我怎么能就这样将她抓了起来,我怎么敢这样对她?
  她或许在想,师父发现了不会放过我的。
  她大概料定了我不会真的对她做些什么。
  就像我从前每次也只是嘴上说的厉害,却一次也没有真的动过她。
  芙灵便是有着如此的自信。
  于是,她在山洞内看到我的时候,虽然此前被时媚鬼粗鲁抓来,她形容有些狼狈,但她尚且还能维持仙子的端庄仪态。
  她问我:“师姐,你这是做什么?”
  “若是师父发现了……他岂非会误会师姐在欺负我……”
  我拍了拍她的脸,笑了下:“我确实是在欺负你。”
  “你也不用想着师父回来救你,芙灵,这次没人能救你。”、
  芙灵面色微顿,却并未立即表现出慌乱的样子,她竟还能勉强保持镇定。
  但我一点也不着急,因为她之后会明白的,这次我说的可都是真的。
  洞内幽暗的光线中,我见她双手仍在,不似残缺的样子。
  我问她:“不是说断了只手,怎么如今又长回来了?”
  “师父去寻东山神父,为我找到了能塑骨生肌的灵药,劳师姐关心,那只断掉的手臂已经好了。”
  她面上苍白褪去些许,语气平静沉稳,似是又生出了些底气似的。
  原来师父这几日还去了东山为芙灵求药么?
  能够使断肢新生,这必然是极珍稀的灵药。
  我明白了她的底气从何而来。
  我见她依旧神色沉静,我便问她:“你伤得是哪只手?”
  芙灵看了看我,片刻后还是说道:“是左手。”
  我看了一眼她的左手,新生的指尖都泛着剔透的光,看上去和她往常一般无二。
  我曾暗自羡慕芙灵这双白皙纤柔的手,她的手上没有一点疤痕或茧子。
  她从不会知道在乞丐堆里同一群人一起抢食一块馒头是什么滋味,也不会知道饥饿和贫穷的痛苦。
  但是没有关系,她从前是生于金银富贵乡里的千金之女,此后我会叫她也尝尝做地上淤泥的滋味。
  我动了动手指,咔嚓一声,芙灵那只新生的左手便被无形的力量折断了。
  芙灵闷哼一声,却强忍着并未惨叫。
  这倒叫我有些吃惊,因为我总以为她并不是什么心性坚韧的人。
  这样的疼痛应当足够叫她难以忍受。
  她死死盯着我,眼中是一闪而过的恐惧,亦有未来得及掩饰的深切恨意。
  原来她这样恨我,这倒叫我欣喜。
  芙灵惨白着脸问我:“师姐,为什么?”
  只消片刻她便能收敛好自己情绪,这是我最佩服芙灵的一点。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能在所有人面前数十年如一日地做着那矜持优雅的云中仙子。所有人都觉得她就是那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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