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和芙灵沾染上了关联,错的永远是我。
我扫了一眼她,没接她的话。
从前,输的永远是我。
唯有一次,那仅有的一次,我是胜利者。
看着那并肩而立的两人,思索了片刻,我唇角微翘。
我上前挽住了师父的手,强行挤进了他们之间。
芙灵因我的动作只得被迫往一旁退了半步。
我露出笑容,就像亲眼看到书中的天赐良缘被我亲手撕碎。
我故意靠着师父的肩膀,嘴角的笑堪称甜蜜,我说:“师父,你们在这里玩怎么不告诉我呢?”
“芙灵来了这么久了,也不将人带回家坐坐。”
我又对芙灵说:“芙灵啊,你也不对,你只知对师父恭顺,怎不知……孝敬师娘?”
芙灵面色微滞,没有说话。
“虽我二人从前是同门,但如今身份变了,该有礼节还是要遵循的,你从小最懂事,怎么见了我这个师娘就如此蠢笨,不知礼仪呢?”
我欣赏着她有些苍白的脸色,但芙灵很快便面色如常,不一会儿,她竟能微笑着对我屈膝。
“您说的是。”
她神色举止再挑不出毛病。
但这怎么够?
我要叫她痛苦,和当初一般。
我想看她失态,芙灵啊芙灵,怎样才能叫你撕下那张娴静端庄的脸,怎样才能让你彻底崩溃呢?
师父从方才起便只是神色淡淡,叫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此刻他才开口问:“离湫,你为何在此?”
他依旧同往常无异。
我不知他这是在问我为何私出禁闭,还是在问我如何找到这里的?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我忽而很想大笑出声,我没有想到,我竟当真到了用那个方法的地步。
于是我说:“师父,我来这里找你,其实是有件事想同你说的。”
我决心撒一个谎,一个在未来很长时间都不会有人能拆穿我的谎言。
我挽着师父的手,低头面露羞怯。
我将垂落的几缕发丝捋到而后,两靥泛起的红晕恰到好处。
我望向芙灵的眼底却泛起了隐秘的恶意。
我用带了一点欣喜又有一点害羞的语气轻轻说:“我怀孕了。”
四周顿时一静。
这一下,师父那从来淡然的眉眼不由得一怔。
而芙灵……
我亲眼见她在那一刻面色惨白。
她在下一刻便看向了师父,似乎期望师父能反驳我。
但师父自然不会反驳我,他好一会儿都在看着我的小腹。
这样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芙灵大概难以相信,竟真有人将那端坐神台的仙人拉下了云端。
良久,师父才问我:“多久了?”
“唔,一两个月吧?”
芙灵面上神色变了几变,她苍白着脸看着我,她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要同我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嗫嚅下嘴唇,万分苍白地说了一句:“怎么会……”
那一刻,我终于在她眼中看到了恨。
她恨我。
她怎么就不明白,我得不到她也别想得到。
而我得到的,她也永远不会得到。
第06章
我师父本道心坚定,不染凡尘。
他地位尊贵,亦无人敢亵渎分毫。
他第一次破禁是因为我,那是成婚前的事了,也并非什么愉快的记忆。
那时,我二人仍是世间最和睦的一对师徒。
我虽已经对他暗生情愫,但却从未想过跨出那一步。
在我心中,他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一点牵绊。他先是师父,是亲人,而后才是其他。
我从未想过要因一点私欲便毁了我和他之间干干净净的情份。
我师父为修万劫不化之金身,守着清规戒律数十年如一日,他从来一丝不苟,律己甚严。
人间情爱于他实是劫难。
我知道,五相之术他四相已成,只差最后的金色身相,待他金身大成的一日,他便能得证大道,飞升上界。
或许我对旁人从来卑鄙,但是对他,我总是希望将世间一切美好的事都放在他面前,献给他。
我又怎会害他。
那次,实是一场意外。
彼时恰逢朔月,又有二星连珠异相,正是魔气涌动,妖异怪诞频发的时候。
我曾在拜入仙门时,照过仙山门前的探妖镜,但那都未曾照出我的妖魔本体。
只独在那一日,因天时不佳,我体内魔气这才悄然泄露出了一缕。
我本在外面听令守着师父闭关的洞府,但无意间听到师父闭关的洞府内有香炉被打翻的声响,闻得此声我唯恐有意外发生。
当下我未能忍住便闯进了师父闭关的洞府。
于是,异相顿生。
当我体内魔气感受到神仙灵气的一瞬间,魔气暴涨冲破了尘封的印记。
我师父闭关时之所以要严守洞府,便是因他圣体仙魄,灵气精纯,常有妖魔觊觎。
那一刻我只觉眼前一黑,整个人宛如被迎头锤了一棒子。
黑暗中,我感受到了体内无尽上涌的力量,那恰是我一直苦苦追求的东西,我被深深引诱。
而在现实中,被魔气控制的我失去理智,妖魔天性让我急切地想要毁掉撕碎面前的一切,但对着面前的师父,便是仅存的本能也知道这当是十分珍贵的东西。
即使失去了理智,我也下意识觉得这样的宝物当小心翼翼对待。
体内澎湃的占有欲和毁灭欲交织翻涌叫我万分痛苦,妖魔天性让我想毁灭却又想深刻占有。
于是索性,我将人压在了榻上。
我深深地占有了他,神魂交融。
占有欲和欲灭欲被同时满足。
那一觉,我睡得甜美。
我在梦中拥有了至高无上的力量,还得到了一件我梦寐以求的宝贝。
它比月亮更纯澈,万斛珍珠不及它光辉灿烂,美玉温莹却不及它洁白无暇。
从前,我只敢远看,却小心翼翼不敢触碰,唯恐弄脏了分毫。
但这次,我却不管不顾将挂在天边月亮摘了下来,也不在意它是否情愿,我偏要在那上面按下几个属于自己的手印。
这月亮只能是我的。我心底这样肯定地对自己说。
这一梦,我只觉快活。
但梦醒过后,我却如遭雷击。
此事过后,师父一时心境倾灭,他修成过半的金身被毁,金色身相再难修成。
原本他距飞升不过一步之遥,如今他却修为大跌,甚至很可能再也无法得证大道、渡劫飞升。
我师门训言说——不要怜悯妖魔。
妖魔生性残忍,天生为恶,便是如今凡间流传了许多浪漫故事的青鸾,曾经也是以人为食的。
我后来常会想,若我师父当日戳穿了我的谎言,不动那一丝恻隐之心,或许他也不会遭此一劫。
这都是我的错。
那是我头一次感到了深深的悔意。
我背负着荆条跪在了师父门前,我祈求师父的原谅,我请他将我放逐到最荒芜的黄沙荒漠之中,那是用来惩罚罪大恶极的凶犯的地方,我愿受此百年行役之苦。
我内心深处其实仍是茫然,我失去了当日被魔气控制后的记忆,我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有些零碎的记忆在提醒我确实犯下大错。
我惶恐不已,又忐忑难安。
仿若回到了我最初寻到仙门的时候。
那时眼前的一切都新奇又陌生,我却并不十分开怀,因我不知这一切能否能属于我。
我始终漂泊。
唯有在拜入师父门下之后我才觉得自己仿佛寻到了归处。
因此,我一度觉得师父和师门是我的全部。
我师父听闻我如此言语后,略显苍白的脸上却并无什么愤怒之色。
他垂眸看着恭敬跪在台阶上的我,眸色沉沉,那时候我却看不懂他眼中的复杂。
他没有斥责我,也没有将我驱逐到黄沙荒漠之中。
他什么也没有做。
他只命我在昆仑池内静思三月。
此地能祛除心神浊念,静心驱魔,只有十分优秀的弟子才能来此淬炼心境。
而我的境界从未到需要来此淬炼的地步。
虽然淬炼途中必然有些疼痛,三月也实在漫长,但这等惩罚于我也几乎约等于无。
我每日无事可做,便一朵朵去数山谷上开着的金色小花,这种小花几乎生满了整个山谷,将小小的池水围了起来。我不知是什么,但瞧着很漂亮。
三月后我被放出来。
师父问我:“身体可有不适?”
我以为师父是在关心我,我颇为感动之余又有些复杂,师父竟如此轻易就原谅了我么?
“没有!师父,我挺好的。”我想了想又加了一句,“那里有种金色的小花开的很漂亮,我还为您编了一个手环。”
那些小花竟还颇为金贵。
为此,我将自己最喜欢的一块玉佩抵给了门口的看守人才换得了一小束。
我师父看了我很久都没有说话。
他沉默了半晌,然后让我替他将手环戴上。
我欣喜地觉得他是已经原谅了我。
我当即拿着花环上前,他却又在我靠近他的最后一刻后退了一步。
我疑惑地看着他。
他没接我那用金色小花编成的手环。
他望向我的眼眸中似月光般的温和不再,那眼神如寒冰一般将我刺痛。
我有些茫然无措。
他紧抿薄唇似乎想对我说什么,最终只让我回屋思过。
再然后,过了两个月,我妖魔真身败露。
过了很久之后我方才知晓,原来,那种金色小花叫赤阳花,作驱魔镇妖用的。
能只手触碰它的妖魔世间寥寥无几。
他成婚后同我亲密也并非情愿,不过是以身饲魔,为安抚我体内魔气罢了。
第07章
见了芙灵从净山回来后,我本忐忑师父对这个孩子的态度。
当晚,师父将那些我平日爱吃的但孕中忌食的食材通通收了起来,换成了较为温养滋补的菜肴。
我这才确认,或许我的方法还是有用的。
他是在意这个孩子的。
我想试探他的底线在哪里。
在吃饭时我便挑三拣四,饭后又一会儿说肚子疼要师父给我看看,一会儿又说头疼想吃点心。
到了夜里,我光着脚跑到了师父床上。
要知道我二人虽成婚多年,其实从不睡在一起,师父虽然平常纵容我许多,但有些事情上他一点也不会惯我。
非必要,他从不逾矩半步。
他对我并无男女之情。我向来明白。
但这次师父看了我一眼,竟没有拒绝。
他见我光着脚,而后又打了盆热水为我擦了擦脚,耐心又细致。
“怎么还像个孩子一样。”他摇摇头说。
我很享受他的细致温柔。
待到夜里,我同他一起躺在床上,我半天也睡不着。
夜色如水,他倾泻而下的墨发在夜色下好似华美十分的锦缎,叫人几乎不忍触碰。
我轻轻勾起一缕缠在指尖。
见师父没反应,我又勾着手要去扯他的衣带。
这一下,师父才终于睁开了眼,他双眸好似荡着碧波的湖水,冷冷清清,其中自然流露出一丝上位真仙的威严。
他看着我有些疑惑。
我见他似乎并未生气,便大着胆子、厚着脸皮对他说:“师父你应当也知晓吧,孕期重欲,我亦……十分难捱。”
我这一番话可谓是脸不红心不跳,但其实我心中早已感到羞耻。
我向来知道如何得寸进尺,如何耍无赖,我自认脸皮极厚,但这样一番话却还是有些突破了我的下限,我还未曾这般不要脸地对男人求欢。
我师父在夜色里定定看了我好一会儿。
而后,他竟轻轻笑了。
那一刻,我脸上不可遏制地血气上涌,我的羞耻心已经快要崩溃死掉。
不等我再如何手足无措,强行耍赖。
我师父起身,点亮了屋内的烛火。
昏黄的烛火映出我面上的红晕,我顿觉有几分羞恼。
难道他点亮烛火专为看我的笑话么?
但师父显然做不出这样的事。
他点亮烛火后便走到书柜处找出了一卷书,而后又回到塌前坐下。
他并未拆穿我的话,只作不知。
他对着烛火翻开了那卷他平日里大概从不会去看的志怪奇谈类小说。
我师父屋内最多的是经书,佛经道经,但我从来看不懂。
“既然睡不着,那便听我念一卷书罢。”他说。
他曾修五相之术,而今他虽金色身相被毁,但其余四相仍在。
他修成的梵音清远相使他声音清冽如汨汨泉水,又如钟磬琴鸣般悠远和雅,十分悦耳。
听他用如此嗓音轻声念书实在是一种常人无法想象的享受。
就算书中剧情十分简单,我也还是渐渐听出了趣味。
我听了一会儿,而后悄悄看了他一眼。
原来,烛火下的师父是如此温柔。
我从来知道他其实不爱我,但他对我如此纵容,总会叫我生出一种他其实也并非不在意我的错觉。
譬如,这些年他会为了给我带我最爱的酥皮点心,绕很远的路去买。回来的时候,为了不让酥皮软掉,他便走一条十分泥泞崎岖的小路,这样我吃到的酥皮点心便可能还是刚出炉的样子。
这不过一件小事,我却总时常想起。
*
此后几夜,我都缠着同师父一起睡。
有一夜,我忽而梦中醒来,我听到师父在压抑着低嗽。
我顿时睡意全无,心中一惊。
只因我师父已修得金光一丈的妙相,他早就百邪不侵,难生疾病。
他曾于下界讲经布道数十年,积得功德十丈才修成周身一丈金光。
功德护体,这么多年他从未生病。
他怎会突染咳疾?
况且,他白日里却从未表现出,他在我面前分明只作无异。
我心下疑虑,半宿未睡,好容易待天亮时分师父出门去了,我才起身去了他的书房。
我之前已叫时媚鬼去看过,师父这些日出门都是在筹办何老二的丧事。他还为此劝说了县中拨下一笔款项,大办法事,祭奠亡魂,我虽对此不屑,却也始终只装作自己不知道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