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庄的男人退田时心里还些不情愿,女人们大多都没想过要跟穿官靴的对着干。
她们已经默默地把这些地当做荒地了,心里怎么不愿意种?何况还有李家人做担保,问题是大家没钱来买这个稻子。
楚韵说:“很快就有了,我把你们现在砍的菜买下来,搭一个粥棚给劳工吃,一个月下来,你们拿了钱总能买几斤稻种。”
小民圈的一亩三分能种多少东西?用亩产五百斤的粮种去换绝对不亏。
一个小媳妇就问她:“这个粮多少钱一斤?”
楚韵说:“十七文。”她不是官不收俸禄,不不可能牺牲自己的利益去发善心。
她能给的只是一个机会,别人要不要就不是她该管的事,她还没那么多粮呢。
小媳妇惊呼:“好贵!”
楚韵不觉得贵,这是她耗尽心血才弄出来的种子,她说:“这个亩产能有五百斤,如今你们地里种的都是三百斤的粮,还是一季稻,我这个是两季稻。要是种这个,这些自留地被收回去,家里的收入也不会变少。”
她这么一说,大家就有些心动了。李家的稻子大家都知道亩产高得惊人,谁不眼馋?可人家不给他们分,说偷偷种了就要推钱倒田。
简奶奶问:“你说的是真的?奶奶别骗人,要是买了稻子种不出来,我就只能寻根绳子吊死了。”
楚韵笑:“我骗你的干什么?你们去野牛沟打听,他们那边今年夏天种过这个稻子,这东西都是我和他们一起捣鼓出来的,要是不放心我,总该放心他们吧?实在不行,拿着家里的东西试着过去换一换,没准儿人家也能卖。”
想了下楚韵又说:“你们要是有新奇的植物,拿了过来给我瞧,我要是收下,三株换一斤稻。”
看她说得信誓旦旦,媳妇们也信了大半,只是地里的事,他们做不了主,跟她商量:“过几日我们再回奶奶话。”
野牛沟很近,跑过去问一趟也就几个时辰的事。
简奶奶看楚韵平易敬人,心里也不能不把她当回事,就带着几个媳妇小子亲自去河里摸了几篓子胖肥螃蟹上来。
这种河蟹是青壳的,蟹黄没有大闸蟹多,蒸出来是粥状,有些稀,但很鲜甜!楚韵一直觉得河蟹的黄比大闸蟹的好吃!
简奶奶让人捉过来的蟹,个顶个都有二两重,她还下了本儿,切开裹了面粉亲自用那个小铁锅给楚韵炸了几个。
比起炸鸡腿,楚韵当然更喜欢炸螃蟹。
公蟹这时已经出脂了,掰开白白肥肥的一团,半透明状,吃着比蟹黄黏牙,有点像三不沾的口感,不如蟹黄香,但也别有风味。
何妈吃着新鲜,想着楚韵爱吃味重的,提了两篓子回去倒了两罐甜酱和年糕,把蟹身用甜酱焖了,又跟年糕和毛豆一同炒了才提出来。
楚韵吃得满口生鲜,跟周围农妇也分了一些。
这种重口的味道,其实古代人吃不惯,一吃就打喷嚏流眼泪。
楚韵以前还想过弄点儿麻辣烫什么的发家致富,一是没辣椒,二是逼人家古代人吃重口的东西就如同往广东人的肠粉里撒满辣椒面,都是丧尽天良的事。
这个甜酱只放了一些花椒粉提味,大王庄的妇女吃了都受不了。
简奶奶擦着被呛出来的眼泪说:“乡下人没吃过。”不过她还是在吃,谁知道过了今日以后还能不能吃到这么多料的螃蟹啊!
楚韵把酱螃蟹分下去,自己吃着清蒸的大河蟹跟李叔说:“给小荷送一罐子过去吧。”
这时已经到了中午。
楚韵在女人堆里如鱼得水,杜容和的日子却不好过。
族群多了要制衡,鸡毛大个事都要抽一个汉人抽一个满人再抽一个旗人一起做,三方人马凑一块儿,日子过得跟放鞭炮似的,随时都噼里啪啦地响。
以前内城其实是汉旗混居来着,就是因为两方人马天天干架,才叫强制分开。
汉差陈雪生是个贡员,他有功名格外看不起大字不识几个的满人马格,两人一上午也不做事,光在那吵架。
杜容和想去劝架,嘴都没开就被人叉走了。
陈雪生、马格:你是什么人,你是户部派来的吗?你有功名吗?不是的话怎么算正经差?不是正经人就不要跟我们说话。
杜容和没法子,只能憋着气溜到一边晒太阳,他这种身份确实出于官场底层。
但底层就是拿来用的,两个人吵架还不忘指派他去劝那些劳工干活。
这段路比较危险,劝着拆地的官被当地乡民打死的都有,要不然他们何必跑去野牛沟拉人,就是怕当地的壮劳力造反。
杜容和双拳难敌四手,他没让一下就拆地,而是让他们先把树砍了,一步一步来。
劳工砍树还是愿意做的。
杜容和一上午口舌费尽,在屋子里离着那对冤家八丈远躺着擦汗。
这时伺候他们的小杂役跑过来说:“爷,外头拉了几桶饭菜,说是奶奶叫送来给劳工吃的。”
杜容和知道有农妇做菜这件事,他不知道这个是楚韵买的,挥手道:“领过来让他们吃吧,吃了休息一刻钟再接着干。”
劳工带的干粮是撒了盐粒的馍,有的人家有钱,馍里还夹了一些肉。
但冷的终究不如热的,这一桶没有味道的大杂烩被劳工泡着干粮吃得一干二净。
第060章 听话的好孩子
秦老爹混在里头吃的是新稻, 这稻子头一年下来格外金贵,但再金贵也比不上人。
秦老心里认为别于常物的东西都带福,出门前就叫秦好女蒸了几个三合面馒头, 用新米团了两个鸡蛋大的饭团, 让秦老爹当符水吃了保命。
野牛沟来的其他男人也带了一个, 不过只有鹌鹑蛋大。
简胡子吃着水煮菜没滋味儿, 他个头又生得大, 看人吃青米团嘴里也馋, 秦老爹人好, 给他分了半个。
简胡子着急忙慌地吃下去, 砸砸嘴说:“大兄弟我还没尝出味儿呢,你这个是什么味儿啊?能再给我一丸吗?”
秦老爹不想跟猪八戒说话,提着饭赶紧溜了。
两个衙役看见杜容和在吃家里送来的酱螃蟹、清蒸蟹、炒螃蟹,心里馋得厉害, 想蹭过去要两口吧。
一对上眼, 那要死的和大爷就转了个身说:“去!去!去!”两人又蹭到另一边,讨好地笑, 和大爷又转个身:“去!去!去!”
问他要谁去, 和大爷就说要地上的蚂蚁去。
衙役甲:真小气啊。
衙役乙:谁让咱们是蝼蚁般可怜可爱的小人呢?
甲乙愤愤不平地跑了, 两人出门没带一根毛,还想着要满载而归,瞅着那边在吃什么饭团子,抬腿就想去要,旁边几个听杜容和办事的丙丁早早得了吩咐不让他们欺负人。
尤其不能欺负野牛沟的秦家人,丙丁赶紧跑过来说:“这家人是杜三爷的佃户。”
甲乙想了下在屋子里坐着吃冰嚼蟹的杜容和。耳边好像又浮现出三个字——去去去!
两人摸摸肚子, 一提裤子一起往周围人家去了。这个就只有他们说去的份儿了!
打秋风也要有眼力,家里鸡毛也没一根的人家万万不能去, 要去就去乡绅乡贤家,吃饱喝好,要是有运道还能有番艳遇。
简家,简奶奶一句话不敢多说,招呼着人杀老母鸡炖,用鸡卵子煮了一锅面,笑眯眯地请衙役吃。
甲乙吃完了面,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锅里的炖鸡,一个说:“怎么还有别的味儿啊,甜香甜香,你们吃虾蟹了?”
简奶奶跟两个小不死的说蟹是别人送的已经吃完了:“要是爷想要,我叫小的再下河摸两篓子。”
甲乙跑去厨房找了一通,看满地都是蟹壳,确实没东西了这才哼哼唧唧地点头说:“爷下午出门前来拿,要是没好螃蟹,没你们好果子吃!”摸摸嘴,提着胡乱滚熟还有些发硬的炖鸡骂骂咧咧地走了。
一路上两人都在说简家人不够恭顺,他们哥儿两个走了连个孝敬钱也不给。
“这一个月咱们日日上他们家打斋,到时这奶奶求着我们走,我们都不走!”
“对,他们家的地也第一个拆!”
楚韵跑出来这一圈已经玩疯了。
以前在乡下,老太太这个不许那个不让的,怕让她叫狼吃了,叫野猪撞死了。
出了黄米胡同,没人管她了!她先去河里摸了会儿鱼虾,摸了满满一篓子,又跑去娃娃群里抢了人一根甜草,想看看娃娃会不会哭,哭的话她就说对不起,不哭她就再抢一根。
她早就想这么干了!
娃娃们愣住了,心里还没反应过来,嘴已经在往下拉,何妈唬了一跳,拿着糖在后边散,心里疼得滴血。
楚韵玩了会儿,弄得两条腿都有些湿了,她抱着炸螃蟹指着山说:“何妈!我带你去爬山!”
山上好东西多,要是能弄个什么不就发了吗?
山货不比铜板值钱啊?
何妈有啥不敢的,她这么大岁数了,再说把她往山上带总比嚯嚯人家娃娃好吧?转头还老来俏地掏了两条水红色的锦纹汗巾子拴在腰上。
楚韵拖着柯老丫也一起去。
柯老丫喏喏地摆手说:“这个是爷们儿做的事,老婆子不敢。”
但眼睛可亮了!
关外满人妇女,双手也曾拿过箭,双腿也曾夹过马,只是因为爱新觉罗坐上王位后不能再容忍女人从自己身上分走一半的权力,逐渐地打压囚禁她们,最后这些妇女就再也没能在清史中留下名字。
柯老丫摸着自己的手,她年轻时打猎时生出来的茧疤还在,但自己有四十年没有回过故土了。
楚韵想,普通古代妇女八九岁后的人生不值得过,可还是要过啊,多快活一天都是白来的,想要去干嘛不去呢?
她哄柯老丫:“柯婆婆给我打只兔子,我想吃野生的烤兔子。”
柯老丫最后是被楚韵和何妈叉着走的,李家仆慢吞吞地跟在后边,手上还拿了把弓箭。
楚韵使劲拉了下倒是拉开了,但柯老丫六十岁的人了,还能拿这个?
李家仆笑:“她年轻时比奶奶力气更大,不然也不能从关外跑到京里来。”
还有句话他没说,——他觉得萍萍也比楚奶奶更漂亮。
柯老丫听他在奶奶跟前献宝,就用满语叽里咕噜地骂了两句。
楚韵听得直乐,跟何妈说:“他们感情真好啊,六十岁了还能这么好。”
何妈也用满语叽里咕噜跟她说:“柯老丫以前有丈夫,听说就是打牲乌拉,年年打了皮子往京里送。”
楚韵笑,小荷“捡的”别人“不要的”的皮子就是他们送来的。
何妈怕李家下人太勤快,成天拉着人打牌说小话,这几天已经把柯老丫说得跟她义结金兰了,没啥不知道的。
嘀咕道:“那打牲乌拉你没见过,人又脏又臭,两张皮子穿一辈子都不洗,头发打结,人嘛又穷得慌,地也不会种,生意也不能做,打不够皮子还要吃挂落,柯老丫跟着前头那个过不下,跟着他男人一起上京送皮子时偷偷跑了。”
楚韵看李家仆和柯老丫走在后边笑盈盈的样子,一点看不出来,两人的爱情故事竟然这么劲爆!
她脑补了一下,道:“是李大爷抢的媳妇,还是柯老娘拐的丈夫?李大爷冲冠一怒为红颜把那个打牲乌拉打劳过没有?”
何妈遗憾道:“没说!她只跟我说自己是躲在李家马厩被找到的,当时还拿把弓,差点把李大爷射死了。”
楚韵唉唉唉好几声,看着耳鬓头发往上隆起、守旧妇人般的柯老丫,完全想不出她提箭出逃的样子。
她都在想自己是不是有什么类似JoJo的特殊金手指。
比如说大逆不道的人会自动聚集什么的。
胡思乱想一通,楚韵又问何妈:“她好端端的怎么会跟你说这个?”
“因为我也是逃出来的呗,我十六七岁在老家乡下有过两个孩子。”何妈笑了,竹筒倒豆子地搂着她说:“以前这些话我都不敢跟你说,怕你嫌我们不守妇道。”
到楚韵跟着杜容和跑了,她才知道这个姑娘跟她们一样,不然这话何妈一辈子都不会说。
楚韵瞪着眼看何妈:“李叔抢的你还是……”
何妈叹气,她也想试试这个,可惜不是哇!她失望地说:“我是被他买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