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韵听了一耳朵乡野八卦杜家密辛,吃得肚子圆溜溜的,一看天色已经晚了,拍拍屁股不得不回去。
她小声说:“真不想回去。”
杜老爷阴森森的,让人听着就想用钟馗伏魔匣收他。
何妈担忧道:“这可不成,不不回家产都分不到。”
在说活总有干完的一天,躲得了初一还躲得了十五吗?大家又不是异地分居,都在京里怎么能在外长住着不回去看老人呢?
孝字能压得他们翻不了身。
楚韵笑:“对外孝顺孝顺的得啦,咱们先装像点,真到了他以孝挟人的那天再说。”
何妈看这两个鬼头鬼脑的东西都打定主意了,还能说啥,事已至此,拉着人道:“先回去吃饭。”
大王庄陪她们去玩的两个妇女听到要走还恋恋不舍的,她们找了一大把桔梗,听说这个一斤也要十来文钱,她们摘的估计能挣个十文上下。
回家后就特意捡了一些核桃几个鸡蛋六条鱼给楚韵送过来。
虽然生活在山坡边,但是里边许多能卖钱的植物附近的居民都不认识,穷门小户不识字,认的东西少,都只敢吃地里长的,不然很容易被毒死。
草药知识是富家大户和耕读之家的专利,其实附近的乡民甚至有靠认识一种药材发家致富的。
那户人家每天采药都会采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打掩护,普通人去学了也没用,大家不知道究竟是哪一个。收生药的人也不会告诉他们哪些是真药。
不仅采药的不想说,卖药的也不愿意更多人知道,多一个人知道自己不就少赚了一份钱吗?
楚韵比起那些人算得上非常奇怪,她教她们辨认桔梗,还不许她们藏私,嘱咐她们要教其他佃户认桔梗。
农妇们看她这样,即使打听消息的人还没有从野牛沟回来,心里已经有八分愿意退田换种了。
唯一让她们忧心的就是,不知道这个会给她们付工钱的粥棚能不能搭起来。
李家前院已经摆好了菜,一盘子鸡蛋炒韭菜,一大壶假牛乳。
这个是李二少爷特意吩咐的,满人爱吃酪,汉人入旗后也染上这些习性,但楚韵怕得布病,不管这边牛奶做成什么花样,她都不常吃。
这个假牛乳是用鸡蛋清拌蜜酒娘打匀后上锅蒸出来的,吃起来有点像蛋糕店的布丁,口感厚重嫩滑。
楚韵转转头跟何妈说要一碟子熬化了了的白糖,溜进假牛乳里,这下味道就跟焦糖布丁有八分像了。
何妈李叔杜容和三个人都爱吃甜,三个人吃了九个还嫌不够,楚韵不让他们吃了,拉着人在院子里消食。
说起粥棚的事,杜容和想了下告诉她,他们肯定会同意,而且不仅大王庄的人会同意,十里坡的人也会同意。
杜容和:“去年修桥就是他们出的钱,上次的监工还提前把今年修桥铺路的钱拿走了,结果换了人监工,他们又要交一次钱,虽然说是提前收,但如果我想,我也可以提前把这个地方好几年的捐都提前收上去,他们受不起,你要搭粥棚,这都是小钱,自然千肯万肯。”
他估计这个钱还不会少。
第062章 乡下花样多
粥棚果然顺顺利利地搭起来了, 不过这回捧着钱来的女眷,除了那个据说溺死女儿的高太太,其他通通换了人。
这些女眷穿得比上一次来找楚韵的人要差一些, 上回主事的太太戴的是实心的金簪, 上边还镶了不少宝石。
这回来的女眷朴素多了, 穿的马面裙料子放量都少一些, 袄子上也没有金丝银线, 只有一些色彩斑斓的花儿朵儿, 提来了许多乡下农家货, 螃蟹鱼虾鸡蛋什么的, 眨眼就在李家堆得到处都是。
要不是李纯佑不让收活的东西,把家里弄得一地鸡毛,楚韵估计全乡的鸡能有三分之一在李家院子里开露天演唱会。
鸡鸭贵他们不要人还不想送呢。
只有高太太作为领导人,提来了两只鸡, 四只鸭, 还有两个大蹄髈,都是拔了毛洗干净, 成双成对的东西。
高太太脸儿圆圆的赔着笑跟楚韵说话。
很快楚韵就知道来的这些是什么人了。
大多都是大王庄有点钱又没有多大后台的小吏富户, 像捐钱修路的那些人这回就没再出手。
他们不是不愿意出钱, 是不愿意白花钱。
大户人家都要做善事,粥棚这些他们也做过,只是从来没有这么小范围的搭。
花小钱办不成大事,比起花十贯默默无闻的施粥,他们更愿意倾家荡产花十万贯买一个官府写了“济德之家”的表彰。
这些事就被推给下边小一点的鱼儿来吃了。
楚韵把小鱼儿送来的菜通通收下来,跟高太太说:“我们家人少, 搭棚子出不了多少人,明日施工还是请乡里乡亲一起搭。”
高奶奶马上就推荐自己的大侄儿, 楚韵很给面子地把她大侄儿叫出来看了一遍。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长得油头粉面的,还对楚韵送了好几个秋波,楚韵赶紧把人打发走了。
大侄儿一步三回首地走了,何妈私下就说这个高奶奶跟她大侄儿肯定有故事。
楚韵:“!不会吧不会吧?他们能这么大胆?”
何妈昨儿听柯老丫夫妻说了事,当晚就溜出去说闲话了。
何妈:“这侄儿家原来开了个戏班子,后来落魄了就认高太太做亲戚,说是祖上联姻过。高老爷开始还不认,后来听说他想抬一个妾进门高太太一直不同意,还是这侄儿来了不到半个月,两个人就和好了,妾进了门,侄儿也认了亲。”
当然了以她老人家高见,这多半不是寻亲,完全是耗子找猫做主人,打的主意大了去了。
楚韵吃了这么多瓜,业务上也很熟练,感叹道:“这两口子玩得真花啊。”
何妈也兴奋地点头,早饭都来不及吃,就跑去外头打牌了,她发现黄米胡同场地当真小了些,不如外头闹的事好看!
楚韵在屋子里吃着蒸鱼上糯糯的鱼皮想,郊外民风如此淳朴老实,她有点不敢请男人来搭棚子了。
于是第二天干脆直接说自己只要女工。
乡里妇女这么多还寻不到几个做体力活的吗?与其把钱送给这些吃里扒外的脏男人,不如让大姑娘小媳妇挣了。
男人最初闹了两天,跟高太太一样想往里插侄儿哥哥的奶奶们都提着果子上门,话里话外都是想让楚韵转主意。
一个说女儿力气小,一个说女儿做老爷们的活儿不像话。
楚韵并不是一定要姑娘们来做这些事,乡下也有不少闲汉,叫她们一说,还真不愿意了。
直接把人送出去说——只要姑娘。
来的人很多,谁不想多挣点儿?女人又没什么合理的收入。
路两边慢慢多了许多妇女,她们力气真不小,起码搭个草棚没什么问题,要是更高的技术活,修房子她们就不会了,这个自古都是让男人学的。
妇女们把棚子搭在每天施工的路段中间,每日早晚都会有一顿免费的粥饭可以提供。她们也包一顿午饭,反正钱都是鱼肉乡里的土财主给,楚韵半点不心疼。
高家送来的米面肉蔬,她也交代好了,一起煮了送给劳夫。
这些劳夫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多肉的饭,做的事虽然累得慌,但肚子能填饱好歹没有再死人。
打饭的还是自家媳妇闺女老娘亲,听说还有钱拿!
这下心里有再多的想法也发不出来了,谁让媳妇儿在笑呢?
衙门怕有陈胜吴广的事,徭役在服役期间睡的都是临时搭的大通铺,每天一排人守着他们。
里边有几个刺头不愿意退田,就被杜容和放回家住了几天,也不许他们去吃免费的饭菜,接着又找人和他们的媳妇说,丈夫要是再不老实,就不让她们去干活。
几个妇女笑着把男人拖回屋子里洗漱,简奶奶也拖着简胡子进门,指着屋子里的嫁妆哭,哭自己命不好,又哭女儿没嫁妆。
她靠在丈夫怀里春藤似的轻语:“姐儿过几日就要出门了,家里多点儿钱还能在晒妆前给她多添几条帕子,你就当咱们把地卖了给闺女做嫁妆了好不好?”
简姑娘就在外怯生生地探出头问:“爹,是不是我花家里太多钱了?那我不嫁人了行不行?我在家伺候你和娘一辈子!”
简胡子不好再抱女儿了,姑娘成人了。他招呼人过来坐着,嘀咕道:“姑娘怎么能不嫁呢?要是咱家有几个姑娘也就算了,只有你一个还有不让你嫁人的?”接着掏出从秦老爹手里藏的半个青米团子递给她。
简姑娘睁着眼好奇地问:“这个是什么?”
“陪嫁!还能是什么?”简胡子哼哼唧唧地说:“人家野牛沟今年发了财,得了好良种种了一地福米,来时人人都带了两个丸子,说这个有福气,爹给你藏了半个。”
说到这他叹气:“原本我还想再要半个,给你凑成一对儿,人家不肯给只有算了,这样也好,夫家不会偷了你的气运,你把它藏在荷包里,出嫁时一起带出去,米比桂圆红枣金贵得多呀……你都二十二了,不要婆家说什么就是什么,年纪大生孩子不好。你把这个戴带在身边,记住爹的一句话,多生贵子不如米烂成仓,知道吗?”
简姑娘娇羞地点点头蹭过去,把已经发硬的半个青米团子收到鸳鸯戏水的荷包里,笑了,她说:“爹我也去帮忙施粥好不好,我知道家里要嫁我没钱用了,我多给爹赚一点回来养身体怎么样?”
简胡子捏着被沙土压得乌青的肩膀泄了气,道:“我闺女真懂事。”
第二天再回去,简胡子就对着自家的地开了一锄头。
甲乙两个衙役都吓了一跳!
他们本来打算今天动手的!
衙役甲:“他怎么突然转性了?”
衙役乙:“还能为什么,笨,想多吃肉呗!”
两个人就把不满转到杜容和身上去了。
杜容和在屋子里练字,他自从从皇城出来后许久都没做这个了,几乎都快把这件事忘了。
但这几天被同僚一鄙视出身不正,求胜心就上来了,翻箱倒柜地把四书五经拿出来看。
楚韵看着这东西难免又想起杜家的事,她问:“学这个有用吗?”
在现代这些古书的象征意义比实际意义更大,她更喜欢诗经楚辞这些诗词歌赋,道理是会变的,但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是共通的,几千年也不会有隔阂。
所以楚韵一直不大能理解现代人送儿女学这些,这不是没头找头磕吗?
杜容和笑:“骂人的时候引经据典比较痛快,很多举子考了官也不看这些。”
楚韵想,那这么说这些书还当真跟高考差不多了,她当年考完就把书当废品卖了。
不过要考试科举,念书的日子终归有盼头,——考上了就不用学了。
对杜薇姐妹来说,她们用不着,让她们学孝经,等于让她们一直活在高考倒计时里,只不过倒计时的是她们的寿命,这些学习至死方休。
楚韵想了下,有点哆嗦道:“我想把杜家姐妹接出来。”
杜家的几个小姑娘很讨喜,刚进杜家时她对这些姑娘都不亲热,对在杜家的生活也很陌生,但这些小姑娘很可爱很有活力,一点也不像被关傻了的人。
慢慢的楚韵对她们也有了一些感情。
要她看见这些轻盈的晨露被烈日晒干,她有点做不到。
楚韵想的最好的办法就是把杜薇杜韶两个姑娘接出来帮忙。
粥棚这边有很多事要忙,每天要用多少斤米,该给做粥的妇女多少钱,这些琐事很多。
楚韵今天就发现一个问题,有的妇女会在领完工钱后悄悄绕到后边再去排队。
她和何妈也不可能挨个儿盯着看,太容易被钻空子了!
找两个自己熟悉的姑娘来帮忙就容易多了。
更重要的是,与其让两个姑娘在杜家学杜老爷的规矩,不如出来看一圈外边的人是怎么过的。
京里人口的流动性很差,皇城跟紫禁城是两个地方,内城和皇城是一个地方,外城和内城又是一个地方。京郊和京内也完全不同。
杜薇杜韶在这里想做什么事,很难传到老杂毛耳朵里。
要跟她们说杜老爷是什么人,楚韵做出不来,就连杜容和也没有跟两个大哥通气。
所以她说:“不如把她们叫过来看看别人的父母是怎么对子女的,总能转过弯儿来,用不着咱们说。”
杜容和挑眉,他不是没想过这件事,只是自己跟大哥素来不亲,有时提笔想说什么都找不着话开头。
跟他说以后要分你七成家产的爹要害你?
别疯了!大哥多半不会信!
他们几兄弟年纪都大了,杜家不可能一直不分家,自己要是说父亲的不是,往坏处想,杜容锦甚至可能会认为他是在挑拨离间?
他如今在杜家有五间屋子不错,但这个房子都是公中的,又没有写他的名字,什么时候家里想收回去,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至于二哥,杜容和总觉得二哥是知道一点的,不然他不会在自己出门时欣慰地拍着自己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