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月和采雁不解,不就是用个晚膳,至于这么紧张吗。
难道是隔着好几日没见,又生疏了?
“主子,您且安心坐着。”采月和采雁一左一右挽着她的手,到铜镜前坐下:“奴婢们定将您打扮得漂漂亮亮,保管待会儿殿下一见到你,看得眼睛都挪不开。”
明婳看着两婢全然不知的单纯模样,不禁抿了抿唇。
这种感觉好奇怪,就像……背着大家伙儿偷偷干坏事。
要是采月采雁知道她这是要去私会情郎,怕是要惊掉下巴。
头一次当这样的“坏”娘子,明婳的心跳就没消停过,一直扑通扑通跳得极快。
好不容易路上缓了会儿,一看到紫霄殿威风凛凛的殿门,霎时又狂跳起来,甚至还冒出了“不然还是算了吧”的念头。
只是她想打退堂鼓,旁人却不给她这个机会。
肩舆还未落在殿前,福庆远远就迎上前来:“拜见太子妃,太子妃金安万福。”
明婳不觉掐紧了掌心,面上保持着微笑:“免礼。”
待肩舆稳稳当当落下,明婳由着采雁扶上台阶,福庆抱着拂尘立在一侧道:“殿下在殿内等着太子妃呢。”
明婳心里惴惴的,完全不知道待会儿会看到什么,更不知裴琏到底是如何安排的。
她只能告诉自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一步看一步。
于是她随着福庆一道进了紫霄殿内的书阁。
与前两回好似并没区别,一袭苍青色常服的裴琏端坐在书案前忙碌。
听到脚步声,他漫不经心地抬眼,视线却在触到那道款款而来的明艳身影时,微微一顿。
只见她今日穿着一条栀黄褶裙,外套着一件绣满栀子、牡丹与芙蓉的花罗大袖衫,腰间系着的宫绦逶逶垂下,尾端的金坠上还雕着精致的双凤朝莲花。
乌发挽成飞仙髻,两侧各插一把碧玉梳,又斜簪一枚珍珠流苏坠。
在傍晚的余晖与殿内烛光的交映之下,正值妙龄的少女,好似青葱般娇嫩,又如繁花般妩媚。
这副精心打扮,简直堪比她过生辰那日。
裴琏眸光微暗,那几日未起的闷意又压上了胸口。
她就这般期待外头的“野男人”?
明婳自也感受到来自上首的灼灼视线,蓦得也难为情起来,她屈膝行了个礼:“殿下万福。”
话音响起,那道目光也从身上挪开,明婳暗松口气,又听他道:“免礼。”
明婳直起身,裴琏也搁下墨笔,拾级而下:“走吧,先用膳。”
明婳怔了怔,直到裴琏走到她面前,垂眸看她:“不饿?”
“……饿、饿的。”明婳回神。
“既然饿,还杵在这作甚。”
裴琏淡淡道,抬手握住她的细腕,便往侧殿走去。
明婳亦步亦趋跟着他,心底暗想,估计是等吃饱后,再让她见那个人?
也对,这会儿天都没全黑。
话本里写的男女私会,也都是天黑以后呢。
明婳暂时敛下心思,跟着裴琏到了侧殿。
也不知是特意吩咐了,还是巧合,今日这顿晚膳有好些明婳爱吃的菜。
她拿着筷子大快朵颐,几乎都要忘了她今日过来的目的。
待到酒足饭饱,借着桌子遮挡,她悄悄摸了下微鼓的肚子,心下庆幸,还好罩了件大袖衫可以遮上一遮,不然这般走出去,外头怕是要传她怀孕三月了。
用香茶漱过口后,明婳一脸老实地坐在裴琏对面,不出声,只睁着一双亮晶晶的乌眸看着他。
裴琏:“………”
她这个眼神,怎瞧着和新婚那晚他掀开她的盖头时一样?
难道她对其他男人,也和面对他时一样?
裴琏眉头轻折,看向她:“吃饱了?”
明婳:“嗯嗯,饱了。”
她很是善解人意:“我不急,殿下你慢慢吃。”
裴琏:“……”
再看碟中的饭菜,并没多少胃口。
他搁下筷子,淡声道,“你若无事,便先去后殿沐浴。”
明婳怔了下:“沐浴?”
裴琏:“嗯。”
明婳蹙眉,左右看了眼宫人,终是没忍住,抬手遮住脸,身子凑上前低声道:“你今日叫我来,不是……不是要看‘书’吗?”
裴琏看着她这副掩耳盗铃的模样,额心跳了两下,才沉沉嗯了声。
既然是见情郎,那他叫她沐浴作甚?
明婳不解,但裴琏看来的目光一片沉静,便也没再多问。
反正听他的安排,应该不会错?
于是在宫婢的陪伴下,明婳挪步去后殿,沐发更衣。
她有点可惜脸上的妆和头上的发髻,也不知待会儿会不会重新画。
事实证明,并不会。
沐浴之后,她就如之前在紫霄殿留宿一般,乌发用玉簪挽起,身着亵衣亵裤,外头套了条海棠色长衫,丝绦束腰,素面朝天。
就这个样子去见第一次见面的“情郎”,会不会太失礼了?
明婳想问,却又寻不到人问。
进入后殿后,在旁伺候的宫婢格外安静,安静到她暗中怀疑她们是不是哑巴。
就在她满腹疑问时,其中一名宫婢端着个托盘上前,恭敬举过头顶:“请太子妃翻牌子。”
第036章 【36】
【36】
翻牌子!?
明婳愣住, 竟然还有这种操作?
“太子妃?”宫婢轻轻唤了声。
明婳回过神,从前只听闻皇帝翻牌子,没想到有朝一日, 她也能体验这个待遇。
虽然这红木托盘上只有三个牌子……等等, 三个?!
是已经物色到三个情郎的意思吗?
明婳咂舌, 一时不知是感慨裴琏太大度,还是感叹他办事之高效。
稍定心神,明婳抬起手指, 默默点着:“点兵点将,骑马打仗, 点到是谁, 谁跟我走。要是不走, 你是小狗——”
话音落,纤细指尖点到了正中间那个绿竹牌。
怀着忐忑的心, 明婳拿起翻开一看:「书生」。
明婳眨眨眼, 运气真不错,一翻便翻到个话本里的经典款。
“太子妃是要选这个么?”宫婢躬身与她确认。
明婳本来不觉得有什么,听宫婢这样一问, 羞耻感后知后觉地席卷而来。
她也不知裴琏是如何安排的,但他做事一向缜密严谨, 这些宫婢应当都是可靠的吧?
将那块牌子放下, 明婳很轻地“嗯”了声。
端着托盘的宫婢很快屈膝退下。
另一位宫婢上前:“太子妃请随奴婢来。”
明婳颔首, 随着那宫婢离开汤池, 绕过后殿那片竹林, 没想到竹林深处竟然有一处清雅幽静的竹屋。
行至竹屋前, 宫婢并未入内,只站在门边:“请太子妃先进屋歇息, 您选的书很快送来。”
这全然陌生的环境,以及即将迎来的事,明婳心绪都紧绷,她抿唇问:“我的婢女呢?”
宫婢道:“太子妃随行的一干宫婢皆在廯房歇息。”
明婳点点头,又问:“那殿下现在何处?他还会过来吗?”
这话问完,她就知道问了句傻话。
她都翻了情郎的牌子,裴琏这正牌夫君来做什么,看她和情郎谈情说爱,还是三个人凑一块儿打叶子牌?
而那宫婢只垂下眼,道:“奴婢不知。”
明婳便也没再问,深吸一口气,推门入内。
屋里没点灯,只四周摆放着夜明珠,昏朦朦的光,不明不暗,恰好照亮屋内的布设。
入目是一扇墨竹图的屏风,绕过屏风,里头摆着长榻、桌椅、杯盏,一张挂着秋香色幔帐的拔步床几乎占了内室半边的位置。
明婳看着那张床,怔了一怔。
第一次见面就约在这,未免也太奇怪了。
她走到花窗榻边坐下,心跳得很快,口干舌燥的,于是自顾自倒了杯茶水浅啜。
也不知道裴琏到底寻了个什么人来。
另外两块牌子上又写着什么?
啊好紧张,待会儿见面了第一句话该说什么呢。
都怪裴子玉,他要是对她温柔体贴一些,她也不必找情郎了。
知道他心怀天下,勤勉上进,可忙归忙,总是要过日子的吧,哪怕每日分出一个时辰陪她也好呀。
就在她幽怨腹诽时,屋外响起一道脚步声。
明婳心下一紧,注意力霎时飞去了门外。
“叩叩——”两下敲门声起。
明婳攥着裙衫,稍稍扬起声:“谁啊?”
不知为何,这时她竟期待外头是宫婢在敲门。
然而,响起的是一道清润的男声:“送书者。”
是男子,真的是个男子!
明婳呼吸都屏住了,一会儿想裴琏真是好本事,竟然真的将外男带进了东宫,一会儿又想怎么办,她虽口口声声催着他给她找情郎,可她这辈子除了裴琏,从未和其他外男独处过一室。
就在她心头的小人儿狂打退堂鼓,甚至想着不如翻窗户跑了吧,敲门声再次响起:“叩叩——”
明婳咬了咬唇,算了,来都来了。
想想那些去平康坊寻欢作乐的男人们,想想裴琏日后那一堆良娣良媛、承徽承训,自己不过找个情郎谈天说地,风花雪月怎么了?
思及此处,她道:“请进。”
敲门声停下,“吱呀”一声门开了。
明婳仍是紧张,但想到这是东宫,这寻来的情郎无论怎样,没她允许,定然也是不敢放肆的,便稍稍安了心。
沉稳的脚步声渐渐靠近,明婳循声看去。
当看到墨竹屏风后那道高大身影,她微微一怔。
只见夜明珠柔和的光线下,男人一袭茶白色竹纹长衫,腰系素色丝绦,足着皂靴,乌发梳起,当真是书卷气浓,清雅卓然。
可惜,他脸上戴着块银色面具。
打量之际,男人缓步上前,朝她抬袖行礼,“某拜见娘子。”
明婳起身回了个礼,干巴巴道:“坐、坐下吧。”
她本意是叫他找个凳子坐,没想到男人直接行至榻边,掀袍坐下。
明婳皱眉,心道这人未免也太不见外了。
不过这点小事,她也没计较,只继续打量来人。
这人的身形乍一看与裴琏十分相似,仔细再看,他的个子更高一点,声音也不一样。
裴琏的声线,沉金冷玉,平静无波。
这人却是清泉潺潺,温润柔和。
“你……”明婳迟疑片刻,先开了口:“你为何戴着面具?”
那人道:“带某过来的管事交代过,若是让旁人看到某的容貌,会引来杀身之祸。便是与娘子相会,也得戴着面具,还请娘子谅解。”
明婳一听是裴琏的交代,理解,但不大高兴。
都看不到脸,那她之前提的要求不是白说了。
明婳看着这一袭白袍的书生:“反正这里就你我,你摘下来给我看一眼,我不告诉别人?”
那人道:“娘子很在意容貌?”
明婳噎了下。
虽说人不可貌相,但谁不喜欢漂亮的人呢?
哦对,除了那个人。
“算了,你不摘就不摘吧。”
明婳寻思着第一次见面,也不好要求旁人太多,还是明日和裴琏商量一下,看下次见面能否让情郎摘下面具。
稍定心神,她问:“那我怎么称呼你?”
那人道:“娘子可以唤某,玉郎。”
明婳微诧:“玉郎?”
那人:“怎么了?”
明婳:“没,没什么。”
只是裴琏表字“子玉”,而这个人叫玉郎,有点巧了。
不过玉字很常见,她也没多想:“那我便唤你玉郎。带你过来的管事,可与你说了我的身份?”
玉郎道:“只说娘子是位贵人,得好生伺候,让你欢愉。”
伺候?欢愉?
明婳表情微凝,是她想太多了还是........
“咳,我们先聊会儿吧。”
明婳边打量着面前的男人,边道:“你喝点茶?”
“多谢,某不渴。”
玉郎看向她:“不知娘子想聊什么?”
明婳语塞,她也不知道要跟个陌生男子聊什么,也许找情郎这件事,是她太想当然了……
对座的男人似是看出她的局促,稍缓了语气:“娘子不必拘谨,你我萍水相逢,有缘则聚,无缘则散。你尽可将某当做一棵树、一株草、一片云,近日有何人生感悟,或是遇到什么趣事、烦心事,皆可与某倾诉。”
明婳闻言,柳眉轻动,心想眼前这个人八成不会是裴琏了,裴琏哪能说出这般体贴的话,除非鬼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