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睇他:“你也注意点你的身份,哪有当父亲的成日打听儿子儿媳的私房事。”
“阿妩别冤我,哪有成日。”
永熙帝轻咳道:“再说了,这不是担心儿子吗,他是个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皇后抿唇,又看了看儿子儿媳,提醒永熙帝:“明日谢家兄妹便要回北庭了,你让琏儿带着婳婳出城送一送,再多提醒他两句,婳婳是远嫁,如今离了家乡,别了亲人,正是伤心时候,他更该温柔体贴些,便是不愿,装也给我装出副样子来。”
“放心,这事包我身上。”
永熙帝一口应下,再看皇后眉眼间的忧色,执箸给她夹菜,“今日佳节,莫要皱眉,来,尝尝今夜的樱桃肉可合你的口味。”
皇后看着自家夫君关怀期待的眼神,也不再去想小辈们,拿起筷子尝起佳肴。
灯火通明的大殿里,明婳一会儿埋头吃东西,一会儿抬头看歌舞,就是不肯偏脸看身旁一眼。
裴琏本以为昨夜让她回瑶光殿冷静了一个晚上,今日她能气消一些。
没想到这小娘子个头不大,气性不小。
不看他一眼,也不和他说一句话,甚至他主动与她搭腔,她也置若罔闻。
实在是愈发胆大。
眼见她又提壶倒了杯桂花露酒,他浓眉一拧,终是抬手止住:“你已经喝了五杯。”
明婳仍是不看他,只握着酒壶与他较着劲儿:“才不要你管,你松开。”
“明婳。”裴琏沉声低唤:“别胡闹。”
这句“明婳”唤得明婳心里一酸,她垂眸:“殿下还是喊我谢氏吧,我可配不上您这般亲密的称呼。”
说罢,手腕使劲儿,偏要倒酒。
裴琏下颌微绷,碍于场合,也没再阻拦,由着她倒了第六杯酒。
只是在她喝下之前,他肃声望着她道:“喝酒误事,你若喝多了头疼,明早起不来送你兄姐,莫怪孤没提醒你。”
明婳握着酒杯的手一顿。
再看杯中清澈馥郁的美酒,顶上悬挂的圆形宫灯,好似一轮明月投影在杯中。
中秋,正是一家团圆的好时节。
也许这便是老天爷冥冥之中的指引,让她在中秋之前发现她和裴琏并不合适,及时分开。
“不必殿下提醒,待会儿我就去找母后,和她提和离之事,也好赶在明日与我哥哥姐姐一道回家。”
明婳思考了一个白天,还是觉得她无法做到像姐姐那样,和一个对自己毫无感情的男人搭伙过日子。
更别说,她还要与他做夫妻之间亲密事,与他孕育孩子,与他共度余生几十年……
她做不到。
她受不了枕边人的漠视与无情,她更受不了自己无法控制的心,她怕自己在不知不觉的相处里深深爱上他,可他仍是无动于衷,冷淡以待,那她这一生将会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裴琏没想到她竟然又提起和离。
他凝着她酡红微醺的侧脸,嗓音沉沉:“那日在西殿,孤与你说的话,你可曾听进只言片语?”
“我知道你说得对,也明白你说的那些道理,可我做不到。”
明婳眸光闪烁着,也不知是酒意上来了,还是今日一过便要与他分开,她捏紧手指,终于仰起脸,今夜第一次正式与裴琏的目光对上:“裴子玉,我不是你。”
“我没有你的理智、冷静和自制力,我就是容易情绪化,爱哭爱笑,有什么心事都写在脸上……我喜欢一个人就很喜欢、非常喜欢,恨不得掏心掏肺对他好,讨厌一个人我也很讨厌,见到他就烦,再也不想见到他……”
她说着说着,有些哽噎,眼底似也有泪意。
裴琏见状,面色一凛。
也顾不上其他,高大身躯朝明婳倾去,遮挡在她面前。
“先别哭。”
他头颅低下,在她耳畔低语。
也不等明婳反应,腰肢便被男人的长臂揽住,下一刻,几乎是被他直接抱了起来——
并非打横抱起,而是揽腰抱起,男人另一只手又将她的脑袋按入他的胸膛。
从外人的角度看去,就好似明婳喝醉酒,体力不支倒在他的怀中。
“皇祖母、父皇、母后,太子妃不胜酒力,儿臣先带她去偏殿歇息。”
看着下首那对相拥离席的小夫妻,永熙帝眉梢轻挑:“这不是挺会体贴人的吗?”
稍顿,又朝身侧的刘进忠招了下手,低语吩咐:“叫人备水,没准晚些能用上。”
第040章 【40】
【40】
一直走到偏殿内, 宫人们掩门退下,明婳才被男人松开。
方才一路上,她的脑袋都被摁在他怀中, 重获自由, 一张脸都涨得通红, 泪水也愣是憋了回去。
“裴子玉,你是要闷死我么!”
明婳忿忿地推开他,怒目而视。
裴琏看着她, “怕你在宴上哭。”
明婳一噎,而后冷哼:“是呢, 闷死我, 就哭不出了。”
裴琏拧眉:“孤并无此意。”
明婳:“那你什么意思?”
裴琏:“……”
罢了, 她还在闹情绪,说的也都是气话, 他又何必与她较劲。
他上前一步, 握住明婳的手。
明婳微怔,想挣开,却挣不脱。
刚想用他前日教她的那几招, 才起了个势,就被男人一语道破:“孤教你的招式, 你对付外男尚可, 对付师父, 未免狼心狗肺了些。”
明婳:“……?”
她面色涨红:“你骂我!”
裴琏面不改色:“没骂你, 只是叫你别白费力气, 孤既敢教你, 自也留了后手。”
明婳一听,霎时更气了:“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
裴琏没反驳, 只牵着她到了榻边,摁着她坐下,又给她倒了杯茶水。
“孤已让人去取醒酒汤,先喝杯茶缓一缓。”
明婳看着那递到眼前的杯盏,将脑袋扭向一旁:“我才不饮嗟来之茶。”
裴琏:“……”
少倾,他提来茶壶和茶杯,放置她眼前。
明婳疑惑看他。
裴琏道:“你自己倒,便不是嗟来之茶。”
见男人一脸认真,明婳只觉一口气冲上胸口,不上不下,堵得她发慌。
这块臭木头是懂怎么气她的!
“不喝不喝我不喝!”
明婳一把推开那茶壶杯盏,咬牙切齿瞪向裴琏:“你把我拉来这里作甚?如果是劝我不和离,你还是死了那条心吧,你个大骗子,我上你一回当,绝不会再上第二回 !”
裴琏看着她,默了半晌,开口道:“假装情郎骗你之事,的确是孤不对,孤与你致歉。”
明婳顿住,难以置信他竟然会和她道歉。
裴琏道:“但真的给你寻情郎,这绝无可能。”
明婳凝眉:“那你当初提什么!”
裴琏薄唇轻抿了抿。
当时只想着先稳住她的情绪,且他不得不承认,之前的确是他轻视了她。
明婳见他欲言又止的晦暗眼神,恍然明白过来:“好哇,你真把我当傻子了是不是?”
“裴子玉,你简直是狂妄自大,蛮横无礼!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了!”
她或许没他聪明,可不代表她能被人当做傻子戏弄。
明婳起身要走,又被男人一把拽了回来。
一挣一拽之间,最后她被牢牢锁在男人怀中。
无论是两人之间的体型差,亦或是男女力量的悬殊,他一条长臂横在明婳身前,她便再动弹不得,只涨红着一张脸骂他:“你无耻,卑鄙,登徒子!”
若换做旁人这般骂,裴琏早已沉了脸。
却也不知是早知道她的性情,还是心头有愧,他无动于衷由着她骂。
待到明婳骂到词穷,他才低头看她:“还骂么?”
明婳不骂了,眼眶却红了,忿忿看他:“你就知道欺负我,一天到晚变着法子欺负我。我上辈子欠你的么,这辈子要被你这样欺负?”
她带着泣音的质问,还有乌眸中朦胧的泪意,叫裴琏想到那日马车上,她泪水落在手背的炽烫。
佯装情郎一事,的确是他倨傲欺人。
他无法辩驳。
“这次是孤过分了。”
他腾出一只手,摸了摸她泛红的眼尾,缓声道:“你若不哭,孤给你补偿。”
这难得温柔的动作和语气,让明婳恍惚想起第一夜的那个“玉郎”。
那个温柔体贴的男人,与眼前人真的是同一个吗?
泪意暂时止住,她问:“什么补偿?”
裴琏道:“你想要什么?”
她想要什么?
明婳盯着这张近在咫尺的俊美脸庞,眸光轻闪了闪。
她想要他喜欢她。
可这话说出来太丢人,就像她多稀罕他似的。
眼波一转,明婳冷着脸道:“我想与你和离,再也不想见到你。”
裴琏眸色一暗,再看怀中之人低垂的脸,他道:“你在撒谎。”
明婳:“才没有。”
话音未落,男人修长手掌托住了她的脸。
微微用力,她便被迫仰起脸,对上一双幽黑的眼眸。
他有一双很漂亮的凤眸,狭长近妖,瞳如点漆,蕴含精光。
其中凛凛威仪,更是叫人不敢直视。
此刻那双凤眸直勾勾凝着她:“你喜欢孤,不是么?”
明婳脑袋“嗡”得一下,那张因酒意而泛红的脸颊更是红得滴血一般。
“鬼才喜欢你,我讨厌你,讨厌死了!”
明婳边否认,边剧烈挣扎着要从他怀里出来,心里一会儿觉得丢死人了,一会儿又觉得他未免太过自大,难道就是仗着她喜欢他,才这般肆无忌惮地欺负她么。
那她才不要喜欢他了。
她挣扎得厉害,像只活蹦乱跳又滑溜溜的鱼儿,裴琏无法,只得握紧她的腰肢,一个翻身,将她压在榻上。
感受到男人大半边身躯都压在身上,明婳又羞又气:“你不要脸!”
裴琏语气平静:“孤是你夫君,更亲密的事也曾做过。”
何况他现下并无半点非礼她的意思。
明婳怒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裴琏:“与你 赔罪,给你补偿。”
明婳冷笑:“你家赔罪是给人压在榻上赔的?”
裴琏道:“你要跑,不肯坐下好好说。”
明婳:“你这意思是,又是我的错?”
有了前两次将她弄哭的教训,裴琏看着身下这张绯红愤怒的小脸,便知与妻子起了争执,最好还是顺着她。
哪怕是她的错,也不能说实话。
“不是。”裴琏道:“孤的错。”
明婳表情一滞:“……”
他这回答怎的和从前不一样?
裴琏看着她的神色,便知这个路数是对的。
温柔、体贴,以及一切都顺着她。
难怪前三夜,三种男人,她与第一夜的“玉郎”聊得最多。
原来她喜欢的是这种。
“孤不压着你了,但你也得答应孤,好好说话,别动不动哭,或是要跑,如何?”
明婳闻言,抿了抿樱唇:“嗯。”
裴琏便放开了她。
恰好这时,门外宫人也送来醒酒汤。
裴琏起身取了回来,递给她:“喝了明日便不会头疼。”
明婳这次并没拒绝,接过慢慢喝了。
裴琏就坐在一旁,一言不发。
直到她将一碗醒酒汤喝完,他才道:“除了和离,你还想要什么补偿。”
明婳垂眼盯着翘头履上绣着的相思鸟。
若说开始还有些难以启齿,现下裴琏已经拆穿她喜欢他的心思,好似也没什么可遮掩了。
“你若喜欢我,我从一开始便不会提和离。”
细白手指攥着裙摆,想到他假装“楚狂”时的一问三不知,她忍不住掀眸:“你我成婚已有两月余,你当真对我一点情意都没有么?”
迎上她期待的明眸,裴琏心下微动。
她是他三媒六聘的发妻,是他的第一个女人,自然意义不同。
但情爱这种东西,他始终不懂她为何如此执着。
自古人心易变,他现下当然可以与她信誓旦旦,说一堆甜言蜜语,待过个七八年,他反悔了她又能如何?
但凡她是个聪明的,与其将心思放在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上,倒不如想想如何早日诞下嫡长子,坐稳太子妃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