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你不必说了,我知道答案了。”
明婳见他久久不语,自嘲扯了下嘴角:“是我妄求了。”
“你不是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
裴琏忽然开口,那双阒黑狭眸望向她:“孤可以许你一生一世一双人。”
明婳诧异:“什么?”
裴琏看着她,道:“只要你能诞下嫡子,孤便不再纳妃妾,与父皇母后和你父母般,一生唯你一人,相伴终老,忠贞不二,如此可好?”
他或许无法许她要生要死的浓烈情爱,却能许诺,不会再有其他女人。
至于诞下嫡子的条件,是他作为未来帝王必须的考量。
他无法像他父皇那样,可以为了美人,不要江山。
那并非合格帝王该有的素质。
子嗣,是必须。
后妃,也只是为了子嗣。
若妻子能诞下嫡子,其他女人便并无存在的必要,他守着她一人过,足矣。
“明婳,孤说过会许你最尊贵的地位。”
裴琏牵过她的手,牢牢裹在掌中:“包括你我的孩子,也会拥有这世上最好最尊贵的一切。”
江山、皇权,这些才是看得见、握得住、实实在在的好处。
她不懂,他便教她。
“你想想看,若你我的孩子登上高位,还怕护不住你谢氏百年荣华安稳?”
男人的眼眸深邃漆黑,如夜色里汹涌吞噬的海。
明婳望着他的眼睛,听着他磁沉的声音,一瞬间好似被蛊住。
他说话总是这样,冷静,清晰,有理,叫她想反驳都反驳不了。
只是,“若我生不出孩子怎么办?”
裴琏微顿。
理智给出他正确做法,若正妻无子,自是要纳妃妾繁衍血脉。
可看着眼前这张青涩单纯的脸,这些话她肯定又得伤心。
而他内心深处也有种诡异的、前所未有的抗拒,不愿去假设那种情况——
裴琏向来不是逃避问题的人。
但这一回,他下意识避而不想。
“不会的。”
他道,语气笃定:“孤会让你怀上。”
明婳一怔,而后双颊滚烫。
这人怎的总是一脸正经的说出这些不正经的话。
而且最开始不是在说“和离”么,怎就扯到生孩子那么远的事了。
明婳用力晃了晃脑袋,只觉他实在太会忽悠,一不留神就被带偏了。
“那你给我一个不和离的理由,若你说服我,我就再……”明婳矜持地抬了抬下颌:“考虑考虑。”
裴琏看着她:“你喜欢孤。”
怎么又提这一茬!
明婳气结,瞪他:“我只是喜欢你的脸,换做其他俊俏郎君,我也会喜欢。”
裴琏想了想,的确。
她与瑶瑶一样,皆是注重皮相的。
是以她所谓的情爱,也不过色欲妄相,最是缥缈。
裴琏扯了下嘴角,稍定心神,便将她嫁来皇室的种种好处列举了一遍,包括不限于对谢家、对边疆百姓、对朝廷局势、对她个人的利益影响——撇去情爱这个最没意义的因素,这桩婚事利大于弊。
末了,裴琏问她:“这些理由可够了?”
明婳已被他的大局观说服了八成,但最后两成,她打算为自己再争取一点好处。
“你再答应我三件事,我就不和离。”
裴琏知她已松动,道:“你说。”
“第一,你每日最少都得陪我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
裴琏稍作思忖,点头:“可。”
“第二,我阿娘说了,生产凶险,我年纪小,身子还没长全,得十七岁之后才能生孩子。”
裴琏闻言,视线在她娇小身躯,尤其是平坦窈窕的腰腹处扫过。
的确是纤弱了些。
“可。”裴琏道,“十八九也不迟。”
明婳没想到他竟半点不急,不过十八十九再不怀,外头该有闲言碎语说她身子有毛病了。
“至于第三件事……”
明婳眼珠轻转,望向他:“日后你要对我温柔体贴,不许凶我,也不许再欺负我,更不许动不动挑我的错。”
裴琏道:“温柔体贴,孤尽量。但孤从未刻意凶你、欺负你,更未动不动挑你的错,只是你犯了错,孤若一味纵容,只会叫你错上加错,酿成大祸。”
“那你好声好气跟我讲嘛,我又不是不讲道理的。”
“……”
裴琏默了片刻,道:“可。”
三件事都应下来,两人都没再说话,殿内一时陷入静谧。
良久,还是裴琏打破寂静,看向她:“可要回宴上?”
明婳想了想,摇头:“不回了。”
这会儿已无半点宴饮的兴致。
尤其一想到明天就要与哥哥姐姐们分开,她怕再回到宴上,又克制不住情绪伤怀落泪。
裴琏起身,朝她伸手:“走吧,回瑶光殿。”
明婳看着他伸出的手,抿了下唇,终是由他牵住,一道离开。
这日夜里,裴琏宿在了瑶光殿。
只是沐浴上床后,他刚抬手要抱她,明婳将脸埋在被子里,嗓音低低道:“我今夜……不想做夫妻事。”
帐子里静了一静,男人道:“好。”
刚松开手,衣襟却又被她揪住:“但我想要你抱抱我。”
裴琏眸色轻动,须臾,他道:“好。”
长臂穿过她的后腰,稍稍一揽,妻子馨香绵软的身躯就窝在了怀中。
她两条手臂很自然地环住了他的腰,脑袋也深埋在他胸膛。
像是一只孱弱无助的雏鸟。
虽没说话,但裴琏能感受到她此刻难过的情绪。
八月十五团圆日,她独自在异乡深宫,身边所能依靠的,唯有一个他。
一个再三害她落泪的他。
也许她说得对,他之前的确是在欺负她。
下颌抵着她的发顶,裴琏揽着她肩背的手掌轻拍了拍:“别难过了,以后孤不再欺负你。”
怀中之人似是愣了下,而后将他的腰身抱得更紧,纤薄肩膀一抽一抽的。
裴琏能感受到那湿润热意透过亵衣,浸着他的胸膛。
他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直的线。
不懂怎么越哄越哭了。
索性不再说话,只轻轻拍着她的背,哄孩子般一下又一下。
直到怀中人哭累了,沉沉睡去,裴琏低下头,借着幔帐缝隙透进来的微光,看着她泪痕斑斑的小脸,眉心轻折。
明日早起,这眼睛定然又要肿了。
-
明婳一觉醒来,采月就托着两个冰湃过的水煮蛋来。
她有些诧异,采月道:“殿下一早吩咐的。”
明婳便想到了昨夜自己情绪失控,又不争气地在他怀里哭了一通。
她也不知那会儿是怎么了,明明是能憋住眼泪的,但他一安慰,霎时就憋不住了。
当时脑子里就想着,把他衣襟哭湿了也是他活该。再后来她就昏昏沉沉睡过去了。
现下想想,还有点尴尬,但也不是第一次在裴琏面前哭,她很快就接过鸡蛋滚起红肿的眼皮。
约莫一个时辰后,裴琏带她出宫送行。
马车里,他往她的眼皮看了好几眼。
明婳有些难为情,抬手遮掩:“你别看了。”
裴琏道:“待会儿还哭吗?”
明婳微怔,眼皮耷下:“不知道,可能会哭吧。”
裴琏嗯了声。
反正他已经命人提前备了鸡蛋。
明婳见他只淡淡“嗯”了声,撩起眼皮看他:“殿下是不是觉得我很爱哭?”
裴琏道:“还好。”
见她仍看着他,他又补充一句:“前几次是孤欺负你,昨夜是思乡,今日是离别,人之常情,便还好。”
明婳听他这样说了,才稍稍放心,又道:“我在家很少哭的。”
裴琏看了她一眼,点头:“嗯,孤知道你不是爱哭鬼。”
明婳:“……”
他真的知道了吗?总感觉又是在哄她。
只这个人惯会演,没等她琢磨出真假,马车就到了肃王府。
明婳一下车,看着那些熟悉的北庭面孔,还有门口那一辆辆严整待发的马车,眼眶不由自主便酸涨起来。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把泪憋回去。
可辛苦憋了一路,待队伍行至长安城外的灞桥,泪水还是断线珠子般掉下。
“姐姐……”
明婳扑到明娓怀中,止不住呜咽,“我舍不得你们。”
一旁的谢明霁见状,也红了眼眶,扭过头再看裴琏,他挤出一抹苦笑:“叫殿下见笑了。”
裴琏道:“无妨。”
谢明霁便抬袖,朝这一身清贵的太子妹婿挹礼:“日后,婳婳就托给殿下了。”
裴琏扶住谢明霁的胳膊:“兄长不必如此见外,她是孤的妻子,照顾她乃是孤分内之事。”
谢明霁颔首,人高马大的汉子此时嗓音也有些哽噎:“若是妹妹有何不妥之处,还请殿下……殿下多担待,臣就这两个妹妹,娓娓性子要强,臣倒不担心她吃亏。就是婳婳,她性子软,须得有人多护着……”
裴琏:“兄长的意思孤明白,兄长请放心。”
谢明霁便也不再多说,只再次朝裴琏一拜:“臣替家中父母,谢过殿下了。”
裴琏道:“这话折煞孤了,还请兄长回到北庭后,替孤向两位尊长问声好。”
谢明霁点头称是。
另一侧,明娓也掉了几滴泪,抬袖擦了后,贴着妹妹耳边问:“你想明白了么,真打算继续和他过了?”
明婳想到昨夜与裴琏的约定,低低应了声是,又道:“他答应我,日后就守着我一个人过,还答应多抽空陪我。”
明娓有些诧异。
毕竟裴琏这人,并不像他父皇那般专情不渝,又是未来的帝王,竟会允诺妹妹不纳妃妾。
“你就不怕他骗你?”毕竟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明婳道:“他若是在这事上再骗我,那我定去寻皇后娘娘。”
但她觉着裴琏没必要在这事上骗她。
毕竟他也不是那等贪花好色之人,每日能抽出一个时辰陪她都已是商议后的结果,又岂会浪费时间在其他女人身上。
想通这点,明婳心情复杂,一时也不知他这份勤勉上进是好事还是坏事。
明娓显然也想到这点,拍拍妹妹的肩:“挺好的,没有其他女人,你也少了许多麻烦。”
不然就妹妹这个糊涂蛋,怕是被后宫女人生吞活剥了,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栽的。
“先过着吧,反正日子还长着呢。”
明娓抱了抱明婳,认真道:“你只要记着,无论何时想回头,家里始终有你一条退路。”
明婳挤出个笑:“我知道的。”
便是再不舍,终有分别的那一刻。
眼见姐姐坐上马车,哥哥跨上骏马,明婳没忍住,踉跄往前跑了两步:“哥哥,姐姐——”
谢明霁回过头,明娓掀开车帘。
明婳哽咽喊道:“告诉爹爹阿娘,我很好,一切都好,让他们别担心,我会好好过日子的。”
谢明霁鼻音重了:“好,我会告诉他们。”
明娓流着眼泪,不断地挥手:“婳婳,保重啊。”
明婳的泪也簌簌落下,用力挥手:“你们也保重——”
直到车队走远,渐渐在卷起的烟尘中看不见,她才失魂落魄地放下手。
裴琏走到她身边,见她双眼红肿已然哭成了个泪人儿,面色也变得凝重。
明婳以为他不喜,咬着唇瓣,试图把泪憋回去。
男人却抬起手,将她揽入怀中:“想哭便哭吧。”